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圈

「 1 」

    毕业之后,就家里贷了笔不大不小的资金,说是姑且挪用,事实不过有去无回。出国留学是我自己的意思。事实上,父母都希望我能继承家业,经营自家旅馆。可我实在没法对那居住了二十余年的老房子产生兴趣。倒不是它乏味、陈旧或者生意惨淡。说起来,这家经由父亲一手操办的旅店,在镇上也算是风风火火的。但不知为何,这顺理成章的家业竟与我理想中的成功背道而驰。我不晓得何以对其如此排斥,现在想来,当时的自己总归持有一定缘由吧。只不过这些孱弱得可以的缘由早在被我明晰之前,已然草草偃旗息鼓了。

    因为大学期间主修德语,导师介绍我到柏林当地的学校读书。于是我在父亲早年移民的同学关照下,搬进了距离学校不到一公里的公寓。屋子是对方手中囊括的众多房源之一,住宿条件不错。除去良好采光不说,楼高也恰好合适。虽然卧室的窗台砌在临街的位置,但这在我,根本不算问题。热闹点好,更何况租金已经便宜到了一定程度。

    “看,就连网络也是现成的。”屋主此时退开一尺空隙,好让我看清其手指方向足以放上三台电脑的书桌。

    我望着书桌上那意味着电波存在的一大截晃悠悠的空气,笑吟吟点头,嘴里忙不迭道谢,“那可真是帮大忙了。”


    初到德国,生物钟整整提前了八小时。倒不是多么厉害的时差,尽管如此,精神每每在凌晨一点左右活跃起来。说起来,那段日子无一例外是雨夜。薄到有如起雾的小雨,听不出丝毫动静。唯有街上时而驶过的车辆留下几道轮胎碾压湿地的声响,像是揭开胶布一般,就连时间也被带上了黏稠的质感。

    而同秋的相识就发生在这期间。

    秋与我一样来自日本,不同的是早在我未毕业时就已飞离国土。我们共同热爱着柏林爱乐乐团里一位长相平平的小提琴首席。虽然当时横亘全球的是或轻快或忧愁的流行音乐,可我们却还回味在一首首经久不衰的古典曲目里。对于所爱的话题往往无休无止,特别是《花之圆舞曲》里音乐家那一次次点到为止的低头扬手,始终令我们唏嘘不已。当然,确确实实的接触是在互换邮箱地址后。我们借由一个不大为人所知的国外论坛意识到彼此意义非凡的存在,像极了一场奇幻的旅行。

    “高中修满那年立马出国。”这是相熟之后,秋告诉我的。除了谈论音乐,生活上的话题令我们更像一对认识良久的好友。

    “当时一定非常辛苦吧?”

    “起初如此,但习惯以后就不觉得了。日复一日,没有哪天是度过不了的。再说谁不是这样呢?”

    我很清楚她口中的“谁”很大程度指向我,可是我们又怎会相同? 我有一个即使不遂其愿依然一心一意支持着我的父亲,可秋没有。十九岁就离开家的她,自从只身瑞典便再无人关心她的种种。我知晓她的现状,虽说已凭一己之力解决所需,可是这样一步步走来的秋依然令我佩服不已。

    “呵……大概吧。”无言以对时唯有苦笑,隔夜的啤酒让人感觉到弥足单纯的苦涩。

或许正如我一次次在电脑荧幕前认真思考着秋的话语一样,我想秋也一定常常在瞳仁里轻轻描述着我那难以言喻的心语。所以尽管偶尔沉默,可是这种偌大的间隔却令我们感到舒适和静谧。我们似乎能够触摸到彼此炙热胸膛里跳动着的那颗真切而坦诚的心,而那些蛰伏了精灵的暗沉沉的午夜,直至今日都无比美妙。


