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怀,给有过的青春一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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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篇比较书面的系列文章,感觉自己还没从中学作文模式的圈内走出来,是分几个阶段来写的。毕业至今一年多,回想一些事情,仍然有些不能自拔。简书这里没有熟人,也就没有什么顾忌。记下这篇算不得什么文体的流水账,也算是给那几年有过的青春一个交代吧。



其一:今夜成都追梦

2010年8月30日夜,怀揣着拿十二年汗水与努力换来的一纸录取通知书,我踏上了从西昌开往成都的人生第一班火车。告别了冬暖夏凉日日晴空的家乡,告别了邛海湖畔氤氲朦胧的青涩懵懂,来到成都这个一直都密布着阴霾的陌生的城市,来到中环那座海拔不到两百米的狮子山,带着我不曾向任何人诉说过的梦想与追求。

南门正中央,几个掉漆的烫金大字刺痛了我的眼睛,它送给我的那纸通知书,浇灭了我年少时的北大梦。

碧色的梧桐叶影不厌其烦地交相辉映在浅山的路面上,从南门到宿舍,不长的一段路,感觉走了好久好久。

开始接触到那群本来天各一方却又注定聚在这里的人。或者说,同学,朋友。从最初的喊不出名字到清楚对方穿了哪条内裤。总之,我融入了这里。

既来之,则安之。我这样告诉自己。

两个月的军训没给我的身体带来肌肉,只感觉自己的皮肤又焦了一层。可能是因为嫉妒另一个教官成天被女生们包围,教官总是拿体能训练来折磨我们,以此发泄他心中的苦闷——或许他也想借此达到他想要的快感。心仪的女生没被我发现,倒映在我眼中的,只是一群披着斗篷,戴着绿帽子的雌性动物。为了少受点肉体的摧残,她们龇着牙,咧着嘴,挥动着血淋淋的爪子向教官们进攻......

大一快结束时,春天向我袭来,谈恋爱了。狮子山樱花树下手工拼凑的心形花堆作了见证。那是一种知名不具的感觉,又或者说叫做莫名其妙。反正,确定,这次真的谈恋爱了。确切意义上来说,这次恋爱当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恋爱。虽然依旧懵懂,但却是一次主动,不再犹豫,不再徘徊。我真怀疑那时候的我是不是真正的我。

当时正值人生第一次英语四级考试,或许是因为恋爱的原因,那次我没过级成功。又或许也是恋爱的原因,后面几次四级考试我都没过。现在看来,可能真的是这个原因,毕业到现在,女朋友还在身边,而我的四级也还没过。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喜欢上了成都这座城市。或者说的更直白一点,我喜欢上了朋友、女朋友都在的成都。这儿有塔子山,九天楼,百工堰,府南河......这些埋藏了深刻记忆的地方。当然,如果成都没有了狮子山,那么它对于我的吸引力将会大大降低。

狮子山的高度只在于孔子像前那两条二十级不到的台阶,我想,这点坡度大概就是狮子山三个字里面,“山”的由来吧。虽然山浅,但却承载了无数狮山青年的记忆与憧憬。对于一些学子来说,这里还代表了一个意义,这里是他们梦开始的地方。

大二的我一度迷茫。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而读书,忘了是为什么来成都。高中时代一直坚定的念想而今暧昧地徘徊在我脑海里,朦朦胧胧,招之不来,挥之不去,看不清楚。当时的我则把这一切都怪罪给了让人心情沉闷的成都的雾霾,我想,肯定是它蒙蔽了我的双眼,让我看不到未来。又或者,现实已经破碎了我的梦,各个片段被各个击破,支离破碎。从西昌追到成都,到头来才发现,我的梦还是梦,我怎么努力都没能实现。又或许,我还没开始努力。

启功先生手书的“文学院”三个烫金大字在荷花池旁的月光下熠熠闪烁。我来到这虫声啾啾的荷塘边,任垂柳拂上脸庞。五层高的图书馆倒映在水面,微风掠过,灯影在水面荡漾。阵阵蛙声从荷叶底下传来,碰触了从听荷亭里飘出的窃窃私语,两相抵消。一瞬间,感觉静得好似时间都定格在了这一霎。

这一年,我十九岁,早已不是小孩子。但我知道此时的我与成熟之间,还存在着一条不可逾越的天壑。

大三的气息不知不觉中弥漫在了我周围,一切来得太突然,我有些恐慌。时间这把利刃在不经意间磨刀霍霍,转眼就把大学给切了一半,本打算细细咀嚼的我还没回过神来就“咕隆”一声吞了下去——只剩下回味。大学生活就像美食,品尝总是比回味更让人期待。可对于大一大二,我也没有选择的只能回味了。

