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毅乐学书院之学妹读经

《诗经》学习第246篇《大雅 行苇》

原文阅读

      敦彼行苇，牛羊勿践履。方苞方体，维叶泥泥。戚戚兄弟，莫远具尔。或肆之筵，或授之几。

      肆筵设席，授几有缉御。或献或酢，洗爵奠斝。醓醢以荐，或燔或炙；即肴脾臄，或歌或咢。

      敦弓既坚，四鍭既钧，舍矢既均，序宾以贤。敦弓既句，既挟四鍭，四鍭如树，序宾以不侮。

      曾孙为主，酒醴为醹。酌以大斗，以祈黄耈。黄耈台背，以引以翼。寿考维祺，以介景福。

译文参考

        芦苇丛生长一块，别让牛羊把它踩。芦苇初茂长成形，叶儿润泽有光彩。同胞兄弟最亲密，不要疏远要友爱。铺设竹席来请客，端上茶几面前摆。

      铺席开宴上菜肴，轮流上桌一道道。主宾酬酢共畅饮，洗杯捧盏兴致高。送上肉酱请客尝，烧肉烤肉滋味好。牛胃牛舌也煮食，唱歌击鼓人欢笑。

      雕弓拽满势坚劲，四支利箭合标准；发箭一射中靶心，较量射技座次分。雕弓张开弦紧绷，利箭四支手持定。四箭竖立靶子上，排列客位不慢轻。

      宴会主人是曾孙，供应美酒味香醇。斟满大杯来献上，祷祝高寿贺老人。龙钟体态行蹒跚，扶他帮他侍者仁。长命吉祥是人瑞，请神赐送大福分。

字词注释

（1）行苇：道路边的芦苇。行：道路。

（2）敦（tuán）彼：苇草丛生貌。

（3）践履：践踏。

（4）方苞：指枝叶尚包裹未分之时。体：成形。

（5）泥泥：苇叶润泽貌。

（6）戚戚：亲热。

（7）远：疏远。具：通“俱”。尔：“迩”，近。

（8）肆：陈设。筵：竹席。

（9）几：古人席地而坐时，所依靠的矮脚小木桌，一般是老人才用。

（10）缉御：相继有人侍候。缉，继续。御，侍者。

（11）献：主人对客敬酒。酢（zuò）：客人拿酒回敬。

（12）洗爵：周时礼制，主人敬洒，取几上之杯先洗一下，再斟酒献客，客人回敬主人，也是如此操作。爵，古酒器，青铜制，有流、柱、鋬（pàn）和三足。

奠斝（jiǎ）：周时礼制，主人敬的酒客人饮毕，则置杯于几上；客人回敬主人，主人饮毕也须这样做。奠，置。斝，古酒器，青铜制，圆口，有鋬和三足。

（13）醓（tǎn）：多汁的肉酱。

醢（hǎi）：肉酱。荐：进献。

（14）燔（fán）：烧肉。炙：烤肉。

（15）脾：通“膍（pí）”，牛胃，俗称牛百叶。臄（jué）：牛舌。

（16）歌：配着琴瑟唱，叫“歌”。

咢（è）：只打鼓不伴唱，叫“咢”。

（17）敦（diāo）弓：雕弓。敦，通“雕”。坚：坚固，坚劲。

（18）鍭（hóu）：一种箭，金属箭头，鸟羽箭尾。钧：合乎标准。

（19）舍矢：放箭。均：射中。

（20）序宾：安排宾客在宴席上的座位次序。贤：此指射技的高低。

（21）句（gōu）：借为“彀”，张弓引满。

（22）树：竖立，指箭射在靶子上像树立着一样。

（23）侮：轻侮，怠慢。

（24）曾孙：主祭者之称，他对祖先神灵自称曾孙。

（25）醴（lǐ）：甜酒。醹（rú）：酒味醇厚。

（26）斗：古酒器。大斗柄长三尺。此指用大勺斟酒以痛饮。

