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花牧

五、

       伟林母亲的病情好转了不少，这让一家子人很高兴。前阵子时的她脸色黑沉，呼吸粗重，一身疼痛，坐立难安，而现在脸色好多了，走路步子也轻快些了。母亲要去帮忙放羊，伟林怎么也不让，只让母亲在家做点轻松家务——田地里的活父亲友富去干，而放羊放牛和上山砍柴则由小妹伟红来做了。

       刚好要去看伟珍，到时将母亲病况好转的消息告知，让伟珍也高兴高兴。去县城的那天早上，伟林将顺带去学校看伟珍的安排跟家人说了，大家都很支持。母亲煮了十来个鸡蛋，并拿出一坛子自己腌的咸菜，让伟林带给妹妹。

       伟林决定带伟红一起去，想想自己的这个小妹，伟林就有些心酸。该读书的年纪没让去读书，从小帮家里干活忙碌没停过，也没一身像样的衣服，县城也没去过。带她同去，一来让其见见世面，二来让其挑选几匹喜欢的布料，买回去请人给做身衣服。当然，伟红虽然比大哥小了六七岁，却由于一直劳动的锻炼，身板结实，力气还不小呢，到了县城还能帮哥哥卸河沙，这倒是伟林没想到的。

       上路了，拖拉机前部发动机旁的水箱，热腾腾地冒着白汽，一如伟红此刻的心情。兄妹俩并排坐在车厢前的座位上，伴随着拖拉机巨大的“吭吭”声，驶向县城。

       县财校，女生宿舍。

     周末的时光分外美好，连续上了几天课的学生们如鸟出笼般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住县城的学生基本上都回家去了，住得远一点的、不回家的同学则三三两两，有的去爬山，有的去逛公园，有的打球，当然也有的就待在宿舍里。伟珍便属于后者。

       伟珍的学习成绩不错，每门功课都名列班级前列，但这并不是因其聪明或者智商高得来的。相反，伟珍常常觉得自己智商平平，甚至有时觉得不够用，学习起来很辛苦。之所以有较好的成绩，那应该是天分不够，勤奋来凑吧!白天课堂上，老师讲的很多知识，伟珍有不少当时还理解不来，只好满满地抄在笔记本上，下课后再去看。晚上的时间，伟珍大多用来消化白天讲的功课，并预习第二天要学的内容。家境的困难，伟珍一清二楚，很感谢家人给了自己一个学习的机会，功课上必须努力，不辜负家人的期望。

       周末的时间，伟珍分外珍惜，一般在宿舍看从图书馆借来的各种中外名著，这极大地丰富了自己的精神世界。图书馆里的大量书籍，对伟珍充满了诱惑。当然，伟珍还有一个想法便是，还有一年多就要毕业了，到时候可能就没有机会与这么多图书接触了，甚至还有没有时间来阅读都是未知数。想到毕业，伟珍满是期待，又有些许茫然。毕业是包分配的，分到县乡各个单位上去。工作了就有收入了，就能为家庭分忧了，伟珍自然期待，但隐隐约约觉得那并不是自己理想的出路，至于具体说来呢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唉，不管那么多了，先过好现在吧！

       每个月月底回家一趟，那是伟珍既开心又难过的时候。开心是因为能见到自己的亲人，敬爱的父母、兄长，懂事的妹妹，包括自己的九叔，伟珍都见之亲切。在家时，伟珍总是抢着做家务，做饭、洗碗、洗衣服、喂猪等，并和妹妹一起上山砍柴——在父母、兄长面前，伟珍满是敬重，而和妹妹则是无话不谈。只是每次从家里带走下个月的生活费时，伟珍便有些难过。虽然大多数时候，不需伟珍开口，哥哥伟林便会在返校的那一天将生活费交到她手中。妹妹悄悄告诉过伟珍，有几回家里极度窘迫，是哥哥在伟珍回家的前一天，临时卖掉一头猪或者临时出门去问货运的账，才为伟珍筹到钱的。亲人啊！多大的恩情！每思及此，伟珍不免泪流满面。

       这一天，伟珍正在看书，一同班女生推开寝室门说道：“伟珍，你妹妹来啦！赶紧出去吧！”