过好今后的每一天。我对自己说。

两年的时间恰似白驹过隙,转瞬即逝。大三的我发现自己两年来什么事都没做好,当下准备好好体验的时候,又无从下手,找不到切入点。就像一个笑话里讲的:“初从文,八年不中。遂习武,发一矢,校场中鼓吏,逐之出。后学医,有所成,自撰一良方,服之,卒。”听来很可笑,但却与我当下的境况无两样。

对于我们大多数人来说,大三是一个转折,转折过后,就要面临职业的选择。将来我要干什么?或者说,我能干什么?我两眼一抹黑,心中梦想这座灯塔,早已倒塌在无边的黑暗中。我很茫然,身上的激情也不知什么时候已悄然褪却。

“怅然浮生如梦,觉来无处追寻。”这便是我当时内心的写照。所幸辅导员给了我一个机会:去巴中进行为期两个月的教师顶岗。我没作多想便答应了下来,内心有着久违的期待与向往。但顶岗结束后,我发现我并不喜欢教师这个职业,又说不清楚为什么。在这之前,我曾将自己的职业定位为教师。应该说,我很适合这个职业,至少学生喜欢我,而我能让他们进步,让他们开心。但两个月的教师生涯让我明白了,这并不是我的路。

路在哪里?

茫然中,大四来了。不同于步入大三时那种恐慌与不安,这是一种完完全全的措手不及与不适应。一般说来,大学的前三年是在课堂中度过的,大四就该走出课堂,尝试同社会接轨。我也没能跳出这个规律,一如传统的大四学生,成天为了工作着落而奔波:经历无数次的投递简历、面试、复试、筛选、淘汰。在这期间,我感到了一种充实。虽然不一定能进自己心仪的单位,但至少经历后学到了不少的东西,渐觉自己又有了动力。

终于,我为自己的职业生涯选择画上了一个句号。一个国营企业,建设单位。在三方协议上落下自己名字的时候,心底没来由的一松,深吸一口,吐出了那团沉积在心里很长时间的浊气,瞬间感觉自己的世界一片明亮——就连一直看不过眼的漫天阴霾,都觉得有些亲切。

那天我的电话被拨的自动停机,直到热得烫手我才很不情愿地放开,我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我的工作定下来了。在我年迈的爷爷奶奶眼里,上大学就是为了有一个好的工作,大学的目的就是奔着工作而去的。事实也如此,工作定下来那天,我才发觉,原来我一直所追求的,也不过就是这么个事儿。

十六年的学校读书,就为了这么份工作,想来有些可笑。但又有什么可笑的?读书生涯里,我收获的,也不仅是这份工作,还有朋友、恋人和一些不同于社会的阅历。

现在想来,我当时的梦想到底是什么呢?

那以后的无数个夜里,我都梦到了同一个情景:坐上西昌开往成都的人生第一班火车的我,怀揣着那纸薄薄的录取通知书,满心的不安与忐忑,其中还掺杂着一丝不名所以的兴奋......


其二:今夜青春告别

2014年6月,夏,一个充斥着伤感与兴奋的季节,毕业季。

从5月份开始,我就有些惴惴不安。早在大四上期,我的工作就已经敲定。按常理来说,我不该有这种忐忑,但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我狡辩。这是一种很难受的感觉。

无数个日夜我都在想,毕业了,要给自己的将来留点回忆,但一时又找不到切入点。终于,有一天我冒出一个想法:离开成都这个城市,去外面走走。

我突然很想回西昌,想那儿的自然山水,也想带宿舍的兄弟们去我的家乡看看。当时,大家的工作也基本定了下来,我这一想法也得到了全部人的赞同。说走就走,我们一行八人,背着学校,瞒过辅导员,坐上了开往西昌的火车。

我家乡的特点就是热情好客,家里的火盆烧烤,老大的彝族特色餐,凉山的啤酒文化......老大和我略尽的地主之谊让他们六个人稍稍有些不适应。胖子说,你们西昌的东西很好吃,就是没怎么尝到味儿。我问他为什么,他说,还没消化完就吐干净了......

