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青春与梦

——那是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有绿皮车、有北方的冰河与雪原、有嘹亮的军歌与号声、有鸭绿江与哨卡,还有我这辈子都忘不掉的迷彩。

    掰着指头一数,退伍已经六年了!时间这东西,一不留神就跑的飞快,想当初每天都算着退伍倒计时的场景仍历历在目,如今回想起来不免觉得自己当时幼稚又好笑——完犊子玩意,你要是留在部队多好!

  这句话,是我的指导员后来送给我的,现实也的确如此,没房没车没对象,除了有几分“姿色”、几钱墨水,要啥啥没有、干啥啥白瞎,还真不如在部队多待几年,不过这也怪不得我,谁叫我当初是被“忽悠”进去的呢。

  12年的时候,有一部军事题材的电视剧火了,当过兵的基本都看过——《我是特种兵2》,那是由吴京主演的一部电视剧,具体啥情节我在这就不多说了,免得心里闹挺,那时候,我每天都和一群狐朋狗友泡网吧里,也不知道我那几个好哥们上哪儿淘来了这么一部“神剧”,我瞄了几眼就中毒了,好家伙!兵哥哥那个帅呀!酷呀!看完几集就给我激动的不行!非得拉着哥几个一起上外头踢几脚正步去,用文艺点的话说,就是这部剧给我埋下了当兵的种子,爷们就得当兵去,做一个牛批的狙击手、侦察兵!

  领到迷彩服的那天,我穿着这身衣服上街上、学校里溜达了好一圈,完事又是请客吃饭、又是K歌喝酒的,好生热闹了一番后,第二天一早就坐车走了,我也没眼红抹眼泪,因为我心里想着:爷们是解放军了,还哭啥鼻子,丢人!

  我们那一届兵,是最后一届十二月份入伍的,当时湖南这边的天气还不怎么冷,所以大家穿得也不多,上了火车,就更暖和了,那时候也不懂啥是军容风纪,大伙都脱了衣服围在一起唠嗑,当时带兵的干部只告诉我们要去沈阳军区,其他的一概不多说,所以大家聊的大多都是对部队的猜想和描述,只有我不怎么合群,一个人躺在卧铺上发呆看风景——爷们可是要做狙击手的人,就是那种沉着冷静,人狠话不多的角色,穿上这身衣服,咱就得培养自我的意识,就这样,我做了三天两夜的木头人,坐着那列从南到北的绿皮车,来到了东北,那个东北人都是活雷锋的东北。

      一下火车,我就闻到了东北大地上那股“那嘎达”、“唉呀妈呀”的味道,我装模作样学了几句,感觉有点那意思,随后,我们又上了大巴车,经过一两个小时的路程,终于看到“卫兵神圣、不容侵犯”八个字,我以为部队的见面仪式该是一群老兵列队两旁,然后个个脸上抹着油彩、胸口挎着钢枪、口号喊得震天,结果一下了大巴车,就听见丁零哐啷的一阵铜锣腰鼓声,好家伙,不知道的还以为谁家娶媳妇呢,尽管这仪式有点让我尴尬,但那些老兵们脸上洋溢的笑容却是让人觉得很温暖,不过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新兵下连、老兵过年,眼瞅着有新兵蛋子叫你班长、听你使唤了,换作谁都得笑出猪叫。

    十二月的东北不叫冷,叫冻!道上是冰、训练场上也是冰,我们这群在家没提过二两重、出门没吃过半斤亏的大小伙子,一进训练场就现形了,一个匍匐前进的战术训练,就让我们差点哭爹喊娘,一个离地三五十厘米高的铁丝网,我们得在几十秒内爬过去,地上又冷又硬,还夹杂着不少小石子,好几个细皮嫩肉的主儿刚趴下就差点喊妈妈了,我倒没那么娇贵,就是哐哐一顿往前干,爬完几趟下来就发现手脖子上全是血,好在天冷,把血都冻住了,在这我也顺带纠正一个事,割腕自杀这事是行不通的,除非你打半天麻药,然后再流上半桶血试试。

