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国史话·第一辑(602)晋文霸业(二)外强中干的霸主:晋国贵族对晋文公的抢班夺权

经济改革


晋文公即位之后,还进行了一系列的改革。确立了公食贡,大夫食邑,士食田,庶人食力,工商食官,皂隶食职,官宰食加的经济制度。

西周时期,天子将全国的土地分封给诸侯,自己不保留私有土地,即便是王畿之内的土地,也都由公爵王臣领有,天子衣食住行,征战所需完全来自于诸侯国的贡赋。

诸侯国内,大夫的势力较小,一国之内的土地,大多数都归国君所有,分封给大夫的只有很小的一部分。因此国君和大夫一样,都有自己的私有土地。国君和贵族的私有土地采用井田制,一块平整的土地平均分为九份,中央的一块土地归领主所有,四周的八块归领主属下的士所有。无论是领主,还是底层贵族士都不需要亲自劳作,而是由附属于自己的平民来耕种,只是在耕种时,要首先耕种中央的公田。

国君经营国家和衣食所需大都来源于自己的公田,大夫的贡赋只占很小的一部分。贡赋制度在晋国建立时就有,因为晋国采用夏政,对于怀姓九宗以及国内的其他部族控制力较弱,因此国内的部族通常都有一定的自主权,只要定期向公室缴纳固定的贡赋即可。到晋献公时期,经过曲沃代翼的多年内战,晋国国内的社会结构被打散,在一定程度上贡赋制度也面临瓦解。

晋惠公兵败韩原,被迫开始作爰田,将部分公田分配给大夫,以换取贵族的支持。这大大激发了贵族的经济活力,使得全民的经济储备得到了很大的提升。但是这种制度有一个弊端,那就是国君的利益遭到蚕食,大夫实力得到扩充,很容易就出现了民富国穷尾大不掉的局面,从而制约国君的权力。

晋文公即位之后,其权力就受到了国内贵族的牵制,因此不得不与盘根错节的守旧势力妥协,跟随自己流亡的异姓功臣难以得到封赏。但是晋国自献公以来的几任国君,都奉行君主集权制,晋文公也是如此。君权受到制约的状况显然不利于君主集权,因此这种局面必须要得以改观。

但要充实国库集中权力,就必然要触动贵族的利益,遭致其一致的反对。土地已经分配给了贵族,想要收回就很难,晋文公在外流亡多年,国内缺乏根基,这样的工作就更难以执行。因此,如何跳出这样的两难困境,就成了摆在晋文公面前的一道巨大的课题。这个课题就交给了郭偃,郭偃采取的方式是效仿王室恢复晋国早期的贡赋制度,也就是左传所说的“公食贡”。

在郭偃的主持之下,君臣双方都做出了一定的妥协和让步。国君分出更多的公田,原则上不再保留或只保留礼制意义上的一小部分公田,剩余的公田都分封给贵族或者任命县宰由贵族代管。而领有土地的贵族也需要做出让步,将原来向国君象征性缴纳的贡赋,转变成制度性的常规性的税赋。

领有封邑的贵族则转化成了西周时期诸侯国君一样的角色,有了很大的自主权,国君不能随意地褫夺封地领主的财产。封地贵族将封地内的土地赏给士,士再役使庶民耕作,中央公田所得要上缴给县邑的领主,也就是所谓的“大夫食邑,士食田,庶人食力”。

这种做法虽然为晋国建立了新的秩序,但是却蚕食了国君对于封地进行管制的权力。原本贵族领有封地只有财政权,土地的产权仍然归国君所有,国君对于已经分封的土地城邑有自由裁量权。但是新的经济制度确立之后,私有产权得到了确认,国君不仅无法褫夺大夫的封邑,就连所剩不多的那些由县宰代管的公田实际上也无法自由控制,只能靠着封君的贡赋过活。

这种制度的结果就是,国君的经济来源越来越依赖于封君的贡赋。当国君尚处于强势地位的时候,封君还会自觉的纳贡,可一旦国君失势,封君不愿纳贡,君主的经济来源就会遭到威胁。尽管存在着种种弊端,但这已经是晋文公与贵族进行博弈所能取得的最优成果了。