在西昌待了三天,我带他们游历邛海庐山,晃过安宁河畔。细沙滩上,夕阳的余晖洒落,一行八人,无比自在。像诗里说的那样,“落日解鞍芳草岸,花无人戴,酒无人劝,醉也无人管。”我找到了真正的自由的感觉:闲云野鹤,洒脱,不拘束。或许这才是我们应该经历的毕业季,我想。

但现实和想法总是会有出入的。

离开西昌,我们去了胎塞的家乡,乐山金口河。大渡河,大瓦山,大峡谷,金口河这地儿哪里都透出一个“大”字,险峰,峻石,激湍......又是一次尽兴的旅行,好景美不胜收。在西昌和金口河辗转了将近一周时间后,我们回到了成都。

回去才没几天,那种惴惴的感觉又向我袭来。莫不是毕业综合症?荷塘边上的我摇摇头,努力想要把这种感觉甩出脑海,但这徒劳无功。垂柳枝条打在我的脸上,像是一个囚犯在牢狱中接受的无尽的鞭笞。倒映在水面的月光刺得我双目生痛,眼皮好似被铁水浇筑,泪水不由自主地顺着脸庞滑落......

此刻距离毕业,不过月余。

很多人脸上写满了兴奋,都在准备迎接毕业那场最后的狂欢。一时间,狮子山前所未有的被一群年轻人动荡的荷尔蒙所充斥,梧桐叶都不堪忍受般的瑟瑟颤抖着。

毕业季也是分手季,一些情侣纠结在分与不分的矛盾中,深陷不能自拔;一些明明舍不得对方却也无可奈何地选择了挥手说再见;还有一些,趁着所剩不多的校园的时光,尽力挥洒着过剩的青春生命力。最少的那部分,莫过于那些毕业也不说分手的情侣,很庆幸我和悦也在这群人当中。毕业季,不分离,一直都很珍惜。

这大概是毕业季为数不多的,能让我开心的事了。

那段时间里,我们几个要好的朋友,胖子,老赵,嘉嘉,小堂,时常流连在学校旁边的小酒馆里。瓶子里浑浊的液体一次次地见底,酒馆老板一次次不耐烦地催促,我们一次次大笑着离开,一路嚎唱着没有调调的歌,回荡在狮子山空旷的人行道上。走在梧桐树下,明晃晃的月光透过巴掌大小的梧桐叶,倾泻下来,与昏黄的灯光相接,将我们的身影剪成了碎片,剪影里的轮廓隐隐约约,竟让我们分辨不出谁是谁......

我们宿舍也陷入了兴奋的躁动中,八个人半夜奔赴操场,在足球场中央摆上啤酒和零食,举瓶喝一半,喝多了就尽情地往操场上吐,喝通了就奋力朝草坪上撒......醉至七八分,把所有空瓶子都摔在空荡的道路上,破碎声响彻校园,绝唱了我们的学生生涯。

摔完瓶子,一群人夜游狮子山,在孔子像前肆意喧哗吵闹,像是要挽回些什么,又像是想要在万世师表面前表达自己对十多年应试教育的不满......大堆保安开着校园110跟在我们身后,谁也没有上前阻止,就这样远远的望着。我突然觉得,他们好像懂我们。

我已记不清那晚我们究竟有过多少次不文明的行为,但我知道,唯有那样才能表达出我们内心的情绪。大声的嘶吼其实只是想掩饰自己内心对于毕业的不安,也只有酒瓶破碎那刺耳的声音才能释放出我们深藏在心底的压抑与躁动。

毕业季是一个很纠结的季节,明明很不想就这样毕业,却又迫不及待地想踏入社会。总感觉自己还有很多事没做,还有很多梦想没有完成,却又想着待毕业后再去重温。

巴西世界杯的到来给我最后的学生生涯填补了一个缺憾。一直很喜欢足球这项运动,却没有认真看过一次世界杯。毕业季同世界杯产生了交集,这让我在惴惴不安中有了一丝快慰。连续的熬夜看球让我精神萎靡,却兴奋了我的大脑。我知道这并不只是足球带来的。

一届世界杯,一届毕业生。我很悲哀地想到,我们很早就会知道下一届的世界杯在哪里举行,却无论如何都无法预测四年后的我们会在哪里。

那时候的我的神经,几乎已经裂开了一条缝隙。

散伙饭的日子在期待与不期待中悄然而至,我甚至很不想去通知这件事。然而该来的总要来,迟早的事。当时我是班长,记得给全班发的短信中有句话好像是这样的:

“各位,可能四年来很多人都没在一张桌子上吃过饭,更可能很多人将来一辈子都遇不上了,相聚一个班级就是是缘分,明天一起吃顿饭,好聚好散。”