  在所有训练项目里面,最让人兴奋的,就是射击训练了,毕竟有哪个年轻小伙子不对枪感兴趣的,但摸了几次过后,大伙就有点怵这个家伙事儿,一个简单的据枪动作练上小半天,整条胳膊就跟灌了优酸乳似的酸得不行,我们练了一周后就开始实弹打靶,当时打环靶和人形靶,我以为我从小玩枪、玩弹弓,好歹也算有点经验基础,但结果却很招笑,好几次都差点不及格,行吧,咱也别狙击手、侦察兵了,能不被部队开除,我就谢天谢地吧。

  最后一项军事科目,是所有项目里面风险最高的——手榴弹实弹投掷,这玩意可不是咱们小时候点炮仗闹着玩,三十米内是真能出人命的,我们当时用的还是那种老式的木柄手榴弹,就是抗日剧里那种,用牙一咬,然后就开始冒烟,等要炸的时候,还得大喊一声“X鬼子,你吃了吗!”时用的那玩意儿。我们一群大小伙子被拉到野外的场地,连长在投弹点挨个点名,喊到名字的就去军械员哪儿领一枚“你吃了吗?”,然后走到投弹点在连长的指导下投弹完毕,我当时举着这玩意心里还有点发怵,你说万一过期了不稳定,中途炸了或者炸不响可咋整,结果还真有个小伙扔了一颗哑弹,等了半天都没见动静,后来还得穿防爆服去排爆,十项军事技能全考核完,我们还有最后一项科目,也是最难熬、恐怖的一场训练。

  为期八天七夜的野营拉练,算是我们团的一个传统,几乎每届新兵下连队前,都得来这么一趟,大约清晨六点多的时候,团里开始拉响战备集结号,然后全营、全连开始紧急集合,装背囊、取战备物资,五分钟准备完毕后楼下集合,全营180多号人开拔,出了大院的门,小伙子们就热闹开了,毕竟两个多月连个大姑娘都没见过,还不得饱饱眼福呀,哟!那小姑娘模样挺俊!就是有点胖,看!那小媳妇身段不错!瞅着还行,小伙子们窃窃私语着,不一会就迎来了班长一顿狂骂!走过一段还算繁华的路,部队就进山里了,二月份的东北还没开春,山里的雪将近有一膝盖深,于是尖刀班就得往前面探路,给后面的大部队蹚出一条好走的道来,山路不好走,大伙又背着将近四十来斤重的行囊,前后互相搭着以防止万一,那滋味是真的苦,才走了两三天,大多数人就跟傻了似得面无表情,但也有缺根弦的主儿,在路上传出了不少笑话,当时我们连有个河南的兵,这家伙外号叫“刘大专”,说话挺有意思,当我们攀到一个山顶的时候,这家伙望着漫地的苍白竟然开始吟诗——“啊!白茫茫一片!一片白茫茫啊!”,后面的小伙以为是行军传下来的口令,也跟着往后面传,结果传到连长哪儿就是一顿骂!“谁特么瞎鸡儿传口令?还白茫茫一片!我看你脑子里是白茫茫一片!”大伙被弄得哄然大笑,“刘大专”也因此成了“刘白茫”。