    秋小我三岁,那时正在一家初具规模的模特公司上班,成天和女生、服饰打交道。工作关系,常常要到夜里才能回复讯息。她在邮件里为我描述着被森林与湖泊环绕着的瑞典首都、有如糊上了可可粉的市政厅尖塔,以及梅拉伦湖上那像是撒了碎纸屑一般素雅而矫健的白帆。这一切仿佛出自童话故事里的景致常常令我神往。然我终究明白,更令我心向往之的,没有其他,不过是告诉我这所有所有的她。

    有时秋也同我抱怨着北欧百货里那价格昂贵的工艺品云云,说偶尔痛下决心为弟弟买件礼物都要心疼小半个月。当然这多数是玩笑。不过家里有个还在上国小的弟弟倒是千真万确。因为是母亲同继父的孩子,所以整整差了九岁零两个月。但这较真起来也只有折半血缘的小家伙却相当黏人。

    “经常偷用母亲的手机打来长途,为的只是和我道一句晚安。”

提起这些的秋,就连规规矩矩的字体里也能渗出温暖的笑意来。可她哪是唯有小孩才喜欢的女生呢?即使是我,也同样喜欢着自主、独立而又善解人意的秋。我喜欢秋是事实,可我从未亲口告诉她。

    秋有秋的梦想,她愿望成为足够强大的人,好让喜爱与支持自己的人能够无所畏惧。而被问及相同问题时,我却无话可说。这也是一时之间的事,毕竟我的种种渴求都还不够有力量。那是我在德国读研的第三个月,也是结识秋的第三个月。思来想去,当时最期盼的还是同秋的见面。所以我告诉她,“如果可以的话,光明节那天见一面如何?就在斯德哥尔摩的地下铁里,我去找你,T-Central站。”光明节是瑞典人的节日,12月13日这天也是当地一年中黑夜最长的一天,人们以特有的形式祈盼着光明的到来。然而始于秋的光明却最终没有落到我身边……莫如说她的人,甚至是消息,也再没有碰触到一丝一毫。

    秋,就这样从我的生活里滴水不漏地褪去了。


「 2 」

    等不来秋的回复的自己最终也没有在光明节到来时如期赴约,当然,我也清楚此处并无约定可言。但我至今仍然三番五次暗示自己,假如那日我能赶赴瑞典,或许这一切就会有个翻天覆地的改变。我不认为我们之间的界限是秋一手划出的,相反,促成完结的人更有甚者——是我。因为我不够勇敢,所以必须停留原地;因为我不够决断,所以才留下遗憾。许多事情,正因从未发生,才使得假设如此丰富且缠绵不休。也罢,关于秋的离开,我不愿再细想。起初一段的自我折磨着实令人痛苦。

    不过在秋消失后的两年里,我仍不间断地向她发送邮件,只是结果未曾脱离四个字——杳无音讯。这种近乎机械的行为就好比不断尝试着填满那未知深浅的坑穴一般,一把把铲土,一次次掩埋。只可惜黑黢黢的窟窿尽头始终也没能传来作为答复的声响。

    硕士论文答辩后顺利毕业。那会儿并不打算直接回国,毕竟有些地方我还想多走一走。于是我 开始了一边打工一边旅行的日子,辗转在丹麦、瑞典以及芬兰几个国家。期间曾在零下十四摄氏度的郊外为汽车加过油,下过田地,也做过类似搬运的工作,因此说是旅行,实则并不容易。记得有段日子,甚至窘迫到只能靠啃法棍喝开水度过三餐。晚上睡在租来的地下室里,必须蜷缩在潮乎乎的沙发上入眠。然而就像这样过了大约半年,我被父母催促着回到日本。接连投出的简历很快便有了回音,只是我不曾料想,接到东京某德企的聘用电话仅是在这之后的第四天。

    那是家员工过百的外贸公司,仅是办公区就占去了市中心约三层楼的空地。面试当天,与我竞争同一岗位的求职者整整绕了会议桌一圈。大家西装革履,并不乏留学归国的ABC。轮到我时,我隔着一米半的距离面对另一头足有七人组合起来的HR大军,脑袋里正一点点消化着对方提出的关于“努力”的问题。

——“在你看来,努力意味着什么?”