或许是因为最后一顿饭吧,那晚除了在省外的同学,其他人全到了,我很开心。学校南门的木瓜烤肉,我还记得那儿,当晚楼上楼下全是我们班的同学,好不热闹。每一桌每一人,我都挨着敬了酒,包括之前有些误会的同学,分别的伤感与兴奋都将那些冲淡了去。长时间的酒精麻痹让我越喝越清醒,一点都没有醉的感觉,我麻木地笑着举着杯,感觉世界都在为我旋转。

饭后的众人在开发歌城的镁光灯下肆意宣泄,每一个人都互相拥抱,每一个人都扯着五音不全的嗓子沙哑嘶吼。我已记不清当时唱了些什么歌,说了些什么话。总之,醉的一塌糊涂。后来发生的事情我完全没有了印象,只是听说歌城里哭声淹没了歌声。我还笑着问那谁我应该没哭吧,那谁说,搞笑吧你!你在门口抱着你女朋友,眼泪和鼻涕沾了她一身。

那晚我哭了吗?真的记不得了。这即将没有了的校园青春就像那该死的记忆,总是迷迷糊糊的。

6月27日,学校勒令我们毕业生搬离宿舍。天空阴阴冷冷,从501宿舍的阳台向下望去,依然是那座建筑破破烂烂、街道密布梧桐的狮子山。每个人都在默默地收拾行李,老大和刚娃子一声不响地就走了,留下来的,仅仅是只言片语的短信。看着空荡荡的宿舍,我脑海一时有些空白。

胖子走的时候让我去送他,我没去。虽然他东西很多、很重,但我还是没理由地拒绝了他。

就这么就毕业了。

说不上有多么舍不得,就是非常非常的不习惯。那一张张日夜相对的脸逐渐湮没在了校园外,熟悉的上课铃声再也不会为我而响起,我的脚步也不再为期末考试而停留。

不知道将来的我会不会习惯一个人拿着烧水棒煮啤酒,一个人喝得酩酊大醉,一个人玩篮球,一个人看世界杯......

“我将在深秋的黎明出发

伴着铁皮车厢的摇晃

伴着野菊花开的芬芳”

……


其三:今夜将我遗忘

2014年7月13日,带着公司的指令,我从成都奔赴甘孜雅江两河口。从早上七点半到晚上九点半,14个小时的车程,一路长途奔袭。下车走了两步后双腿发麻没有支撑点——感觉自己的屁股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我从来没来过这个地方,甚至于在此之前都没有听说过这个地名——位于甘孜藏族自治州的雅江县。

雅江县城很小,小得让我感觉像是回到了曾经支教过的会东,一个大凉山深处的小县城,两块钱的的士起步价就能绕城一圈。夜里的雅江静谧地横亘在雅砻江畔,想来这便是“雅江”的由来。环顾街道,店铺上蜿蜒的藏文让我本能地产生了一些陌生感。

到达甘孜州雅江县是13日晚九点半,我们一行四人。下车就遇到大雨。看到前来接我们的项目部前辈们和我们一样都落了汤,心里也就舒服了点,笑。晚饭很丰盛,是当地藏民的特色菜,但也符合汉人的口味。我们狠狠地犒劳了下自己一天都没有闻过米饭香味的五脏庙。一位姓张的主任,不让我们喝酒,说是得先适应高原气候。

吃过饭,我们到项目部租的一处居民小区去住宿,拿起手机后发现没有网络,那种感觉,淡淡忧伤,说不失落那是假的。

有信号就不错了,到了项目上,电话都只能算是个闹钟。张主任说。好像来之前,公司的领导也说了,两河口这地儿不通信号,电话没法使用。想着想着也就释然了,趁还有信号,赶紧给亲朋好友些打个电话说明下。不然到时候找不到我,他们指不定会觉得我失踪了。

一通通电话下来,电也没有了,本来想和女朋友两个趁着信号多缠绵一会儿的。最苦不过相思,不知道我自己能不能忍受长时间的异地相隔。三年多的感情里,我们俩分别的时间最长不过两个月。我在当时我就已经非常想回到女朋友身边了,不免有些黯然神伤。突然发现我也是一个比较容易脆弱的人。

唯有两件聊以慰藉的事情:一件是在雅江从财务部长口中得知在两河口项目部的我们将获得比先前计划工资多出一倍的高原补贴;一件是在即将告别信号互联网的前一天晚上,看了世界杯决赛。

一直都很喜欢的德国夺冠了,我却更希望那天晚上的阿根廷能赢。希望托马斯穆勒遭个天雷地火,希望天使迪玛利亚撑着翅膀驾着五彩祥云而来......

