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星(十八)

18小和尚闻言依旧笑容灿烂:“我这个人活得很浅很佻,经常大喜大悲,可像我这样轻浮的人,遇到喜欢的人后从来不羞于表达,就算这样会给人带来困扰我也管不了那么多,因为我每时每刻感觉人生都在尽头,而今天遇见了你,好像看到了一处障碍,障碍后面就是光芒四射的康庄大道,所以我一定不能抛开障碍挑别的路走,我要翻山越你,我很肯定你是我一生中的制高点。”

婉儿:“学佛之人,不清心寡欲,却贪恋匹夫与匹妇间的情爱。你对的起你的信仰吗?”

小和尚:“我也一直在想我的信仰到底是什么呢。实不相瞒,我们曾经遇到过一位山神,他是一座可怜的神祇,全世界的山都是他的化身,但他依旧不快乐,他告诉我他的黯然,原来神也会怅惘垂叹。所谓的信仰,就是他和我们的约定罢了。我们需要这个概念来解释人生,激励我们做害怕的事,偶尔还会用它来保持快要懈怠的坚持,信仰绝不仅仅是约束,它不能阻止我喜欢你。如果非要有所取舍,那你就是我的信仰。”

老和尚渭然一叹,远方水声潺潺,桑榆枝繁叶茂,万物仍在深秋中努力生长,天下生存的人们都在等待偶遇,都在期待适时的相逢,狮子途经了一朵蔷薇的盛开,海浪刚好拍中穿梭的飞鸟,落花掉进那一刻的流水,女刺客杀死了小和尚的佛心。

婉儿低着头,看不到表情“我要去杀人,你却半路给我说情话。”

小和尚找准时机,一屁股坐在了婉儿旁边。

“什么都好,我可以帮你牵马,剑我也抱得动。”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其实还有一种说法。无事献殷勤,非常喜欢你。”

“为什么喜欢我?我的剑刚还准备杀了你。”

小和尚:“好像女孩子都很喜欢问喜欢的原因,昨天我有个朋友也被这样问,他的回答很好,很高兴他成功了。”

婉儿“虽然觉得你这个人很恶心,但不妨说来听听。”

小和尚忽然拉住婉儿的手,拿剑的手很粗糙很凉,他小心翼翼在凉凉的小手上吹了一口热气,回答:“因为幸好你有马,而我恰好没有带伞。”

下雨了

“滚开!”婉儿恼怒挣开小和尚的手,一脚踢了过去。

小和尚跑到师父跟前:“虽然你想杀我,我爱你,说谎你来杀我吧。”

老和尚“我怎么有你这么个徒弟。”

婉儿冷笑:“你叫无耻,他叫无耻之徒。”

老和尚瘪嘴,附耳给小和尚说:“太横了,连我也骂,多说几句,拿下她。”

小和尚又腆着脸凑到她旁边:“我真心希望你笑一下,光你的名字已经够我喜欢的了,我还想喜欢你的笑,有机会去山上的话我想带你看月亮,你笑起来绝对比月亮还美。”

“神经病,再说我打你了。”她被小和尚的风言风语缠得脑袋里就像灌了浆糊,每一次试图摇头清醒,周遭全是那个讨人厌的,穿着黄色袈裟的光头男孩的幻影。

“那我不说了,以后还长。”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认识你很高兴,以后天涯海角,杀人放火,都随你去。”

婉儿并没有想到因为这一次的凉亭稍歇会生出如此大的事端,她不是怕麻烦的人。有人要打她,她就还手,有人对她客气,她就还礼,有人害她母亲,她就取其首级。她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纯粹的人,直来直去,不偏不倚,爱恨比泾水渭水还要分明,所以师父的剑只有她学会了,十一年只学一剑,那把剑叫做一往无前。可是有人说喜欢她又怎么办呢,杀了他吗,干脆撕烂他的嘴,也不行,所有的忿慨都是要留给最后那一击的。那就任他胡说去吧,我不听就是。