    “在我看来,它能意味着什么呢。”这不是思考,而是回答。何以至此,我想一定是秋在背后推了我一把。毕竟努力有用的话,我早已和她取得联系……但是想来如此,我却尚未脱口。

    我在脑子里迅速组织着语言,“‘只要努力就会有收获’,这样的话是说给那些自认为‘只要努力就一定能成功’的人听的。可是‘有收获’与‘能成功’,二者我想不同。”大概四到五秒间得出了类似的结论。

    “那对于另一部分人呢?”面试官中唯一一个穿了对襟开衫的先生这样问道。

    “您说成功人士?”

    他莞尔一笑,“好,是他们。”

    “那便不再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自己说了或许过头的话,要说懊恼,多半有点,毕竟当时的态度也太过斩钉截铁。然而对方却像是打起了兴趣一般,轻轻拿笔叩击桌面,“也就是说?”他希望我继续。

    “也就是说,努力意味着你要相信它。”

    我不晓得当日口不择言的自己何以被轻巧列入《考核通过》的名单里,然而进入公司是事实。基于工作,我需要每日同来自德国的客户打交道,而这样的日子突然让人追忆起留学时的德国。

    在我的记忆里,德国的风土与人事都令人怀念。我怀念居住德国时南面受光的公寓、湖泊中倒影清晰的古堡、就连树木也长得规矩严谨的枝条以及那开满矢车菊的平原……当然,还有那些同秋结识的雨夜。是啊,那一个个交接凌晨的夜,我想它们才是重点。可问题是,唯独这样怀念着德国的自己,却已早早离开了那个怀念的地方。而那位始终牵挂的人,恐怕此生也是难以再见了。


「 3 」

    因为工作地点离家约有一小时车程。方便起见,我在市区租了套一室一厅的房子,大概两周左右回一趟家。网络安好后,我从新公寓给秋发了封邮件,告诉她现已回国的消息以及近来工作的状况。毋庸置疑,回复依旧为零。

    早前我曾担心过秋的安危,考虑到她是否意外而突然失去联络。直到后来拜托了精通电子的朋友调查才知晓,秋的邮箱自其消失后仍被定期打开过……我不明白秋的不辞而别到底出于何种原因,但是告知她近况种种似乎已成为我的一种习惯。

    同我一块儿搭档的同事齐平哲也,恰好是出生在狮子座最后一天的男生。小我一岁,性格开朗,偶尔有点多少夸张的健忘。喜欢动物,本性自然也不坏。家里养了头大型犬和一只据说可爱得不行的暹罗猫,因此哲也常常在大清早抱怨奈美和一健的关系。显然,那不是人的名字。他家在茨城县开了间上了年份的咖啡馆,所以公司茶水间里轮转的咖啡粉常常由其贡献。虽然哲也早我两年进公司,却总爱开玩笑喊我川口前辈,关于这一点,真有些令人哭笑不得。同他接触是因为摆在桌上的美人鱼铜像照片,哲也在见到它的第一秒便表现出异于常人的惊喜。

    “唔唔,您一定去过丹麦吧!”

    当时我们分属于不同部门,彼此打过照面却从未知晓对方的姓名。

    “啊,是,去年旅行时拍的。”我欠了欠身,同哲也握了个手,“你好,川口胜一,请多关照。”

    后来才知,他也曾旅行哥本哈根。只不过为了和铜像合影闹了点笑话,相机还掉进了海里。虽然哲也的确冒失,但为人热心也容易相处。

    “可是更乐意与你相处的人是我啊!”这是他对我说的话。所以除去同事,我们还成了要好的朋友。

    “哝,你的。”

    说来奇怪,家中主营咖啡的哲也总喜欢为人冲泡速溶的热可可。虽然这个谁不外乎身为好友的我,倒不是有何不满,只不过心理预料与真实口感的落差难免令人微微蹙起眉。

    我接过哲也递来的杯子,司空见惯的褐色液体接连不断冒出热气,“该不会是分不得家产才想出的奇怪招数吧?尽给些不地道的饮品。”

    “别这么说啊前辈,可可也是有尊严的。”哲也笑嘻嘻反驳。

    那段时间公司正企划一场盛大晚宴,他在对面的位置坐下后问我:“认识家订制西服的店铺,做工一级棒,一起吗?”

