01

“小兆，快点！要迟到了。”妈妈急促的声音从客厅传来，我胡乱塞了几口面包，端起牛奶杯一饮而尽，捞起书包，冲出门去。

放学了，妈妈的车停在校外停车场固定的位置，妈妈放下车窗，微笑着看着我:“今天表现得怎么样？”

“挺好的，英语小测验我考了90分。”我尽量用快乐的语调回答，不知道妈妈有没有听出我的底气不足。

快期中考试了，各门课的老师们开始轮番轰炸，大考小考不断，我浑身上下散发着糊味。

“我和生物老师约好了，我们赶紧吃个饭，去老师家。”

“妈妈，今天作业有点多。”我嗫嚅道。

“说好的呀，宝贝，马上期中考试了。”妈妈的语气不容置疑。她叫我“宝贝”的时候，也没有平时温柔。

生物老师是一个优秀的老师，是妈妈托关系才答应带我两节课的。一起上课的有她女儿，我们七年级成绩最好的女生，还有两个机灵的男生。

老师提问的时候，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他们几个接二连三抢着回答了，我几乎没有说话的机会。我很沮丧。

“学完了，怎么样？”妈妈打开车窗，用期待的眼神望着我。

“还可以。”我耷拉着脑袋，不忍心说出实话。

那天晚上，妈妈陪着我做学校的作业，到了半夜两点。

第二天放学，我补的地理，回家继续写作业。

02

五年前，我们一家三口的生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妈妈被提拔为乡镇一把手，她早出晚归，根本顾不上我。我便在奶奶或大伯家东一家西一家的度日。好在每天可以见到爸爸，妈妈一般只能在晚上见，或者几天才能见一次。

有一天晚上，我听到妈妈的啜泣声，我轻手轻脚地移到父母的卧室门口，听见妈妈哭得很伤心:“没有别的办法吗，你走了，我们怎么办？孩子才8岁。”

“这是组织的决定，必须服从。”爸爸的嗓音有些嘶哑，尽量显出平静的样子。

“我们不想让你去！我们还准备要二胎呢！”妈妈抽抽搭搭地说。

“你也是领导干部，要有这个觉悟。你我都有探亲假，二胎的事咱们一起再商量计划嘛！”爸爸说。

我想推门进去问问，爸爸要去哪儿了，想了想，还是没有进去，我怕妈妈看到我会不好意思，毕竟她在单位那么能干，只在家人面前流露出女人温柔的一面。

第二天不就知道了吗？我回到房间继续睡了。

第二天，爷爷奶奶，姥姥姥爷，七大姑八大姨的都来了，他们唉声叹气，有的泪流满面，我才知道，爸爸被派往两千多公里外的分公司主持业务，时间是多久?没有期限！

和爸爸一起被派去的，还有几个叔叔，他们家的阿姨也哭过，可是，这是委派，命令，这个决定无法改变。

我很纳闷，自己怎么没有什么感觉，我甚至想:爸爸不在，可没人管我了，我可以好好玩了。

我也这样做了，奶奶每天要走好远的路，各条小巷找我，然后牵着我黑乎乎的小手回家:“去，先照照镜子。”我看到一个熊猫眼，大花猫，我哈哈大笑起来。

晚上睡着了，我隐约感觉到妈妈来到我床边，替我盖好被子，听到妈妈在叹气，难道是老师又告状说我没完成作业吗？我总也记不住那么多生字。

03

爸爸每三个月有15天探亲假，我和妈妈只能寒暑假去看爸爸，没想到，爸爸妈妈居然背着我生了一个小弟弟出来。

弟弟从小是一个小调皮，现在我12岁，他3岁了，他有时候还能把我打哭了，你信不信。不是我打不过，是我不能跟他小屁孩计较，是不是。

爸爸妈妈千里分居，都忙工作，只好把弟弟给奶奶看。从此，我的地位一落千丈，所有的中心都落到这个小不点上。

三年前，我九岁。我越发地“野”了，整天骑着自行车四处乱窜。

“呸，呸，真恶心！”有一天，周末在家吃饭，妈妈也回来了。我吃到了一块生姜，把满嘴的饭全吐到餐桌上。

“啪”我的脖颈上重重挨了一下，是妈妈。

我扭过头，惊讶地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打我:“干嘛！”我提高嗓门质问她。

妈妈忽地站了起来，歇斯底里地冲过来，也不知哪儿来的火气，一把从领子揪住我，抡起一只拖鞋，对着我的屁股“啪啪啪”，就是几下子。

我像个不屈的战士，梗着脖子对她喊:“凭啥打我！”

