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索美学|西域无极之天山

最初居住在这片山的海洋下的游牧民族把他们对这些山峰的敬畏变成了“直达天庭”的称号。这里的山峰,在地球的北寒带沉睡了亿万年,永远呈现着冰雪色。高高刺向青天的石头山峰,在夏日无雨无雷的炙烤下,崩溃成巨大的石块。这些石块,在这片距离大海最远的区域,苦苦寻求一滴水,好像在波涛万顷的大海中寻求着一块石头。


天山是亚洲核心的山系,它是造物主在亚洲中央用最灿烂的色彩书写的壮美诗篇。它是千百年来中亚商旅驿路的标志。1771年,当蒙古族土尔扈特部族从伏尔加河畔回归祖国时,在靠近阿尔腾伊姆尔山口,进去准噶尔天山前,在幽暗的平原上,群山高耸云霄。冰封雪裹的汗腾格里峰在落日的最后一缕余辉里闪烁着。迁徙的人们抬头仰望,他们几乎不敢相信那会是真的,在土尔扈特人的所有传说和历史记载里,这闻所未闻的艰苦迁徙终于结束了。



汗腾格里峰是伊犁特克斯山川中的一座山峰。著名作家张承志在散文《圣山难色》和《顶峰》中记录了汗腾格里峰脚下的蒙古族对汗腾格里峰的崇拜和敬畏。文章中的父亲“在整条天山里处处肆无忌惮,但却把汗腾格里看成神”,儿子随口说“翻过汗腾格里峰当然是为了气气老头讲的话”,“老头一提起汗腾格里,浊黄的老眼里就出现一种躲躲闪闪的恐惧神情”。

让我们来看下面这两段描写:

“可是他清楚地看见父亲的影子。有谁一生中用自制的子弹和短刀杀死过一百多头野猪呢?有谁敢在冬季独自走过通往南疆的冰大坂呢?天山里没有比父亲更勇敢的猎手了,然而这个父亲却把汗腾格里看成神。他忘不了老头子在讲那件事时眼睛里的恐惧。

他没有再说话、默默地含着湿湿的草茎。前方葱茏的松林遮住了视线,他觉察到自己心里正缓缓地涌起一阵潮水。汗腾格里,他想,天之王,天山之王,天山大汗,整条山脉的传奇主峰。那个羊倌哼着懒散的曲子,走进了那片浴满阳光的草坡,被搅乱的光线闪晃着,象是撩逗着他。他轻轻地咬着那根草,觉得自己的牙齿奇怪地颤着。周身的血液正悄悄地变热,鼓动着心脏愈跳愈急。

汗腾格里,父亲的神山,他想,父亲恐惧地崇拜的神山。有一次他用父亲的破枪瞄一只秃鹰,老头突然劈手打开他的枪管。住手!不许对着汗腾格里开火!父亲吼得声音走了调,眼里充满了血丝,他解释说,汗腾格里远在天边呢,但是老头吼得更凶了:住口,你这狗东西!不许把枪口对着神山!他难得看见老头露出那种神情。此刻,铁木尔仿佛又看见了老头的身影,仿佛看见老头正气急败坏地拦着路,端着枪站在那岔路口的松树旁。也许他真会给我一枪呢,铁木尔想,他为什么那样怕那座山呢?为什么一个百发百中的猎手还要那样怕神怕鬼呢?但是铁木尔不敢嘲笑父亲,毕竟有一百多头野猪死在那条破单筒枪前面呵。”


从这些文字中,我们能感受到蒙古族对汗腾格里峰的崇敬之情。腾格里在蒙古话叫做Mongke Tengri,在蒙古民间宗教里腾格里神(天神)是最高的神。蒙古人称这个天神为“长生天”。“长生天”是所有天神(腾格里)中的最高者,人们也称之为“汗腾格里”(所有万物的最高君主)。另外,天神崇拜在民间宗教中的表现形式则是九十九尊腾格里天神的观念。这九十九尊腾格里天神的最高神或者说主宰者是“霍尔穆斯达腾格里”,就是天帝或玉皇大帝。古代蒙古谚语“智慧集”中就有这样的表述“霍尔穆斯达腾格里天神为首的诸天神……”。

古代蒙古人认为,腾格里神不仅缔造了世间万物,而且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全能者。由于蒙古人信仰天力的存在,神界和凡界的所有力量都屈从于这种天力,因此,祭天即祈祷长生天、乃至九十九天神是重要的宗教仪式。在最为古老的蒙古文史著《蒙古秘史》中也记载了祈祷长生天、奉献给长生天之代表太阳的供品。在蒙古人的祈祷文、赞歌、祝词以及祝圣仪式中几乎都要提到长生天和其他各尊腾格里。腾格里的信仰在蒙古社会非常流行,和蒙古人的生活与生命息息相关。腾格里以老鹰的姿态出现,翱翔于天空,蒙古人常洒马奶子祭Burqan(蒙古人的圣山)和祭天,因为山是腾格里传达讯息的场所。腾格里主宰蒙古人的命运,他们死后灵魂升天,与腾格里会合。因此,我们可以很容易地在蒙古族的祭火祝词中找到“天神腾格里汗创造的卵石”之类的赞美语,也可以在纳木错的蒙语“腾格里海”找到同样的“天湖”的意思。