    “不了,年前出差时刚换了一套。”我摇头道,正巧对上窗外山雨欲来的天色,想起来了,“你和成田他们打的赌是认真的?也带女友参加?”

    “带啊。”

    光听语气倒是坚定得异常,然我将信将疑,毕竟谈到女友,可从未听这家伙提起过。

    平日总对我念叨着“特别的爱给特别的你”的哲也,说到这,突然不好意思地动手挠挠耳后,那模样可真是前所未有的陌生一面。他微笑着说:“届时一定介绍你们认识,现在请允许我保密。拜托了!”接着双手合掌朝向我,一点不给人旁敲侧击的机会。

    所以等我见到小桃时,对方已朝我伸过手来,“常听哲也提起你,今天终于见着了,是真爱呢。”说话间,女生回头同男友默契地噗嗤一笑,紧接着歪了歪脑袋等我回应。

    反应过来了,说的是我。于是下意识地握过对方的手,轻轻地一下,“恐怕从他告诉你的那一刻起就不再是了啊。”我装出微微苦情的模样,却意外地收获了一枚猝不及防的讶异。

    小桃很快收起了短得无从计数的动容,“谢谢,这可是我听过的最有心意的祝福了。”

    其实要说漂亮,倒是见仁见智。不过小桃的样貌绝没有哲也担保的十分,但一定是个聪明的女生,至少可爱这点也不在话下。她和哲也,一个为人精巧,一个待人真诚,全是我喜欢的类型。当然,也正因为我,他俩最终没能走到一块。


「4」

    哲也辞职的消息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真是讽刺呢,原先关于他的种种,没有一项少了我的参与。可是现在,我站在桌前,看着满满一盒曾经分享的零星——包括所有互借过多次的CD、几本几乎忘记归属的杂志以及一直以来赠予给他的礼物——全部堆积在一起,心里真是非常非常空虚。

    连同所有被打包退回的物品一起放在桌旁的,是杯早已凉透了的咖啡。“呵,这家伙……”我兀自坐下,喃喃道,“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傻瓜啊……”

    总喜欢强迫自己做些八成不太喜欢的、吃亏的,到头来甚至要让人怜惜起来的事情,这样的习惯可是一点没改啊。不过果然生气了吧,没理由不生气的……唇齿间为咖啡所扫上苦涩的我,直到此时,才更能体会可可的香醇。多多少少明白了对方想要传递的信息。那份特别的关照与有意的留心,我想再也不复存在了。

    “我啊,已经彻底失去哲也了。”反应的当下,身子某处仿佛被人戳了个小小的口子,然后是不断漏出的液体,在碰触空气后倏一下消失,只剩下空空的皮囊一副和勉强维持的意识残留体内。

    虽然哲也没有告诉任何人他离职的原因,但我觉得,相反为之可能会令我好受一些。我像个做错事着急等待别人训斥的孩子一样,随时准备迎接一场令人难堪的问话。然而一句也没有——任何的指责、责备,乃至背后的说三道四、指指点点全然没有。就这样苦苦等来的,唯有小桃的一则简讯,约我傍晚时分到公司门口见面。

    那天小桃穿了套皮质连衣短裙,深褐色小风衣搭配简洁干练的长靴,见我时极为自然地挽过手臂,就连微笑也恰到好处。她把碎在嘴角的头发捋至耳后,对我说:“忙了一天饿坏了,先找个地方吃饭怎样?”于是我们便像全然无事般,乘了车到近郊的一所餐厅就餐。

    关于哲也,谁也没有提起半句。直到服务生送来饭后小点时,小桃才开口:“分手的事,是我先提出来的。”