说不清道不明的那种矛盾的感觉,想想都觉得难受。

那晚前前后后总共睡了四个小时,梦里全是悦的影子,梦的全是那种记不得情节的梦。只是知道,剧情的主角是她。

明天便要离开这陌生的小城了,不知道这里是否会留下我来过的痕迹?雅江会不会记得曾经来过这里的我?不知道下次再来这里是什么时候?哎,罢了,自以为是的想法左右不了我的行程,短暂的停留或许就是将来记不起这儿的伏笔。

第二天有上午半天的采购时间,中午吃完饭就告别雅江去深山雅砻江畔的两河口。主任说项目部什么都齐全,就是缺点卫生纸。雅江这地儿确实没什么东西可买,价格更是让我瞠目结舌。好在卫生纸这东西倒是不缺,我们四个人买的最多的也是这东西。一路逛来,感觉街道沿途的藏民们看我们几个眼神都有点不太对劲。

之前公司人力资源部一位忘了称呼的同志告诉我们,从成都到雅江只需要七八个小时,结果我们坐车从早上七点半到晚上九点半。然后他还告诉我们,从雅江到两河口项目部只需要半个小时。过来后,我是打死都不信了。果不其然,从雅江县城到两河口项目部,八十多公里的山路,三个多小时的车程。沿途翻山越岭,除了连绵不绝的山脉,就是一直追着我们车跑的雅砻江。

有山有水,是个好地方,只是浑然不觉的有了些审美疲劳。

山间一上一下的猎豹越野让我感觉像是在坐过山车,又转了好多个急弯,爬了好几个陡坡,项目部板房跃然眼前。

项目部的板房建在半山腰,海拔两千八百多米。开门见山,关门也见山。笼统地说,那就是四面环山。自然环境挺好的,山水相间,荒无人烟,据说偶尔还有熊出没。

因为项目部的住房紧张,我们两个人挤一间,上下铺。项目部出材料,我们自己组装。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仿佛不经意间从大学踏入社会,又不小心从公司的活动板房里回到了群居的学校宿舍——只是早已没了那群人。

两个工程一个测量一个中文,我们四个专业不怎么相干的见习生为了拼凑两张床两个衣柜就差不多耗了一个下午的时间。也突然有点那种高分低能的错觉,理论和实践始终是有差距的。

晚上被叫去开会,到了会议室才发现是他们工科类的开会,和我这个中文的不相干,有点被排斥的感觉。我去找指导老师张主任寻点指示,主任说慢慢来,咱们综合类的和他们不一样,急不得。想想也是,综合涉及的面太广、太复杂,短时间内肯定见不了成效。

主任是个很实在的人,没有假大空的话,待人也实诚。也没想到他就是我的指导老师,缘分吧。见习期间,有这么个严谨又不失幽默的老前辈指导,想来此行应该不会太过空虚。

一个人回到一片狼藉宿舍里,心里就和地上床上乱扔的东西那样不知南北东西。向来没有整理被子打扫卫生习惯的我那天破天荒地把宿舍给收拾的干干净净,连带着帮隔壁宿舍把洗漱用水给打了回去。看着空间虽小却也还算整齐的宿舍,一时间竟有些满足。

可这满足感不过须臾,从头到脚一霎而已。短暂的充实过后带来的便是无尽的空虚。狭小的空间孑然的我,那一刻真的感觉自己好孤独。抓起电话拨了悦的号码,得到的却只是不在服务区的回应。有一股强烈的想要回去的冲动——但我也清楚这不过只是个开始。

我竟然有些怀念雅江那个小城。

项目部给我们四人办了个接风宴,有点受宠若惊。因为处在高原,刚开始来有些不适应这边的气候,主任也提醒我们暂时先别运动,别喝酒。起初我们还不放在心上,敞开和领导们喝酒,喝完又去打球。最后才跑篮球场地的一圈都感觉虚脱了,不胜其累,这才深深感受到了高原的能量。

时隔二十多天,我终于有机会随车到雅江一趟,以外出收发文的名义。一般来说,我们这些虾兵蟹将外出,办事都是其次的,主要是和外界接接轨,呼吸一下掺杂信号的新鲜空气。第一次外出,别提那兴奋劲儿!因为项目部车辆不多,在外待的时间很有限,不过一晚而已,但这对于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雅江还是那个雅江,县城的范围还是那么局限,街道铺面上的藏文依然是那样熟悉而陌生。我站在街头,感觉自己与周围的一切是那么的格格不入,但仿佛我本来就该在这里,这个注定和我人生轨道有交集又注定只是擦肩而过的地方。

反反复复的来回,让我搞不清楚是雅江朝我走来,还是我向雅江奔去。总之,我又即将告别这里。当初埋下的伏笔没能让我忘却这个小城,反而记忆更深。

倒是你,雅江,岁月变迁后的你是否会记得我这个曾经短暂停留的匆匆的人?