（27）祈：求。黄耇（gǒu）：年高长寿。

（28）台背：或谓背有老斑如鲐鱼，或谓背驼，总之都是老态龙钟的样子。台，同“鲐”。

（29）引：引道。此指搀扶。翼：扶持帮助。

（30）寿考：长寿。祺（qí）：福，吉祥。

（31）介：借为“丐”，乞求。景福：大福。

诗歌赏析

      这是祭祀完毕宴饮父兄耆老之诗。 此诗分章，各家之说不同。毛诗分七章，第一、二章每章六句，第三至第七章每章四句；郑玄笺分八章，每章四句；朱熹《诗集传》分四章，每章八句。

　　第一章先从路旁芦苇起兴。芦苇初放新芽，柔嫩润泽，使人不忍心听任牛羊去践踏它。仁者之心，施及草木，那么兄弟骨肉之间的相亲相爱，更是天经地义的了。这就使得这首描写家族宴会的诗，一开始就洋溢着融洽欢乐的气氛。

　　第二章正面描写宴会。先写摆筵、设席、授几，侍者忙忙碌碌，场面极其盛大。次写主人献酒，客人回敬，洗杯捧盏，极尽殷勤。再写菜肴丰盛，美味无比。

“醓”、“醢”、“脾”、“臄”云云，可考见古代食物的品种搭配，“燔”、“炙”云云，也可见早期烹调方法的特征。最后写唱歌击鼓，气氛热烈。

　　第三章写比射，为宴会上一项重要活动。和第二章的多方铺排、节奏舒缓不同，这一章对比射过程作了两次描绘，节奏显得明快。两次描绘都是先写开弓，次写搭箭，再写一发中的，但所用词句有所变化。场面描绘之后写主人“序宾以贤”、“序宾以不侮”，表明主人对胜利者固然优礼有加，对失利者也毫不怠慢，这就使得与会者心情都很舒畅。

　　第四章仍是写宴会，重在表明对长者的尊敬之意。先写主人满斟美酒，以敬长者，再写主人祝福长者长命百岁，中间插以长者老态龙钟、侍者小心搀扶的描绘，显得灵动而不板滞。

　　此篇表现了周代贵族家宴的盛况，体现了从古至今中华民族和睦友爱、尊老敬老的传统美德。诗写宴会、比射，既有大的场面描绘，又有小的细节点染，转换自然，层次清晰。修辞手法丰富多采，有叠字，如形容苇叶之润泽，则用“泥泥”，形容兄弟之亲热，则用“戚戚”，贴切生动；有排比，如“敦弓既坚，四鍭既钧，舍矢既均”，显得极有气势。这些对于增强诗的艺术效果，都起到了很好的作用。

《行苇》学习的反思探讨

朱熹《诗集传》分章的依据

      《诗集传》以为本诗分为四章，章八句。《诗集传》于章句总结下云：“毛七章，二章章六句，五章章四句。郑八章章四句。毛首章以四句兴二句，不成文理，二章又不协韵。郑首章有起兴而无所兴。皆误。今正之如此。” 理由主要有二。

        第一，从音韵上讲。毛氏之第二章四句：“或肆之筵，或授之几。肆筵设席，授几有缉御。”按照《附释文互注礼部韵略》，“筵”字属平声仙韵；“几”字属上声旨韵；“席”字本属入声昔韵，朱熹认为“叶祥勺反”，则属入声药韵；“御”字本属去声御韵，朱熹认为“叶鱼驾反”，则属去声祃韵。无论是其本音还是叶音均不押韵。但是如果按照朱熹的章句，则“或肆之筵，或授之几”属于第一章。第一章之“履”、“尔”属上声纸韵，“体”、“泥”、“弟”属于上声荠韵，虽然《礼部韵略》标荠韵为“独用”，但是按照当时的词韵，则旨、纸、荠三韵可互押，如此“或肆之筵，或授之几”与前六句通读无碍。

