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初中班主任语文老师的一封邮件，老师写了一部三四万字的回忆录，从他的儿时写到他的孙辈。很幸运地，我曾经用过的名字出现在了书稿中，这篇在帝都写成的回忆录，饱含一名乡村优秀教师对教育制度、家庭教育的思考，还有对农村生活的美好与艰辛的回忆。

这位班主任跟了我们初中三年，他儿子和我同班。每个人的成长过程中，都会遇到一些足以改变命运的恩师，他就是其中一位。他从未因为任何事情偏袒过自己的孩子，甚至可能因为有所顾忌，在我看来，有些要求颇为苛刻与粗暴，而他对我，更多是鼓励、激励。

初一刚开学的一个月，因为全镇多校合并事宜未定，课业不正常，我每天玩耍，没课的时候还去看别人打麻将。学校一并，就呼我去了办公室，谈了半天，就因为我并校后第一次考试得了年级第二名。也许，没有他的鼓励，自己贪玩，再加上普遍的一个认识——女孩子到了中学就再无优势，我可能会就此放纵。

其后，他多次给我灌输一个概念，坚决要读重点高中，不要去读什么中专。当时的我，对此毫无概念，周围很多女孩都去读中专，早早就业。暴露一下年龄，那时是九十年代初期，而且身处贫穷落后的农村。

很多人眼中好的教育，是刷更多考试命中率高的题，看更多次要考的课本，取得一个傲视群雄的成绩。可是，如果思维没有格局，眼界不够宽阔，最终都是需要付出更高的代价吧。如果我当年去读了中专，再想有今天的状态和感受，恐怕要多花费至少5年的时间，而80岁的寿命，也就只有16个5年。

3年后，我和老师的孩子一起考入了我们市的重点高中，全镇唯二的非复读、不需要赞助费的考生。

而这所中学，是我小学六年级时的梦想。

在小学六年级这年，班主任说：只要考到全镇前五名就可以进市重点中学。至今印象深刻，当时刷的一下，世界都亮了起来。

那时的农村，满地鸡屎，我又是个留守儿童，住在亲戚家各种不自由，如果能进重点中学，就可以住校啦！最朴素的愿望，就是最能飞翔的梦想。

然后，混不吝的我，开始为梦想努力。纵观已经走过的路，这是我唯一的一次全心投入，有为之奋斗的目标。秀一下智商，所谓的奋斗也就是一个落后农村的无大人管教的散漫小学生主动认真学习课本了。

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全镇第一，没有收到重点中学的录取通知书。找老师，老师说他也不清楚为什么。

等我高中进入那所中学才知道，当年的小升初招生，是需要考生自己到市里去参加学校组织的自主招生考试。我所在学校只有校长的孩子去考了，没考上。从老师到校长，到去考试的校长的孩子（也就是我的同学），没有一个人告诉我，而我原本就是历年无可撼动的第一名，最有希望考取的学生。那是一个没有网络的年代，我亲戚家里连电视都没有，小学生的我也没有意识需要证实老师所言的真实性。

说句实话，至今我都心有芥蒂。

我并不是认为，失去一次早点进入重点中学的机会，改变了自己命运的轨迹，没准可能不如现在。

而是，因为老师的隐瞒，等于主动的欺骗，让一个孩子从小就体会到了人性不可小觑的自私。当时对老师的失望，对梦想失败的遗憾，感受非常深刻。

我们的教育在公开的部分都极其高大上，每个教育工作者和家长都教导孩子诚实、善良、乐于助人、积极向上，我也相信这是他们对人性真实的期待。而他们自己，在需要权衡的切身利益面前，又经常会很轻易地放弃一些准则，最后都归结为迫不得已。

我们信仰的是南，而我们践行的却是北。这在人群中是非常普遍的现象。

我们都喜欢完美整洁的环境，却因懒得跑而把垃圾随手扔在地上。

我们希望有一个舒适的就医环境，却吵吵嚷嚷想方设法插队。

我们憎恨别人走后门，却为自己有门路而沾沾自喜。

我们希望社会有一个透明稳固的规则，自己却想占多占先而屡屡破坏规则。

我的这位班主任，一名乡村教师，在教学水平和行政能力上，也许不及当年的校长，但是我已经记不得课本上的内容，却记得校长偷偷只带自己孩子（学习成绩非常一般）去参加重点学校招生考试这件事情，更记得这位班主任对我说过的一些话：一定要考好的高中，去读好的大学，去看更大的世界。

技能、学识，在人性面前，都会让步。积德排在读书之前。人类改变自身命运的动力，一定是来自对所有人类的关怀。只有期望整体社会更好，非为一己之利，才能冲破重重困难，去获取更多的知识，学会更多的技能，克制具有破坏性的那部分自私，最终让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获益。

感谢这位班主任，感谢曾经遇到过的所有正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