其四:今夜遍地笙歌

2014年10月1日,国庆节,悦和我相约情歌之乡。

三个月没见面,心情很是急切,以前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就算在巴中顶岗期间的那两个月分别都没能让我如此迫不及待。我在9月初就向主任提出了外出申请,本来我们见习生在见习期间是没有假期的,但我的申请也没有遇到什么阻碍。作为过来人,主任表示理解,给了我三天的外出时间。

像是小时候上学等待放学那样,总是盼不来。就在我精神即将不支的时候,月底悄然而至。满心激动的我坐上了开往雅江的皮卡,似乎坑坑洼洼的路面不再难走,雅砻江边的景色也不再单调,三个小时的车程在我的望眼欲穿中缩短为忽然一霎。

雅江到康定没有直达的班车,我只好在川藏街赶野租儿。而这也成为了我毕生都难忘的一次经历。雅江有个特色,车比人多,野租儿的数量远远大于乘客的需求量。司机拉客靠什么?抢!听起来有些渗人,但事实如此。项目部在县城租住的房子距离川藏街不远,只是末段有一段百级左右的阶梯。在我准备下梯子的时候,梯脚有个藏民扯着嗓子问我去不去康定,我点头,内心还有点庆幸雅江这儿车好坐。谁知头刚抬起来,就见一群人从梯脚处涌了上来,直冲向我。我左右手各被一人拽着,腰被另一个人紧紧抱住,背包被从后面冲上来的人使劲拉扯。一群人架着我就往下拖,百级的阶梯我几乎都没接触到,就这样被拥护着到了车边。

“坐我的车!坐我的车!”司机们都声嘶力竭地朝我喊着口号。新一轮的拼抢又开始了,我就无奈的成为了那个球场上倒霉的篮球,背包几乎被扯烂。最后,一个人把我的包抢了去,其他人也就松了手,我才堪堪躲到车里,惊出了一身冷汗。

后来才知道,“被抢”算是这地儿的传统,每个乘客几乎都会经历。实在太剽悍,第一次在这坐车,差点没把我吓个半死。好歹我一个堂堂七尺男儿,但在这不下二十人的藏民中间实在无用武之地。

又是三个多小时车程,却不像之前那样的怡然惬意,来时的兴奋都被这藏民的“热情”给冲淡了去。但想想马上就可以和悦见面了,心里又不由得期待起来。翻高尔寺山,过新都桥,再爬折多山,康定终于出现在眼前。

一个不大不小的城市,有着两河口类似的群山环绕,也有雅江县城不具备的高楼大厦,看上去挺繁华。

我第二次来这个城市。上一次是三个月前去两河口经过这里,除了感觉街道特别窄外,没什么其他印象。康定县城的街道就像曾去过的香港,一样的狭窄多车,一样的熙熙攘攘,沿街汉藏双语的灯箱门牌又显示出这里别样的特色。

给悦打了电话,说是还在路上,堵着了。想来也正常,作为一个全国闻名的旅游城市,又恰好碰上国庆,不堵才怪。

康定的物价高得有些离奇,问遍全街,旅店一般点的都是三百以上,而且还不给续房,最坑的是一家快捷酒店,环境一般,价格离谱,国庆前两百多点,国庆期间七百八,吓得我灰溜溜地赶紧闪人。虽然现在拿工资了,还不算低,但确实被这价格吓到了。最后选择了一家中档的酒店,房间大,设施挺不错,四百一晚。我一咬牙,委屈什么也不能委屈了媳妇,挣了钱不就是拿来花的么,住了!只是付钱的时候我有些肉痛......

给悦说了情况,她还怪我怎么这么浪费,找便宜的将就住就行了。听她这么说,我突然很愧疚,也说不上什么原因。

读书的时候,我是个穷学生,看着别人隔三差五给自己的女朋友买这买那,自己内心也蠢蠢欲动。奈何囊中羞涩,家里又给不了我什么,很多时候感觉自己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便许了她信口的承诺,将来怎样怎样......细数下来,我已经记不清有过多少次了。

嘴上说着不会让她受委屈,实际上,三年多来,这委屈早已将她淹没。有人说,男人这一辈子,必须要感谢两个女人:一个是生你养你的母亲,一个是在你一无所有的时候陪伴你的女人。母亲自不必说,而我无比的确信,悦就是那个在我一无所有的时候不曾离弃的女人。

