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走出小区去五期北边买馒头,哪儿的馒头味道不错!结果刚出小区门口,就看见一位姑娘推着三轮车在路口卖馒头,最吸引我的是挂在三轮靠背上的“真正杆子面馒头”这几个字,我顿感亲切,眼前立刻浮现出姥爷“压杠子”蒸馒头的身影……
我小时候是在姥姥家长大的。姥爷大字不识一个,却有一手“蒸馒头”的好手艺,他和姥姥用这份手艺养活了他们的四个孩子,同时也照顾着几个外甥和外甥女。
那时候还是在生产队,周边几个村,就姥爷一家“馒头房”。姥爷和姥姥通常是在凌晨四点钟起床,姥姥负责烧热水,姥爷就准备和面。首先往面盆里(我印象中那个面盆很大,足够一个成年人坐里面洗澡)放入头天就和好的“老酵子”,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多了蒸出的馒头会发酸,少了馒头会不发酵。接着往盆里放面粉,每天大约是30-----50斤,再多会卖不完。面粉倒进去后,姥爷往面粉中间刨一个坑,姥姥会端过来兑好的温水,往坑里倒,水几乎灌满坑时,姥爷就开始和面了。双手一插到盆底,争取尽快把“老酵子”和面粉搅拌均匀,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翻上上百下,姥姥在旁拿着毛巾不时的擦,生怕“汗滴盆中面”,等成面团时,面也和好了。双手一用力插,把这“大面团”插到旁边2米长1米宽的“案板”上,摊开,小姨和舅舅分站“案板”两边,拿个长杠子,一起压,同起同落,“大面团”被压的一道道印,姥姥会站在旁边撒上一些面粉,防止沾杠子和案板,压成面饼时,再卷起来,从新开始,直到“大面团”表面看起来光滑些,才算可以,而后拿起刀,把“大面团”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放进面盆里,用笼布盖上,防止皴皮。这时候,正真的“压杠子”才开始。
拿起切好的一块面团,放到“锤布石”上——那是用砖块垒起的一个四方垛,最上面放着一个四方的光滑的“锤布石”,大约有90厘米高,垛子的正后方栽着一个有圆孔的木桩,圆孔比“锤布石”稍稍高一点,把长杠子固定在圆孔里,做成一个杠杠的原理。右手抬起杠子,左手把面块放下去,而后用屁股往杠子上坐,用力向下压,循环往复,直到面块光滑不沾手。这是一个需要力气的技术活:杠子抬得太高,右手很快就会累;抬得低了,有时会压到左手指;而向下坐的太用力会把面沾到杠子上。一块面下来就会大汗淋漓。小姨、姥爷、舅舅、表哥会轮着来,小姨压的最快最漂亮,腰肢扭摆,双臂前后高低配合默契,行云流水如杠上的“雀之灵”。
姥爷会把压好的光滑的面团揉成长条,薅成面剂,揉成长条形的高馒头,这样馒头在醒的过程中不会太变形。有时候把面块揉成长条后,把接缝朝下,双手合起,大拇指并拢,把面压成方型,拿起刀,啪啪啪,刀片翻飞,案板上留下一个个大小一样的“卷子”。而后,用小方板把揉好的馒头、切好的卷子送到铺好的炕上,摆好,开始醒。我的活就是“摆馒头”,我能把送过来的馒头摆放的横平竖直,间距刚好!姥姥总是摸着我的头表扬我“真能干,一会给你吃新馒头”,姥爷也会不时的给我个钢镚,一分的,二分的,这在当时可是一笔“巨款”,我可以自豪的买糖吃。这是我小时候最得意的事情,记忆犹新!
馒头醒好后,就是“装笼”。把几扇竹笼一字排开,铺上笼布,馒头摆上去,间距不能低于一个手指的宽度,要达到不沾皮。竹笼在上锅时也是有讲究的,合缝对着合缝,哪一扇是“上笼”,哪一扇是“下笼”,谁挨着谁都标记着,不能错了。因为竹笼用久了会变形,变形后就会不严实,漏气,这样会造成“烟串”。“烟串”就是火苗里的烟雾,进入到笼中,馒头会染上一股烟味,就会很难吃。
蒸大约45分钟,就可以停火了。把院子打扫干净,点燃一小碗硫磺,放进一个小坑中,把带着馒头的笼摞到硫磺上,利用热气熏蒸。那时候都是自己磨得麦子,蒸出的馒头比较黑,用硫磺熏会让馒头变白一点,看起来好看。但我极其不喜欢硫磺的味道,所以一出锅,姥姥总是会专门给我先拿出两个。那种麦香的味道,在哪个缺衣少食的年代,真真是“玉盘珍羞直万钱”,不用吃菜也能吃完一个大馒头!
熏好的馒头被整齐的装进簸箩里,蒙上厚厚的被子,放在独轮车上,姥爷会推着独轮车沿街叫卖,每走到一个路口都会吹起“牛角嗡子”,那声音会传很远,需要买馒头的人就会出来。那时候人们做一天的活,才能挣到五分工钱。所以即使是3角钱一斤的馒头,一般都买不起,走亲访友大都用麦子换几个。当时,有一户人家来亲戚了,就用麦子换了了五个馒头,结果亲戚还未吃,三个孩子连吃带藏的把馒头弄没了。他含着泪把孩子打了一顿,只好又出来买,姥爷就赊账给他,让他什么时候宽裕了,再还!只要有人赊账,姥爷从来不拒绝,到了年底,送进家里就收,不送也不要账,所以姥爷的人缘特别好。
后来,联产承包责任制,生活条件好了,但小姨出嫁了,姥爷的身体也因为长期透支,患上了严重的哮喘病,嘴里的牙齿也因长久吹“嗡子”都脱落了!馒头也就不能卖了!但我假期还愿意去姥姥家住,美其名曰“姥姥蒸的馒头好吃”。我是他们惯出来的“疯”丫头,再怎么上蹿下跳,他们也不会骂我,那份被捧在手心的感觉,是我童年最美的颜色!
随着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馒头房”也如雨后春笋,唰唰唰的起来了!一个村里有两三个很正常,一个馒头房一天能蒸一千斤面。也不用沿街叫卖,固定一个路口,一到饭点,买馒头的排着队。
压面再也不用杠子了,通通换上了机器,省时省力,铝制的笼能比竹笼大一倍,不变形,易清洗,再也不用费心费力的给笼“排队”了!
馒头比过去白多了,真真的雪白雪白的。
但我却再也吃不出小时候的麦香了!大量增白剂的加入,让馒头失去了劲道,松松垮垮的,没有口感!故而常常怀念姥姥家的“杠子面”馒头。
或许怀念的不是馒头,而是温馨,亲情和幸福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