       “妹妹？”伟珍一怔，她不是在家吗？

       “就在宿舍大门口！赶紧去吧！”女生说完便走了。

       从伟珍寝室的窗户往外看，能看到宿舍大门。果然！一个穿着粗布衣的女孩站在那里，头发结着辫子，手里提着个竹篮，正往楼里张望——那不正是自己的妹妹伟红吗？！

       伟珍连忙放下手里的书本，跑下楼去。

       能在学校见到自己的妹妹，伟珍太开心了。伟红比伟珍小三四岁，但个子却快追上伟珍了，且一个月不见，仿佛又长高了。

       “伟红你来啦！吃过中饭没？”伟珍理了理伟红有些凌乱地发际，“你一个人吗？”

       “姐，我吃过了。”伟红挤出一丝笑容。

       伟珍拉起妹妹的手，带她回到自己寝室，便倒茶给妹妹喝。

       “姐，你不用倒茶了，我这就走——哥哥还在等我。”伟红放下篮子，要往外走。

       “哥哥？他也来了？他在哪里？怎么没一起过来？”伟珍很惊讶。

       “哥哥送河沙到县城，让我来看你，跟你说咱妈的病情好转很多了。还有，这是哥哥给你的。”说完，伟红掏出一张皱皱的五十元的票子，塞到伟珍手里。

       伟珍心头一热，但立马又感到不太对劲，往常伟红伶牙俐齿，两姐妹无话不谈。今天怎么吞吞吐吐一样？天啊!不会发生了什么事情吧？

       在姐姐的追问下，伟红再也忍不住了，坐在床沿上哭了起来，将来学校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对伟珍说了出来。两姐妹抱头痛哭。

       原来伟林又出事了！

       到了县城卸下河沙后，时间已近中午。伟林带着妹妹在一家面馆吃饱肚子，然后在一家商店按妹妹的喜好买了几尺布料。

       出来时，伟林发现四五个梳着油亮中分头的男青年正在自己的拖拉机上蹦上蹦下，有一个在捣鼓水箱里的水，还有一个拿着摇手想摇动发动机。

       伟林大为不悦，阔步走过去喝道：“住手！谁让你们乱动的！”

       “吼什么呢？乡巴佬！哥儿几个只是想玩玩你这破车玩意！”伟林的老家一带的口音，跟县城的有些区别，一说话便能辨别出。

       “你们通通给我走远点！”伟林对眼前这几个猴子一样乱跳的人，已极为反感。

       “你以为你是谁？皇帝老子吗？你丫只不过是”吭吭佬”一个！”那几个青年围了过来，并推搡伟林。

       “吭吭佬？”拖拉机开动时的“吭吭”声竟成了他们辱骂人的词语，伟林感觉头脑里气血翻涌，如同孙悟空听到“弼马温”一般怒不可遏，提起拳头便打了出去。

       顿时，现场乱作一团，两三青年被伟林打倒，而伟林上次受伤的伤口再次被打破，血流满面。伟红丢下手里的布料，从一旁捡了一根木棍便要来帮忙。伟林操起被丢在地上的铁摇手，不要命般呼呼抡出去。那几个青年见这阵势，吓得赶紧连滚带爬跑开了。

       一屁股坐到地上，伟林久久不能平静自己的心情，“吭吭佬”这三个字还在他的头脑里盘旋。

       伟红赶紧跑过来，要扶哥哥去诊所包扎。

       伟林一手推开，从裤袋里拿出五十元钱递给伟红：“你去学校看你姐姐，我在这里等你。”

       哥哥的话一向不怒自威，伟红只得听从。

       宿舍里，伟珍伟红两姐妹泪眼相对。伟珍执意要妹妹带自己去见哥哥。两人出现在伟林面前时，只见其衬衣上血迹斑斑，显然，哥哥并没有去包扎，而是用衬衣擦干脸上的血迹，简单地止了下血。

       看到妹妹的到来，伟林发动拖拉机便要走。

       “哥！”伟珍喊了一声。

       “好生读书！不要担心家里！”伟林示意伟红上车。

       在一阵“吭吭”声中，兄妹俩缓缓远去。

       伟珍的眼泪再次流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