    像是为了等待对方的话语添成佐料洒在自己的汤匙上,我花了整整三秒的时间才把顿在空气里的小勺含进自己的口中,“唔,”算是回应,我说,“大概猜到了。”

    “没有事先告知你,抱歉……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他。我想哲也应该知道,对吧?”小桃选择了一个稳妥的方式,把答复抛给我。

    于是我在心里默默点头:“是这样的,没错。”

    其实小桃没有必要和我说对不起,我们之间本不该有任何对于彼此的歉疚,这在哲也身上也同样适用。只不过因为有了先与后的顺序,才使得三人共识出一点——唯一需要被道歉的,是哲也。所以打从那日在车站吻过小桃后,我见哲也,便再无法像从前那般笑得无所顾忌了。

    尽管恢复单身的小桃与我互相喜欢着,但我们始终选择以一种暂停的姿态在往后的日子里走成平行。因为大家心里都清楚,那份喜爱是与哲也相互对等着的。所以小桃与哲也的分手,追究起来,缘于我,也并非缘于我。

    之前因为调研而在地铁站坐错了方向的小桃,正巧搭乘了我所一贯光顾的七号线路。车门打开时,女生歪着头假寐在车厢对角的位置。我在对方跟前站定,抱着试一试的态度伸手拍了拍她。结果女生当真睡眼惺忪地醒来,先是一愣,接着突然怔怔地对我展开足够温柔的笑容问:“胜一君,我们到了是吗?”

    “我、我怎么知道啊这个?”像是被对方传染了一样,恍恍惚惚而又一下子有点慌张地做出反应,我啊,就连语气也变得蜻蜓点水般匆忙。然后下一刻回过神来,才由心底里觉察到什么,仿佛一天的疲惫都在当下一扫而光似的跟着对方咯咯地笑了起来。

    之后我们在附近的站台下车。我从自动贩卖机里买了两罐饮料,陪同小桃等待下一班列车的到来。期间天南地北地聊了许多,好像并不长久的时间也一改常态地容纳了众多话题。于是完全是没有征兆的,说实话到底有还是没有现在的我早已记不清了,总之就是非常自然地、几乎没有任何杂念地,两人接了次短短的、浅浅的吻。

    “也是从那时起我才明白,哲也与我并非恋人。我们之间,”小桃从前边背着身子牵住我的手说,“就像你和我一样,都是喜欢,仅此而已。”


「5」

    此事过后的第二年,经我接手的生意都为公司赚了大钱,然后像是几乎用光了大部分的好运一般,我在秋日来临时突如其来地生了场大病。

    上司批了我一段小半月的假期。我回到老家,同父母亲一起居住在庭院开满了胡枝子的旅馆里。病愈之后,我把淡季时倒腾房间所挪动的几箱杂物通通整理了一遍,这才在一小摞不起眼的、微微泛黄的本子里发现了国小时候的作文本。那截保持了当年稚气的、不容变更的执拗与势不可挡的幻想和干劲的文字,深深触动了十多年后的我。

    我在厨房的餐桌旁坐下,木质椅背透过浅薄的凉意来。凌晨一点的夜色被橘黄色的灯光凿出一块窗户的亮度。我一边喝着加了冰块的柠檬威士忌,一边读着那面久违了的字迹——

    “要成为更加有担当的人,帮助家人、至少是我更喜爱的母亲减轻负担。不让更多的人操心,不再捣蛋、不再调皮,做乖巧的孩子;

    “要成为更加坚定的人,懂得什么是不畏惧挫折,相信爱,也要去爱;

    “要成为更加自律的人,在操行评定上拿到大大的优。有规则(应该是原则),并按照规则办事,是周围人坚实而坚定的伙伴;

    “要成为……”心里竟反反复复预留出许多酸涩和慨叹。

    十几年前想要成为的人和多年后现实中真正的自我,到底哪一个才更接近本心?