      按照朱熹的章句，“肆筵设席，授几有缉御”与“或献或酢，洗爵奠斝”相连为第二章，“酢”字属于入声铎韵，与“席”所叶之药韵可通押；“斝”字本属上声马韵，朱熹以为“叶居讶反”，则属于去声祃韵，又与“御”字所叶相同。如此，则此四句交相为韵。

      朱熹根据韵脚判定首章为八句，可谓不移之论。虽然朱熹的叶音说并不科学，但无论如何，朱熹毕竟发现了本诗的押韵规律。王力在《诗经韵读》中通过现代音韵学方法对《行苇》一诗所作之拟音与标韵也可证明，朱熹的章句划分是正确的。

        第二，对于“兴”之认识。朱熹对于六义之“兴”有着比较明确而系统的认识。朱熹认为“兴”是由“起兴句”和“承兴句”两个部分组成的，不管二者有无意义上的联系，但这两个部分是必不可少的。朱熹在《诗集传》中，为每一章诗标出“赋、比、兴”之体，除了《大雅·卷阿》第九章标为“比也，又以兴下章之事也”可以勉强算为例外，其余标“兴”之诗章均具有完整的“起兴句”与“承兴句”。

        朱熹将《行苇》前四句“敦彼行苇，牛羊勿践履。方苞方体，维叶泥泥”看作是起兴句，以兴起后四句“戚戚兄弟，莫远具尔。或肆之筵，或授之几”。《朱子语类》记载朱熹说：“以‘行苇’兴‘兄弟’，‘勿践履’是‘莫远’意也。”既然一二句兴五六句，那么三四句必不能无“承兴句”，则“或肆之筵，或授之几”作为“承兴句”属于第一章自属必然。

      因此朱熹在《诗集传》中说：“故言敦彼行苇而牛羊勿践履，则方苞方体而叶泥泥矣；戚戚兄弟而莫远具尔，则或肆之筵而或授之几矣。”毛氏以首章为六句不合朱熹之“兴”体，故朱熹不取。而郑玄以每章为四句，虽然在押韵上没有问题，但是其首章四句无“承兴句”，更与朱熹对“兴”之认识相冲突。因此，朱熹不得不舍毛郑而自作章句。

        按照朱熹的章句划分，则此诗首章“言其开燕设席之初”，表达“殷勤笃厚之意”；二章“言侍御献酬饮食歌乐之盛”；三章“言既燕而射以为乐”；卒章则“颂祷”祝寿。结构层次都比较清晰完整。

      朱熹从音韵与兴体两个角度出发，首先确定第一章为八句无疑，而剩下之二十四句，分为三章，每章之意义通贯顺畅，尽管后人对于毛、郑章句亦各有解说，但均不如朱熹之说言之有据。

《诗经》学习的背景知识

贵族燕饮礼仪的诗意描写

          贵族交往礼仪最为集中地体现在燕饮礼仪中。《诗经》中有关贵族交往仪式的诗歌主要集中在《大雅》和《小雅》中，但是与“三礼”中的有关记载相比，诗中的贵族交往礼仪活泼生动得多。诗人往往是将镜头拉长，将燕饮之礼置于一个更为广阔美好的背景中进行书写。这表明在周代贵族的生活世界中，礼仪活动虽然是严肃庄重的，但它并没有遮蔽人们观察和感受生活的视野。

      《大雅·行苇》写贵族兄弟宴会、举行射礼、祭神的情况，表现了等级礼制中人的活动，是对礼制生活方式的诗意表达。诗人一开始就为我们呈现出一幅非常富有诗意的图景：“敦彼行苇，牛羊勿践履，方苞方体，维叶泥泥。”路边丛聚的芦苇正长得茂盛，每一片叶子都充满了茂盛的生命力，牛羊啊，不要践踏了它们。诗人的情感非常细腻，对自然界中的一切充满了爱怜之情。

