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六月的京城骄阳似火，文华门外匍匐一片，叩首一片，昏死一片。下午五时，作为权宜之计，各让一步，周太后下达懿旨，同意三人合葬，但条件是，钱太后必须葬于先帝之右，空出上左位，留于自己万寿后祔葬之用。
搞得沸沸扬扬的合葬风波就此告一段落。成化四年九月十八日，钱太后与英宗帝朱祁镇终于合葬于距紫禁城一百六十里的裕陵。
正午，当地面上的最后一缕阳光被最后一锹潮湿的黄土掩埋之后，墓穴里竟变得异常明亮，不像人们事前猜想的那般混沌阴森，这里有阴间的阳光。当一切安静下来之后，钱太后挪开头顶上厚重的棺盖，吃力地跨出棺柩。她沿着墓道去找寻朱祁镇，告诉他自己终于来了。但随后的情景竟让她吃惊不浅，通往朱祁镇的大墓通道事先被周太后动了手脚，从墓道的这一端进入，出口的另一端竟又绕回到自己的墓室。这一手脚，是钱太后生前万万没有想到的。
地面上的周太后虽然不知道钱太后终日在墓穴中踽踽独行，但她却为能阻止钱太后与先帝爷相见而沾沾自喜。心头的块垒一旦被驱除，一切便显得有滋有味起来。周太后将她随后数十年的半数光阴用于旅居南宫，在这座远离尘嚣的行宫中，她享受着人间无尽的欢愉，她平生第一次发现自己是天下最真实的女人。然而她的骄淫放纵，并没有给她带来任何的不适，反倒使她皮嫩色润，水流潺潺，延年益寿，不仅替皇儿朱见深置办了陵寝，看着皇孙朱祐樘登临皇位。
弘治十七年（1504年）三月三日，周太后心满意足地老死在慈宁宫的摇椅上，享年七十八岁。孝宗皇帝朱祐樘，因感激祖母多年来对自己的百般呵护，为太皇太后举行了隆重的葬礼，将太皇太后合葬在英宗帝左侧的墓室中。
在钱太后入殓三十六年后，周太皇太后才姗姗来迟，这是两个人都不曾想到的。与钱太后不同，周太皇太后年事已高，她爬出棺柩着实颇费了一番周折。当她面对棺柩侧面镶嵌的铜镜梳理鬓发时，发见其中的这张老脸，连她自己都不敢正视了。与先帝分别有四十年了，她担心先帝此时此刻还能否认得出自己。拾掇停当后，太皇太后拄着皇孙朱祐樘送她的那根龙头拐杖，移着碎步循墓道而去，宽敞的墓道中阴风徐徐。
“咦，人去哪儿了？先帝爷哪儿去了，先帝爷、先帝爷……”太皇太后喃喃自语，不时轻声呼唤着朱祁镇。
整个墓室空空如也，棺柩大敞着，里面的绸缎凌乱不堪，陪葬时的金银玉器踪影皆无。仔细察看后，太皇太后发现墓室的西北角上有一个洞口，仅能容下一人屈身而过。太皇太后想：“看来那个蛇蝎女人仍缠着先帝爷不放”。无名火促使她爬过了洞口去看个究竟，然而洞那边的墓室里也是人去墓空，在墓室的西北角上同样有一个洞口。太皇太后将半截身体探了进去，不同的是，这个洞口倾斜着向上延伸，洞中嗖嗖的阴风里裹挟着花草的馨香，连她那老的失灵了的鼻子都能轻易地嗅到。
“老天啊，这帮断子绝孙的混账玩意儿，连先帝爷的墓也敢盗啊……” 太皇太后粗鲁地骂道。
这一回她彻底地绝望了，这个洞口决不是她想爬就能爬得上去的，她知道先帝爷与钱太后已经去往了另一个世界，而自己则必须继续在此孤守……（完）
写于2006/03/布衣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