然后她就笑了,想通一件事与谅解一个人后双方都会有很快乐的感受。

她正视小和尚,笑骂:“你不光是个疯子,还是个傻子。”

她说:“孤独久了的人的爱情,不可信。”

小和尚脑袋一偏,说:“你觉得我是心血来潮。”

婉儿:“见色起意吧。太突兀了,太冒失了。”

小和尚哈哈大笑,猛然上前夺过婉儿的剑,重重拉开剑鞘,笨拙挥舞了几下,最后把剑柄对着她,剑锋向着自己。

“我爱你,说谎你就杀了我。”

凉亭外雨渐平息了。

“幼稚。”婉儿裹了裹自己的黑衣,目光浸淫在潮湿的天气里,雨停最好杀人时,她是去杀人的,而不是来谈情的,她告诉自己。

“大家不必这样僵持,我现在忽然很后悔来这里坐了一会儿,我再给你说一遍,小和尚你听好了,我是去杀人的。你不能耽误我。我很想给你说声抱歉,但你没有带伞不关我的事,你要明白我的马只驼得动我和我的这把剑。大家萍水相逢,我受不起你无来由的喜欢,无关值不值得,也无关你长得好不好看。其实你说的话很好,很动听,但还是抱歉了。”她说。

“还是嫌认识时间太短了吗?”小和尚像挨了一锤,他觉得自己刚才的话已经快要到达半空中了,可现在挨了一锤,地上七零八落。

“不要再纠缠了。上苍喜欢开玩笑,我在杀人的途中遇到了要救他的人,你说该怎么办?”

小和尚直白地说“要是会妨碍的话,应该要把他们一起杀了。”

“可那个人说他喜欢我诶。”婉儿说。

“那你喜欢他吗。”小和尚问,他把剑柄再往前递了递,睁大了眼睛,如同问如来什么是因果。

“第一次见面,以后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见,不过还是要给你讲清楚,不如算了。”婉儿后退几步,退到了凉亭外的道路上,凉亭里的两个和尚看着她,老的那个无喜无悲,小的那个拿着属于她的剑,手在颤抖。

“平生第一次告白,以失败告终了吗?”小和尚哈哈大笑,笑得泪流满面。

“我要走了。”婉儿伸出手,向和尚取剑。

“那你为什么要来。”小和尚,问。

“纯属路过,把剑给我。”

然后,小和尚还剑给她。

夕阳西下,她匆匆忙忙翻身上马后,没有回头。

老和尚拿起钵盂,敲了敲徒弟的头:“年轻人,有些人只能陪你走一半的路,有些人甚至就只是碰面之交的过客。俗话说的好,道不同不相为谋。”

小和尚极目远方,想要把桑榆林看透。

“师父。”

“嗯?”

“你听到她最后上马说了句什么吗?”

“什么?”

“我把剑还给她时,我在心里问她,再见时能否嫁我。”

“但我只看到她骑马不回头的消失了。”

“没错,但她还是回答我了。”

“哦?”

“她上马时说,嫁。”小和尚噗嗤一下笑了。

老和尚哦了一声:“那你还想要怎样呢?”

徒弟站了起来,跺跺脚,活动几下,精神抖擞。说“当然是去追她啊,追刺客这种事,还要和刺客商量吗?‘喂,你等我一下’,这样好傻的,我们稀里糊涂走到这里,然后我稀里糊涂突然爱上了一个女人,我们不能再稀里糊涂下去了。”

“你不是傻了吧,怎么一怔一怔的。”老和尚呆呆看着他。

小和尚“前段时间,我们已经遇到过不少的人,他们的每件事我们都习惯咏叹,经过一番剖析过后又各走各路,人生简单苍白如斯,很不应该。”

老和尚“所以你想在半路和一个陌生的女子发生关系?这同样很不应该,我觉得她说的很对,孤独者的爱并不可信。”

小和尚:“孤独的人虽然会夸大内心感受,他却是最清醒的。”

老和尚:“就算清醒,但不理智。”

小和尚:“理智也好,感性也罢,我目前只想追她,再原地研讨下去,婉儿都把知府杀了。”