接到悦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半,早上九点从新南门出发,十二个小时才到康定,这路堵的可不是一般厉害。电话里,悦告诉我,周围人都说她长胖了。看到她后,我觉得她还是不太会撒谎。

她脸上因旅途劳顿而带来的憔悴,在见到我的一瞬间,融化成了如花般的笑靥,赛过那晚康定满街的霓虹。她乳燕投怀般冲到我身上,双手死死抓住我的臂膀,半天不肯松开。回酒店的路上,她叽叽喳喳地在我身边说个不停,换做以往的我,可能会不耐烦,但此刻内心却流过一股浓浓的温馨。有这么个小鸟依人的女朋友紧紧地依偎着我,感觉真好。

走过街角,那里传来晦涩的诵经声,曲折婉转,嵌入了街头的繁杂旋律,在此刻的我的耳中,它是那么的悠扬别致。诵经声、喧哗声,声声交汇,和谐成了当晚康定街头最动听的天籁,像是飘扬在秦淮河畔那夜夜不曾停歇的笙歌,熏得人醉。

两人手牵着手走在康定大街上,套在中指的银戒在康定的月光下熠熠发光,相映成一轮心形的光晕,亮过了天上的弯月。

说真的,第一次来康定玩,虽然我知道康定无非就是跑马山和木格措,但带悦去哪里,我心里都还没有底。还好悦在来之前已经定好了情歌风景区的门票,我不禁有些尴尬。先去哪?情歌风景区还是木格措,或者跑马山?我问她。她说你傻呀,情歌风景区说的就是木格措呢!此刻如果我拿个镜子,我一定会发现我的嘴巴张开,双眉皱成了一个“八”字......

因为一首康定情歌才出名的这个城市确实不咋地,我站在景区门口的人群中暗自腹诽。门口的藏民竞相扯着嗓子叫卖烤牦牛肉,烟熏的景区漂浮在烤雾中,感觉我们这些游客都身在云海仙境。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拉着悦从接踵磨肩的人群中冲到售票处。观光车加景区票,共计两百块。我顾不得去埋怨这价格的离谱,一把抓住悦的手,奔向观光车。

木格措被群山环绕在中间,墨色的湖面平得像一面镜子,远处的山上堆着与季节不相符的积雪,一群小孩子嬉笑玩闹在湖边的沙滩上。带着天真的笑容,悦拉着我的手跑去沙滩,捧着沙子倒在我手里,我五指张开,任流沙划过指缝。我静静地看着她,心里无比的温馨。此刻的她,就像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我觉得,一切,都不那么重要了,一切都是值得的。

下山路上,天空飘来蒙蒙细雨,伞太小,我俩依偎着躲雨。虽然如此,还是有阵阵的雨水打在我的脸上,我却没来由的想到了一首歌:

外面下起了小雨

雨滴轻飘飘的

像我年轻的岁月

我脸上蒙着雨水

就像蒙着幸福

现在的我很幸福,并不需要用什么来佐证,此刻雨中伞下的我俩,就是幸福的代名词。

原本给悦定四号的车票回成都,但我实在不忍心看她那双不舍的眼睛,便推迟了一天。作出这个决定后,她原本郁郁寡欢的双眼顿时弯成了月牙,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煞是可爱。

在悦的期待下,我们去了海螺沟冰川遗迹。所谓冰川,无非就是走上两个小时的山路忍着寒冷去看一大堆碎石滩,让人兴味索然。无语的悦站在石堆上,手里捏着小石子扔去砸石堆下若隐若现的冰,那傻傻呆呆的样子看得我一阵恍惚。可能是因为第二天就要返成都的缘故,回康定的路上,我看得出来她一直强颜欢笑,逗我开心。

最喜不过相见,最难不过别离。无论是谁都没办法免俗,我已经开始不习惯了。明天悦就回去了,我会是什么感觉?那每个夜晚徘徊在梦境中的身影如今近在咫尺,但马上又要相隔六百公里。零星的月光洒在挡风玻璃上,车窗外的冷风灌进衣服里,我有些怅然。

我俩走在康定街道上,满街的霓虹还是那么绚烂,而稀稀疏疏的人群显示出节日的剩余即将告罄,我们又要再一次面对分离。街角处,一个身披陈旧藏袍的老者面对过往的行人,虔诚地诵着藏经。诵经声穿越人群,划破了冷寂的夜空,回荡在稀疏的街道。像是白塔下的仓央嘉措摇着转经筒,轻吟“那一天,那一年,那一世”,又像是徐志摩告别康桥时,那悄悄的别离的笙箫。

揽过悦的肩头,两相依偎,恍惚有雨水滴落脸颊。

至少我们此刻是幸福的,不是么?而我们也彼此承诺,一直都要在一起的,不是么?哪怕现在的距离蒙住了我的双眼,但我知道,我能看见幸福。

你也一样的,不是么?