      人间的交往就在这浓浓的爱的氛围中徐徐展开，“或肆之筵，或授之几”，这是燕饮的准备阶段，在准备阶段人们有的忙着陈列筵席，有的忙着布置席上的几案。接着是燕饮中的献酢酬等仪节，“或献或酢，洗爵奠斝。醓醢以荐，或燔或炙。嘉肴脾臄，或歌或咢。”在这一段诗中，我们可以看到在燕饮阶段，要献酒致敬，要用酒回敬，要洗爵奠斝，要进献多汁的肉酱。燕礼时，有的是好菜好酒，人们有的在唱歌，有的在击鼓，好不热闹繁忙。从诗人的描述中，我们能感受到，对周代贵族而言，将要进行的并不是不近人情的外在的礼仪，不是让人厌烦的刻板程式，而是人间友好的会晤，是值得企盼的节日。

        周代贵族文化是礼乐文化，虽然燕礼中的礼乐是规定的曲目，但是诗人写到燕饮礼仪中的音乐时，无不带有欣赏的口吻。琴瑟之音细润、清越，常与歌声相配，设在堂上。

        《小雅·鹿鸣》中“呦呦鹿鸣，食夜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的诗句就写出了堂上燕饮时，在鼓、瑟、笙、琴等乐器所演奏的音乐中，人与人、人与自然之间欢乐和睦的景象。生活优雅舒适的贵族们一边饮酒，一边听音乐，一边看着不远处的麋鹿在悠闲地吃着野草。这就是贵族的生活，优雅而富有情调。

        诗人所撷取的景致，不论是呦呦的鹿鸣，宾主的欢饮，还是鼓瑟操琴，都是能体现贵族审美情趣的景物。贵族温文尔雅的气度与细润的琴瑟之音以及呦呦鹿鸣又构成了儒雅、融洽的生活境界。钟鼓之音高扬、响亮，多设在堂下。

      《小雅·彤弓》就反复唱叹天子赐诸侯彤弓时，钟鼓所衬托出的欢庆气氛。诗中写道：“我有嘉宾，中心贶之。钟鼓既设，一朝飨之。” “我有嘉宾，中心喜之。钟鼓既设，一朝右之。”在乐曲的反复之中，诗人对嘉宾和钟鼓之音的喜好之情溢于言表。在这里天子赐彤弓的礼仪过程，直接展示为对嘉宾的反复咏叹和对钟鼓之音的反复描写。

      音乐带给贵族悠闲典雅的生活，诗人又将这种对音乐的审美感受描述出来，呈现给我们，使我们也深受周代贵族富有艺术气质的生活情调的感染。

      从这些流露着诗人情感的描写中，我们也认识到，礼乐在当时带给人们的并不全是昏昏欲睡的感觉，相反，人们在礼乐的背景下，享受着欢快的生活。

      从以上分析可以看出，周代贵族诗人所关注的是仪式中的和乐气氛，是仪式进行时的周边环境，是仪式中的琴瑟之音。他们并没有认为礼仪是对生命的束缚，相反，在他们看来礼仪是生命的欢歌，是生命价值得以体现的渠道。

      《诗经》中的这些诗篇为我们了解周代贵族生活的真实状况提供了非常有价值的资料，至少使我们认识到贵族诗人看待生活的着眼点。可能各种仪式对于生活在周代的贵族而言就像后世人的看戏一样，在固定的、程式化的演出中，却有着年年岁岁都看不腻也看不完的滋味。可看的不仅仅是戏的情节，还有对每一个唱腔的玩味。

      不同的是，在周代贵族的各种礼仪之中，每一个人都既是演出者又是观看者，这里演出的是人生大戏，是没有舞台的戏。戏中的每个人认为生活理应如此，所以也都没有作假的感觉。这就是人生的艺术化。

参考资料

《朱熹〈诗经〉学思想探源及研究》，吴洋，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4年5月

《先秦文艺思想史》，李春青 主编；李山；过常宝；刘绍瑾 副主编，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