老和尚听着他的言论,很是痛苦,这种痛苦来源于其二人最初的谎言。他们根本不是去救知府的,而婉儿真的是要去杀知府,所以他面对小和尚不知道怎么说,当两股不相干的命运线偶然交织在一起,即使再紧再密,线头是线头,线尾是线尾,拧不成一股绳。

他说:“光脚的怎么能撵上骑马的。”

小和尚:“路遥遥,我还是想试试。”

“哎……便依你。”老和尚点头,凉亭外徐风阵阵,吹皱了他一池心水。

桑榆林外是江南,府城就是江南。

女刺客骑的很快。

黄柳矮纸墙,素衣美娇娘。江南从不吝惜向游人展现他的风姿。这里轻柔与挚烈并重,正如稚子喝着醇香的豆浆,樵夫拿着锈铁的柴刀。这里清冷与湿热共存,正如泛着青苔的白樯,敞襟开领的说书人。

水乡的温顺养就了江南人的不愠不火,似乎时日长久,此间的一切都如此安乐祥和,有老伯在城河旁打盹,等着西山的桃香与街边陈年酒糟氤氲出醉人的芬芳。

她本来就是这的人,只是没有家罢了。那么江南会再次收留她吗?谁不爱这片水汽蒸腾中朝阳的天,盖住了深秋的萧瑟。她看见临街而过的女人将洗盆妖娆放置在束青丝的腰上,婀娜娉婷。

女刺客脱下自己的黑衣,藏起了剑,这里太过温婉,容不下她的杀伐。

她杀伐气重,平生也足够果决。

人活在世间,有的靠欲望支撑,有的全凭一口气,圣贤想万古流芳,游侠儿单枪匹马,各有各目的,各有各苦衷,而有关刺客的,就是将那把剑,插在那个人心窝,再捅几下。

她渐渐回忆起一些事,她本江南生人,却在沙漠长大。

沙漠风大,睁开眼就要流泪。她今年二十一岁,她被风沙摧残了十一年后终于学成而归,归来杀掉知府,杀掉前半生痛苦的挣扎,没有什么能够阻挡。

或许有过。

除了在凉亭,遇到的那个和尚。这个人手无缚鸡,单凭一张嘴,几句话,想扰她剑意。这个小和尚,比他师父还要厉害。

他差不多快成功了,但终究还是算了。

女刺客嘴角微翘,哪里有不怀春的少女,只是没有怀春的刺客罢了。自己对不住小和尚,可世间该抱歉的事太多了,抱歉不如相欠。

相欠又怎会相见。

不过此间事了,有缘自会相见。

“驾!”

女刺客负剑骑马,踏醒了江南的人家。

“师父,原来这个桑榆林这么小,这才没几步咱都出来了。”

“出来了又如何,你知道她往哪去了吗。”

“一路走来全凭运气,已经走到这里。为什么不相信自己走对了呢。何况婉儿与我们相遇,证明我们真是在往府城的道上。”

老和尚狼狈喘着粗气,他非常不满小和尚才走几步的说法,他清楚的记得他们在这处林子里转了整整一个通宵,这才堪堪走了出来。陡然重见天日的感觉实在太过美好,老和尚贪婪吮吸着新鲜空气。

“这是哪啊?”小和尚瞪大眼睛环顾周遭。

对面就是长街,长街上排排高楼食肆,雍容气派,耳边叫卖声不绝如缕,溢目的是锦衣华服的男男女女携手并肩。不远处有两个说书人在戏台上作收官评说,底下的梨园子弟貌似快要登场了,一行货物满载的押镖人停下往戏台丢了几两碎银子,惹得满堂看客喝彩叫好。

往远了看是一条宽得吓人的河,河面载着雕船画舫,虽是深秋船上却是游人络绎,小和尚生怕人太多把船给挤沉了。

“麻烦让让,你踩到我的脚了!”小和尚回过神来,旁边有一个虬髯大汉,敞胸露怀对他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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