刚挨打的时候还没什么感觉，我还庆幸自己穿的牛仔裤，没想到，过了一阵越来越痛，火烧火燎的，坐都坐不下去。

我趴在床上边哭边生闷气，难道老师又告状了吗？我也想学呀，可是有很多我也学不会呀。

我哭着，很委屈。我听到妈妈走了进来。我把头埋在枕头里，不理她。她轻轻掀开被子，脱下我的裤子，大概是想看我屁股上的红色印痕，我一只手使劲拽住裤腰，不让她看。

僵持了一会儿，妈妈松手了:“儿子，对不起，是妈妈错了， 不该跟你发火。”

我被捂得难受，把脸转向墙壁，还是不理她。

“你在餐桌上，说粗话，吐食物，这些不是有教养的孩子应该做的。”妈妈原来是因为这个。

我一言不发，心里后悔极了。我最近跟着巷子头店铺里的几个小男孩玩，有些飘了。

“妈妈，我错了。”我在心里大喊。

“小兆，咱们转学吧！”妈妈说。

“什么！我不转学！”我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起来。

04

你应该想到了，刚满十岁的我，胳膊拗不过大腿，两个月后，我踏上了去贵州的飞机。

我姨妈在贵州一所私立学校工作，姨夫常年在国外工作，表哥也在这所学校，我住在姨妈家进了这所学校。

这所学校校规很严，学习时间很长，老师也很严厉，学生中学霸很多。他们几乎不说话也不嬉戏玩笑，整天就是做题做题再做题。

“小兆，在学校听话吗，挨批评了没有？”妈妈在电话里问。

我想告诉妈妈，我没有挨批评，但挨打了。

打我的不是同学，是我的班主任徐老师。她是个东北人，眼睛睁得老圆，嗓门提得越高，她说自己是原单位的骨干教师，后来退休了还是辞职了，来到这里，眼睛里容不得一粒沙子。

除了英语，我的各门功课还是不理想，老师看我的眼神是无奈的，好像她的一世英名都被我毁于一旦。

有一次，我没完成作业。她先是让我站到教室后面，等她忙完了，她揪着我劈头盖脸一顿揍，把我打得晕头转向。

我错了，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里咽。

老师不光打脸，还掐人，我的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就是她的杰作。

半年后的一天，有一次，姨妈盯着我的脸看了，撸起我的袖子，她大惊失色，追问我，我开始一直不吭声，后来，给她说了，奇怪的是，我居然没有哭。

第二天放学回到姨妈家，我看见了风尘仆仆的妈妈，妈妈还是那么年轻漂亮，乌黑的头发，光洁的额头，苗条的身材，根本看不出她是两个孩子的妈妈。

“儿子，过来！”妈妈伸出手。

我站在那里，面前就是朝思暮想的妈妈，可是我一条腿也迈不动，我的眼泪像决堤的水哗哗流淌。

第二天，我没有去上学。我和我的班主任同一天离开了这所学校。我能想象妈妈在校长室的言谈举止，她有理有据，头头是道，不用大声说话，也会感染所有人。

在返程的飞机上，我看到妈妈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疲惫的样子，我对着机舱的玻璃撞头，先是轻轻地，一下，两下，三下，接着我稍微用了些力气，“咚……咚……咚”，我感到一丝疼痛，那种感觉那么分明，让我清醒，“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我的头像鼓锤重重敲在鼓面上，像黄土高原上的系着白肚巾扎着红腰带的后生。

漂亮的空姐从前后两个方向冲过来，妈妈紧紧搂着我的肩膀:“小兆，儿子，妈妈在这里，你怎么了！”

疼痛的感觉还在，我眯上眼睛，笑了。

05

我又回到了家乡，见到了想念的爷爷奶奶，姥姥姥爷，蓝天白云。

我休息了半个多月，就放暑假了。

暑假过后，我七年级了。

爸爸的归期遥遥无期，看着视频里胖墩墩的他，我觉得爸爸被人偷换了。可是他回到家探亲的时候，我觉得他还是那个爸爸。

妈妈的工作调回了城里，是比较闲一点的岗位，她终于有时间管管我了。

她把我的时间安排得满满的，我基础弱，学习吃力，她请了七门课的老师，给我开小灶。

于是，就有了开头的一幕……

我在她的陪伴下，奔波在学习后和去学习的路上，坐在她的车上，看着她高耸的鼻子，美丽的侧影，我在心里默念道:

妈妈，我累了！

但我愿意为了你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