君权旁落


国君与贵族的利益争夺不仅仅体现在经济领域,政治领域同样也暗藏玄机,而揭开君臣权力争夺内幕的是发生在晋文公四年(公元前633年)的被庐之蒐(sou)。被庐之蒐一直都被认为是晋国为了整顿军队,以准备与楚国的决战争霸中原而举行的典礼。但若要细细品察就会发现,这其中权力争夺的刀光剑影并不亚于战场上的殊死搏斗。

这一次大蒐之礼,晋国建立了中、上、下三军的建制。每军大约12500人,设立军队统帅和副帅,统帅曰将,副帅曰佐。中军的地位最高,以中军统帅上军,上军统帅下军,中军将也就是全军统帅。晋国实行军政一体,因此三军将佐也一律称为卿,其中中军将为正卿,出征在外是为三军统帅,征战归来就是一国的执政,集军政大权于一体。

这种体制历来被认为是晋国的制度创新,是晋文公有意而为之的,实则不然。春秋时期的制度,无论天子还是诸侯,国君本身就是军队统帅。晋献公出征时,往往自任上军统帅,让太子将上军就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晋惠公在韩之战时也是自任上军统帅的。

而被庐之蒐则完全展示了一个不一样的场景,晋文公在国内的行政权力,甚至统帅三军的权力竟然被贵族完全剥夺了!军权与君权本身就是一体共生的,军权是国君权力的象征,晋文公怎么可能轻易地让步。不仅如此,除了中军将的人选,六卿其他将佐的人选也都是由贵族内部定夺,国君只有协调贵族利益和任命将佐的象征性的权力,也即是说国内重要职务的人事任免,实际上国君说了也是不算的。

左传中记述这件事情只用了几个字:蒐于被庐,作三军,谋元帅。看似轻描淡写,却始终掩盖不了其中的暗潮汹涌。被庐大会的关键就在“谋元帅”这三个字上,也就是说人们在被庐大会之时,人们所讨论的问题,已经不是要不要让晋文公统帅三军,而是到底让谁来统帅三军了,晋文公的军权已经不在讨论范围之内。

而由谁来主掌三军,这才是君臣之间争执的重点。晋文公自己的愿望,当然是由自己的心腹狐偃和赵衰来做,但是居守国内的贵族自然不会答应,为此流亡派和居守派争执不下陷入了僵局。为了打破僵局,还是赵衰提议,建议让郤毂担任中军将。

一方面固然是郤氏的势力强盛,而另一个重要的原因,按照赵衰的说法,郤毂年届五十,平日里喜爱礼乐诗书,谨守道德礼义,为人敦厚。其暗中的意思实际上是在说,郤毂是一个庸人,便于操控。对于居守派的贵族来说,这样一个敦厚长者担任中军将,也符合各方的利益。

因此在各方的博弈之下,一个并不怎么出彩的郤毂就成了晋国史上的第一任执政官,担任中军将,并由郤溱担任中军佐,上军则分别由狐毛和狐偃担任将佐。到此为止,随同晋文公流亡的众人之中,只有狐偃入选,且名列第四位。在确定下军将佐的人选时,晋文公希望把赵衰安插进去,但是赵衰担心遭到排挤,不愿争夺,最后下军将佐又落到了居守派的栾枝和先轸的头上。

晋文公被庐之蒐确立的三军六卿

这样就形成了晋国三军六卿制度确立以来的第一批内阁,居守派以五比一的优势在三军六卿之中占据了绝对的优势,晋文公的军政权力被完全架空。晋文公在位九年的时间里一直都在为集权做着不懈的努力,他在位的大部分时间实际上是在跟国内居守派的贵族作斗争。到晋文公八年(公元前629年),为了壮大流亡派的实力,晋文公又把军队扩充到五军的规模,硬是把赵衰和胥臣的儿子胥婴塞进了十卿的队伍。

但是晋国当时的人口,据现代的学者考证,估计还不到二百万人,难以支撑五军的军队规模。要知道齐国在齐桓公时期,人口二百五十万,保有的军队规模也才只有四军合计五万人。因此晋文公死后不久,晋国再次举行大蒐时,不得不裁撤了两军。

由此可见,晋文公霸主的光环背后有着多少的辛酸。贵族的强盛固然能够激发贵族的活力,使得晋国能够击败楚国称霸中原,却也为后来的六卿专权乃至三家分晋埋下了祸根。可以说,晋国的兴盛是伴随着卿权崛起同时萌芽的,晋文公霸业的背后实际上就是君权的旁落,而这一切的种子恐怕与晋献公的国无公族政策脱不了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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