柯尔克孜族也保留有渊源于原始宗教萨满教的有关腾格里(天神)创造宇宙和人类的神话。据说,宇宙的绝对主宰腾格里,首先创造了太阳,然后相继创造了月亮、行星、大地、水、山、森林等,最后创造了人类。腾格里创造了大地之后,有一天从天泉降下大雨,大地出现了特大洪水。洪水把大地的土块带到西伯利亚一个喀拉塔什山的山洞。这个山洞的形状很象人,不久,堆在山洞里的土块变得像一个怀孕的妇女。九个月以后这个孕妇生出了人类最早的祖先“阿依阿塔”。



据中国史家司马迁记述,正是在公元前3世纪后半叶,匈奴成为一支统一强大的民族,由一位名叫单于的首领统帅。匈奴人上也信奉以崇拜天(腾格里)和崇拜某些神山为基础的、含混不清的萨满教。单于的全名汉文译音是撑犁孤涂单于,汉语的意思是“像天子一样广大的首领”。在这些词中可以发现突厥-蒙古语词根,特别是“撑犁”是突厥-蒙古语词(Tangri,天国)的译音。

日本学者白鸟库吉研究发现,《汉书·匈奴传》说的“单于姓挛鞮氏,其国称之曰‘撑犁孤涂单于’。匈奴谓天为‘撑犁’,谓子为‘孤涂’,单于广大之貌也,言其象天,单于然也”。这就道明了“单于”(酋长)、“撑犁”(天)、“孤涂”(儿子)三字的语义。“撑犁”在这里显然就是蒙古语的“天”字tangri(“腾格里”),汉语“天”和“青”(意“天色”)二字,就是“腾”和“撑”的转音,它们既是汉语中的北方民族语言成分,也是蒙古语民族祖先是从中原出走的证据。

腾格里同样也是锡伯族人的崇拜对象,神通博学的锡伯族诗人柏雪木在20世纪40年代写下了著名的《汗腾格里颂》,作者以汗腾格里峰的口吻,绘声绘色地叙述了上下几千年的沧桑变迁,并将五六十起历史故事穿插于诗中。如,从亚历山大、马其顿的东征到罗马王遣使中国,月氏被征服,乌孙月氏交锋,玉门被封,汉家公主西嫁,匈奴陈兵、蔡文姬远嫁匈奴,唐玄奘西天取经,薛仁贵放射三箭,铁勒突厥角逐,鲜卑部落独得天时,武则天、成吉思汗、长春真人、巴伦噶尔结盟、阿克苏公主等。




我们注意到在张承志的多个著作中都提到了哈萨克词汇“AK”(白色)。正如他本人所言:这是一个需要神会的词。在北亚游牧民族的意识中,“白”是一种奇异的、需要感激的东西。也许这种意识与白色的奶食品有关,也许白色就是他们周边雪山露出的一截脖颈(Ak tamak),而实际含义却远为复杂,词组中满盛着哈萨克人对自己故乡和民族的深情。同样对“白色”的这种理解也存在于蒙古等民族的语言中,它们共同构成了北亚游牧民族精神中的一种圣洁的角落。

天山,永远是一个让人浮想连翩的美好词汇。也只有“无极”——这个象征着时空的无限和永恒的词语才能与天山匹配。无极之天山,用一生去探寻和热爱这条伟大山脉都是不够的,那么,来生就化为蓝松白雪亦或清风明月,融入它的伟岸怀抱去感受它的博大精深和无极无尽。

天山山脉亚洲内陆中部的著名山系,世界干旱区域的多雨山地之一。雪峰雄峙,凌空出世的天山,东临阴山、祁连山,中贯新疆,西端伸向中亚细亚,全长2500公里。天山在中国境内横亘于新疆中部,东西长约1760公里,东起东经96度10分的哈密县东,西到东经74度50分的乌恰县西北。南北跨越5个纬度(北纬40度31分~45度23分),宽250~350公里,面积约41万平方公里,占新疆面积的23%,它把新疆分成了北疆和南疆两大部分。


天山山脉由一系列大致平行的北天山、中天山和南天山所组成,山体之间夹有许多宽谷与盆地。位于西段的托木尔峰是天山山脉的最高峰,海拔7435.3米;其中在托木尔峰地区,海拔6000米以上的高峰有40多座,托木尔峰晶莹闪亮的冰帽和总长度加在一起达2800多平方公里,冰雪总储量达3500亿立方,是新疆主要的水资源。东段最高峰是博格达峰,海拔5445米。下图为紧贴在博格达山脚的吐鲁番盆地,卫星照片显示为盐碱和沙丘的混合世界。

天山主峰托木尔峰,在维吾尔语里是“铁峰”的意思,海拨7435米,位于中国、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三国界峰汗腾格里峰西南约二十公里的我国温宿县境内。托木尔峰的攀登难度不亚于其他7000米级别的山峰。这是因为该峰是地球上最靠北的7000米级别山峰,已处于北寒带内,气候严酷;天山的高纬度冰川使得攀登难度加大,而且雪崩也常常伴随而来。1955年7月,前苏联一支哈萨克登山队由托木尔峰北坡攀登,12名队员中有11人死于突如其来的雪崩。