其五:今夜不说再见

2015年11月1日,接到公司通知,我从雅江调回成都。

一年零四个月,不知不觉,没想到大学毕业到现在才这么点时间,而我却感觉似乎已经过了几个世纪。

一年多呢,二十几年生命里的二十几分之一,不长,却有不少的经历与碎碎念。

从去年到两河口开始,就没有一天不想回来。没有信号和网络的深山日子熬人身体,也熬人神经。最开始的信誓旦旦到后来的不确定,再到如今真的确定了,回来了。

可又不得不感叹,理想丰满,造化弄人。

成都,我终于还是又回来了啊。

之前定的五记,写到这篇,已是末篇。

现在看来,之前那些个念叨,说得理想些,算是蓝图与构想。现实些,便是画饼充饥。

活在自己给自己构画的虚构世界里觉得拥有了一切。等到饿过头了才发现,那不过是一场醉生的幻。

这梦想就像梦遗,虽然很爽,却只能在梦中进行。

较当初似乎已不那么热血了,呵,梦将死。

从雅江回来的前夕,有过好几晚的放肆与张狂,以及之后的无尽空虚。对那里,几乎没有任何留恋——除了几缕波澜不惊的涟漪,更多的是非我友人不被尊重的厌恶。对于曾经对回成都这一事件的狂热,也淡了淡,却还是想回。

想来或许是为了兑现因一些未能按时实现的被弃的承诺吧。

离开的前一晚,高原的温度已经剥落如化雪水,刺穿我的风衣,寒到了骨子里。

如画般美丽写意的新都桥也遮掩不了乘车15个小时的疲惫。

终到站,成都,府南河,已是夜半。

坐落在河畔的大厦高楼相互交错,河光点点,突然间的平原落差让我一时有些坠氧。

呼吸着网络信号交杂河边腥风的城市气息,不习惯,真不习惯。

但我毕竟还是回来了。

走在府南河边上,点点滴滴流淌,恍若又到了那个一年四季都有梧桐绿的地方。

一天没吃饭,可我一点都不饿。

有点想笑,又有点想闹,最后是哭笑不得的困惑纠结。狗血的剧情,却怕是莎士比亚都写不出。全身上下都只剩传统的呵呵。

最开始想强奸生活,反过来却被现实给日了。

这没有前戏的成人电影,别人看着很爽,作为主角的你却很痛。

无数个只在电影里出现的相似镜头,曾笑言哪些傻逼才会被感动。这下糗大了,我没被感动,却成了那个感动其他人的傻逼。

可毕竟我还是回来了啊!不管怎么样,至少还是从那些个承诺碎片中寻回了一点点兑现的诺言,虽然是那么的不及时,虽然尽是那些个无力的苍白的表现。

走在满是霓虹的街道上,已没有虔诚的默默的诵经人,也没有曾经的空中洒落的雨。去年笙箫遍地,今夜孑然一身。

说好的永远和多久多久,怎么不知不觉就在人群中就散了呢。我不想去说什么怨什么恨什么,可我还是停不下笔,停不下脑海中根本没有着陆点的思绪。

只能叹,永远太远,一辈子太长,那些年都还太年轻。

成都,我又回来了啊。

离人已归,可佳人不再,也不知今夜府南河边上的霓虹是否入眠。

再念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不觉眼下已物是人非。

Love is over

突然很喜欢这首歌,梅艳芳唱的那么性感,李安的声音却直直地冲击向我心底。

为何你一去无踪影。

Love is over

电话号码在脑海里早已刻下了无法抹去的痕迹,举起手机还是没有摁下的力气。何时我也成了这么样挣扎的人,可就算拨出去了又还有什么意义。

约在一个适合聊天的下午然后互相面对面伤心?呵,结局并没有以喜剧收尾呀。

说得对呢,何必呢。

成都的朝九晚五生活一时让我有些无法适应,太闲了,一空下来还是就会忍不住地胡思乱想。无他,年底工作狂欢前的寂寞,寂寞寂寞就好,不如甩开满脑乱飞的唏嘘感叹。

最后:

说声再见,我的几年前的大学。

再见,我诸多的不舍的曾经。

再见,成都,但我们今夜不说。

再见。


>>>

缅怀贴,青春终结篇,再见那美丽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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