    年少时候期许很多,愿意往所有人认定的方向追赶,仅凭一时乐意便擅自夸下海口,所以才在这之后越来越露出背道而驰的苗头。可是十年时间可以打磨掉太多,奈何坚硬如山,何况是人。这么多年后的自己,并没有足够的能力去满足“担当”、“坚定”、“自律”这类响当当的名头。说来多少可惜,不论对谁——自己也好,身边的人也罢。可是这样的我仍然不失为一个真正的我。在这好多好多多到就要数不过来的日子里,每尝试一点新的想法,每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每一举手一投足,每一次冲动或稳重的行事以及日后的懊悔与认可,我都不轻易否认它们的价值。它们像被分成许多细小部分的柴火,一直以来都在不断地燃烧殆尽以积攒或许微不足道的光亮和温暖。它们所营造的火光与热度并不比他人内心的要丰富、要强烈、要厉害许多,然而却不影响搭建一个如今的我。

    我觉得自己立马要被几乎固执的想法所统治,好在冰箱运转时发出的低沉嗡鸣把我逐渐拖回。这种静到极致的夜确实有着令人深思的魔力,思维通道一旦打开,就要畅快无阻地驾驶着八辆马车疾驰前进了。

    我把本子上的褶皱整理好,掌心向下覆盖着纸张长长地吁了口气。像是一下子回到了真空状态一样,人被瞬间捋直抽拉成两端细长的模样,脑袋判断不了好坏。

    翌日,我在填满了送件记录的邮箱里意外地发现了一封崭新的、似乎还带有余温的新邮件——这是与秋失去联络后的四年里,邮箱接收到的第一封邮件。我才刚从被窝里爬出来,早餐的牛奶还在胃里微微漾着波纹,我以清晨六点的直觉打赌,这一定是秋发来的邮件。于是急寥寥地点开了标记着“(1)”的链接,果真如此,是她。

    那熟悉的字号字体、信纸背景和意味着专属的邮箱地址,一切都太过熟悉,熟悉到了我们的间隔似乎仅仅只有一秒的程度。

    “胜一君:近来过得还好吗?如果我没有算错的话,这已经是十天零八小时五十五分钟距离你上一回给我发来邮件了。说实话,心里竟然——不过也不算意外地——感到了不止一点的焦虑和伤心。哈哈,你一定猜不到吧?我现在正与你身处同一城市。是的,我回日本了。关于之前不辞而别的原因,我想见面了再谈如何?——这里是突然又出现了的秋。”这是信的内容。

    我拿手一拍脑袋,好让读了足足有十一遍的内容消化成正常的单句折叠在掌心。久违了的秋突然令我产生错觉,或许任性、俏皮而又微微依赖人的个性才更贴近她的本质。“关于之前不辞而别的原因”,我读到这样的字句,真的不想收起内心那满满的抱怨。“‘之前’到底多么靠前,你可晓得?”我在回信的方格里打上讯息,“如果那十天零八小时五十五分钟对你而言算得‘长久’,那么我所等你的日日夜夜绝对比这要冗滥许多许多倍。不过算了,所有的等待全因你的最后一句而变得无足轻重了我想。——期待能够相遇的胜一。”


「6」

    “有太多过往——不论是一度相遇的人、事,还是多年前的你我——都曾在年岁里缺席。它们多半停滞不前,一段段随着时光辗转压缩成质地结实的从前;又或许被沾上了破损的标签,放置在姑且不用的记忆里好久好久。尽管它们被几度忽视、几乎被遗忘,但我想,还是没有办法轻下结论来断定到底孰是孰非。毕竟生活是环太过刚好的圆圈,很多我们误会了消逝的东西常常会在往后某个不经意中后知后觉归位。

    所以正如秋的再一次出现,像是场有点厉害的魔术,许多原先带有裂痕的弧线至此全部归为完整。我觉得人在时钟的拨弄下往往会消沉、会压抑,心情难免一瞬之间难过得接近一败涂地,可是在这之后我们还是得拍拍手当做一切从未发生过,因为你从未知晓命运下一秒的安排。”

    这是近来写在国小作文本上的另一段话。

    现在距离同秋见面的时间只有一个小时了,但愿我们不再彼此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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