1976年7月,国家登山队教练曾曙生带领登山队员边巴嘎久等人前往托木尔峰侦察登山路线,为1977年的攀登做前期准备工作。

1977年7月25日,中国登山队成功登顶托木尔峰,并准确测定其高度为7435.29米。

1980年,经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人民政府批准,建立省级托木尔峰自然保护区,面积1000平方公里,主要保护冰川及冰川下部的森林和野生动物,是一个高山森林型综合保护区。

1984年初,经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人民政府批准,托木尔峰对外开放,从此拉开国际登山序幕。

1986年7月,日本著名登山家田部井淳子率领14名女登山者攀登。日本女子登山队两天中三次遇到雪崩;狂暴肆虐的雪崩是攀登托木尔峰的最大难关。随后十几年日本几支登山队试图攀登该峰,但由于雪崩和恶劣的气候都未能登顶,甚至为此付出生命代价。

1987年7月,日本西域山岳会成立25周年,登山队6男4女攀登,登达5800处,因雪崩下撤。

1990年7月,日本天山山脉登山队,横滨市立大学登山队共13人(男12,女1人)攀登,3名先遣队员在5800米营地突然与山下失去通讯联系。2名支援队员前往5800米进行搜寻,只见四处散落着雪崩冲下来的雪块,雪坡断裂形成直径2米的大洞,3名队员踪影全无。支援队员连续在四周搜寻了5天,不仅无所发现,反而也被风雪困在山上。同时中方联络官步行了一天一夜到阿克苏求援。有关方面迅速组织起来,一路陆地兼程前往大本营,航空兵某部直升飞机从西藏阿里飞往阿克苏然后飞到托木尔上空进行搜寻,他们找到被困在4500米处的2名支援队员。由于雪面松软,直升机无法停靠,只能在雪面上悬停,将2名队员救回,然后又反复在5400米-5800米四周搜索,始终未能发现另外3名失踪队员。8月12日,确定在5800米处西屈二秀、井上城、伊东昌彦三人遭遇雪崩遇难。




海拔6627米的雪莲峰位于东经80度9分,北纬42度3分。在托木尔峰东北方向66公里处,地处新疆温宿、拜城和昭苏交界处。1978年,中国科学院托木尔峰登山科考队命名为雪莲峰。从远处眺望,雪莲峰形如一朵怒放的雪莲花,终年积雪,白雪皑皑。虽然峡深谷陡,山体高大,但仍不失阿娜秀美之态。雪莲峰有西南山脊、北山脊和东西山脊。海拔6438米的阿克塔什峰,山体为洁白的大理石覆盖着白雪,又被称为白玉峰。阿克塔什峰在雪莲峰以东6公里处。阿克塔什峰与雪莲峰山体相接,犹如一对孪生姐妹。

1986年7月-1990年8月,日本山岳会东海支部、中日友好天山山脉登山队的小川务、德岛和南一行共9人,对此峰进行了数次攀登,直到1990年8月19日,才由德岛和南带领8人登顶。

在托木尔峰周围中国境内,还有十余座海拔6000米级别的山峰形成一个高峰群。除海拔6995米的汗腾格里峰之外,还有海拔6934米的台兰峰、海拔6855米的吐盖别里齐峰、海拔6820米的小台兰峰、海拔6588米的库孜巴依峰、海拔6819米的托木尔西峰、海拔6804米的科学峰(1978年为纪念全国第二次科学大会召开,由中国登山科学考察队命名)、海拔6342米的科其喀尔峰又名公羊峰,位于托木尔峰南侧。1988年7月24日,日本冈山县劳动者山岳联盟会登山队守屋益男一行四人到该峰侦察,1989年7月,该队10人前来攀登,因在山间迷路近一个月,错过攀登季节而宣告失败。海拔8802米的却勒博斯峰因山体形似卧虎又称为卧虎峰。下图为1977-1978中国登山科学考察队科学考察路线图,摘自考察报告画册。

在最近的十年内,西天山中国境内的攀登活动相对停滞。从2008年开始受到登山者的关注,以Bruce Normand、Kyle Dempster和Jed Brown为代表的坚定阿尔卑斯式登山者开辟出雪莲西峰北壁“白玉之路”,Mick Fowler和Paul Ramsden开辟了苏拉马峰北壁等高水平路线。2011年7月,严冬冬和周鹏、李兰、赵兴政在却勒博斯峰区展开长达9天的跋涉与攀登,登顶了位于却勒博斯主峰西北方向、毗邻中哈边境、海拔实测5863米的山峰,路线命名为“长征”(V,M2/AI2/55度雪坡,1400米高差)。

2012年7月9日,严冬冬在登顶却勒博斯5900米的卫峰下撤途中陷入冰裂缝遇难,中国痛失一位优秀的登山者。我们依然能在200公里的西天山跋涉中感受到他对这片山域的热爱和向往,在一个圣洁的角落里,精神的天山永远屹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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