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的天气给人的感觉并不是那么的真切与实在,尽管出着大太阳,元宵节前的风总是带有腊月的味道,干而冷,总会让你忍不住提着衣领靠住下巴,以防止冷风的侵袭。
王子铭又要走了,跟往年一样,每次回家都没有待到元宵节,送他的依然是他的父亲,一个看上去跟自己实际年龄并不相符的人,样子略显老态。王子铭一走,家里的大事小事又得留给他父亲张罗了,虽说王子铭在的时候也没帮上啥忙,但是多个人,父亲心里总算有个依靠,心里踏实,做事就显得更有底气了,说话的声音都更铿锵有力,缘由都是因为王子铭是他的孩子,世上唯一而不多的亲人。母亲没来送,理由是家里的活计得有人照顾,喂猪、养鸡,还有院里的落叶也该打扫了,可是,谁不知道,女人的心始终不像男人般的坚强,母亲是不忍别离的,王子铭像大多数孩子一样,小时候爱跟母亲,哭闹的时候谁都不找,就找母亲。现在偶尔打个电话回家,跟父亲没到三句话,电话那头就问起:“爸,我妈呢?给我妈接话”,父亲只好把电话给母亲了,原本多时没寒暄的两个人,也说不上几句话,年轻人就是年轻,心自然也没那么细,更别提说照顾母亲的感受了,两三句把自己的事情交代完了,就急忙挂了,说自己各种忙,电话的那头,父母都还没来得及打开免提,就挂断了,他们不想别的,就是想听听王子铭的声音,即使那是欢笑声、抱怨声、抽泣声,反正只要是他的声音,就好,在他们心里,那声音,胜过了维也纳音乐大厅的声音。
在王子铭小的时候,他父母亲怎么都想不到有一天孩子会离开自己,会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背井离乡的生活,他们总是担心他吃不好,睡不好。像小时候,他饿了,尿裤了,不舒服了会哭会闹,可是现在不会了,尽管他难过了、伤心了、郁闷了,他未必会说。做父母的都想自己的孩子快快长大,可也不想他长大,也希望时间慢一点,再慢一点,因为当离别的时候,汽车开动的时候,突然觉得,没把孩子看够,他就离开了,开始了他自己的生活。
父亲的电话响了,电话的那头是母亲的声音,她提醒父亲一定给王子铭买晕车药,她知道王子铭上小学寄宿的时候,从家里坐车到学校都会晕车,后来父亲买了辆自行车,索性就骑着车载着他去,那时候王子铭还小些,父亲还力壮些,从家到学校,从来都不下车推过,都是一口气蹬到学校的,后来他大了一些,似乎父亲也没有那么大的力气了,自行车跑的速度慢了一些,不知是孩子的心急了?还是父亲逐渐老了?到他上初中以后,父亲终于买了张摩托车,那是他最想坐的车,以前他看到别人家的孩子坐在摩托后面,做梦都希望那是他自己,而梦醒的时候,他不免会抱怨起自己的父亲,说他没本事,不及同学的父亲,而那些抱怨的话,父亲只当孩子开玩笑,总笑着跟母亲说自己不会放心上,实际上他从没有忘记,从此,他更努力地挣钱,变得更忙了,也更累了。但是,王子铭未必懂得父亲的世界和父亲所担负的责任。或许,这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样子吧!
母亲不好打电话给王子铭,她希望父亲能一一传达她想说的话,其实她不是不知道,父子间并没有那么多话语,只是她太过于想念自己的孩子。她也不是不知道,王子铭的晕车症早就没有了,只是她找不到更合适的理由让自己的老伴在孩子面前再提一提自己。
父亲接完电话,脚跟略带颤抖地立下摩托车的脚架,然后把身上的防风衣卸下,头轻轻地转向王子铭说:“慢点,下……”,没说完,王子铭已经跳下车了,忙着清点他背包里的东西,父亲下车后,没来得及拍拍身上的尘土,就径直向候车厅走去,他是想去看看人多不多,汽车来了没。他一会儿出来了,跟王子铭说:“进去吧,里面人不多,等会儿又占不到好位置了”。王子铭走了进去。父亲急忙对着他的背影说:“回去了,给你妈打个电话,到地了,给你妈捎个信,不用想我们,放心照顾好自己”。王子铭回头应了句:“嗯”!就进去了。父亲其实是想把“你妈”两字改成“我们”的,只是他知道孩子跟自己话少,感情近不过他妈,所以才跟王子铭说跟他母亲告知便是,他也好安心。
父亲在厅外看着王子铭上了车,这才慢慢地骑上陪伴他十年的摩托车,他抬头看了看客运站楼顶的“车站”两个字,不由地叹了口气,那口气语重而心长,他用他粗糙的右手扭动钥匙,连打了几次火才打得响,原来父亲的手也曾细滑,只不过是岁月走过的时候,不仅印在了他的脸庞,也印在了他的手背上,如松树皮般干裂痕满。
父亲没有将母亲的话转给王子铭,他知道他听不进去,他也没跟他多说,或许,他的不语才是世上最多的语言,他回家后与妻子在昏黄的灯下等候就是最好的送别。
王子铭坐上了车,他不清楚这样的离别已经有了多少次,也不知道这样的出行还有多少次,每次远行都伴着不安与难过,他想过,他若不走,如何安放他的理想?那些大山的孩子,大山里能否容得下他们的梦想?如果他回来后,生活会不会同他的父亲一样,即使不一样,在他的记忆里,他的生活片段总有那么一会儿是跟他父亲的生活片段是相似,等他有了孩子,他的孩子会不会像他小时候一样去抱怨和埋怨自己的父母亲,想到这些他就怕,所以,他得走,但他似乎觉得没有走远,实际上他已经走了很远了,那首游子吟,说的刚好是他,他看了看包里的土布鞋,想起了: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他又无意识地看了看包里的腊肉,那是家里的味道,他想等到了住处就挂着,索性就不吃了,好让他对家里的念想就一直这么挂着,没有落点,没有期限。
母亲走到王子铭的房间,把杂乱的房间收拾得整齐有序,她拿起王子铭儿时的照片,默默地望向了窗外,她似乎看见明年一家人该有的样子,门前的树没变,花草没变,门口的道路也没变,只是她不确定,明年的今日王子铭会不会出现在这个家里,他是否会回来,都说孩子还小的时候,想的都是父母,等孩子长大了,反过来了,父母想的都是孩子,这事一点都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