  那场拉练,我们一天得走将近三十多公里路,然后才能到达指定地点露营,我记得有一天,我们住的是一所小学,大家在教室里把课桌全部拼起来,然后铺上褥子就算完事,当时学校还在放寒假,也没有开暖气,好家伙,晚上直接给我冻醒了!好在第二天团里调来了帐篷和暖炉,随后又都提前安排了有暖气的地儿,不过也还是有好几十个病号,而我这一路都扛过来了,唯独在奔袭回团部的最后一哆嗦出了差错,那会儿我们每人都发了好几袋自热干粮,那玩意第一次吃着还行,但吃第二次就想吐,好在里面还配了压缩饼干和谷物棒,我对饼干一直情有独钟,于是一路上总喜欢把饼干当零食吃,在奔袭前的几分钟里,我闲得无聊,吃完了一整块压缩饼干,完事又喝了半军壶水,结果这一跑起来可就坏事了,压缩饼干这玩意儿遇水就会膨胀,你说这肚子哪能受得了这一折腾,一回到宿舍,我就开始上吐下泻,连那顿无比丰盛的犒劳晚宴我都没有吃上,就被送到卫生所挂水去了,躺在病床上休息了一晚后,才发现自己左脚脚后跟疼得厉害,这八天七夜、两百多公里的拉练,不仅让我从此看到“压缩饼干”这四个字就反胃,还让我留下了跟腱炎的毛病,不过这一切都是值得的,最后下连队之前,上面给我发了个“吃苦耐劳标兵”的荣誉证书,还给我拍了张挺威武的照片框起来留作纪念。

  拉练完,就开始受军衔、下连队了,受了军衔,就是正儿八经的解放军了,辈分也一下子升级了,人人见了都得叫一声“叔叔”,当然了,我们还是更喜欢大姑娘、小姐姐们叫我们“兵哥哥”。我当时被分到最偏远的哨所——辽东第一哨,处于朝鲜、吉林、辽宁,两国、两省的交界处,哨所周围没几处人烟,离最近的村子也有几里地远,不过那儿的风景和空气却是简直了,一到夏天,整个鸭绿江畔全是油菜花,那景色能用好几个“卧槽”来形容!早上要是站一班岗,还能看见江中晨雾里的彩虹,若是再配上一两只孤舟,那真是何处风景能及此、宛若仙宫在人间,可惜当时不让用手机,不然将那些唯美的瞬间记录下来,好歹也能拿个摄影奖啥的,在这个哨所里,我待了将近半年,平日里,几乎啥活都干过,我记得当时我跟我妈打电话时吐槽:您儿子把这二十年来欠下的活儿一次性全干完了!什么喂猪种菜、刷油漆,能干的好好干、不能干的学着干,部队就是如此,站起来能当爹、蹲下去能当娘,只不过后来,我被调到了军分区政治部做新闻报道员,而这个兵味也就愈发淡了。

  从排级单位的大头兵到师级单位的小文青,我这也算是一步登天,我一个在基层晒得黢黑的小列兵,每天抬头就是老首长、低头就是老班长,脸得吓白好几次、手得抬酸好几回,并且我们那儿还隔三差五的来个少将、中将军衔的小老头,我记得当时见过最大的干部分别是军委副主席、总参谋长和总政治部长,那可都是只能在电视里看到的人物,我滴乖乖,这下可见着世面了,待了半个月,我就开始发怵,万一领导不喜欢我这小伙,又给我送山沟里喂猪种菜去了可咋整,当时我们部里的大领导,是个人很不错的小老头,给我下了个死命令,三个月!上三篇新闻稿!达不成,就哪儿来回哪去!好在我也算争气,在几个老大哥的帮助指导下,提前完成了任务,去留的问题解决了,我就开始自己捣鼓点东西,写一写散文,或者整点虚头巴脑的军旅诗歌,往报社一送,还别说,我这几滴墨水还算有点用,只不过当时年纪太小,对外面的花花世界充满了好奇与向往,两年服役期一到,我便毅然决然的退伍了。

  部队的回忆,三言两语是道不尽的,那些受过的伤、流过的血、蹚过的雪、抹过的泪,不仅是一段很长故事,也是我一笔丰厚的财富。我至今还常常梦到自己又回部队了,还是坐着同样的绿皮车、穿着同样的迷彩服、抱着同样傻叉的梦想,只不过,梦的这头是南方、梦的那头在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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