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跑吧,蜗牛 38

刘苦麦《奔跑吧,蜗牛》

疯狂的呼喊声再一次响彻山谷。运动员们轻盈地弹射出去,“嗖!”“嗖!”“嗖!”……

突然,狂乱的呼喊变成了齐声的嘲笑,漫天卷地的观众们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一只蜗牛——其他动物已经跑出去好远,他才刚刚离开起跑线,拉长脖子,努力地向前伸着头,一脸奋力拼搏的表情,好像是恨自己的腹足跟不上脑袋的速度。不得不承认,他的速度算得上蜗牛种族中的神速,但要和其他动物相比,尤其是和今天参赛的那些运动员们相比,他可真是只为他们增加笑料了。

哄笑声响成一片,许多动物纷纷对着洛球吹起了表示轻蔑的口哨。可是这些声音很快就静了下来,因为大家看到,这只蜗牛并不像其他运动员那样径直朝目标跑去,而是——爬向了一根粗壮的草秆,他要干什么?

洛球咬住了草秆,使劲地向后拽。今天为了加快速度,他特意挑了一棵粗壮的草秆,所以向后拽的时候要花费更大的力气。他的角质牙齿被硌得生疼,他仿佛听到了“咯吱咯吱”的响声,不知是从草秆上传来的,还是自己的牙齿松动了。

运动员们都在全速奔跑,迅豹一脸傲气地冲在最前面,把其他妄图超过他的运动员远远地甩在身后。他故意让自己的脚掌抓地,掀起一溜尘土,后面的运动员们只能在他的尘土中奋力猛追,不一会儿就跑得灰头土脸。迅豹没有向后看他们,他只是想想就能想到他们滑稽的样子。

“咯吱咯吱——嗖!”

迅豹只听到身后风声响动,感觉好像有颗子弹向自己射来。他回头一看,只看到自己溅起的漫天的尘土。突然,尘土中飞出了一粒小东西,擦着迅豹的耳朵“嗖”地一声飞过,不等迅豹反应过来,那一粒小东西早已朝着前方飞去,消失在迅豹的视线中。

观众席上又沸腾起来,有人在喊:“小蜗牛,好样的!”

迅豹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他没有心思在掀起尘土戏弄对手的事情上再下功夫,他在四条腿上暗暗发力,速度明显加快了。

前面那粒小东西出现在迅豹的视线里。它还在飞,迅豹也在飞速前进,现在迅豹和它速度差不多,二者成相对静止的状态,迅豹瞪大眼睛,这才看清楚——前面飞着不是子弹,是一具蜗牛壳。不,是一只把头缩进壳里的蜗牛!

迅豹不明白洛球是怎样飞起来的,而且还飞得这么快。他犹豫着,自己要不要赶紧发力追到洛球前面去。他本来计划的是在比赛刚刚开始的时候只用七成的力气,保持一个相对轻松的速度,只要能保证领先其他选手就可以了;等到快到终点线时,他再把剩余的力气全都使出来,这样一来可以留足后劲以应付万一出现的突发情况,二来可以制造一些戏剧性的效果,在他最后冲刺的时候把观众的欢呼声点燃到最高,然后他就可以在山呼海啸的呐喊声中夺冠,满足一下他的虚荣心。可是现在,洛球这只不起眼的小蜗牛,竟然一路冲到了他的前面!迅豹感到这是对自己的一种侮辱,观众们在为蜗牛喝彩,那更是对他这只了不起的长跑健将的亵渎!迅豹发怒了,他在四条腿上继续发力,慢慢地缩短着自己和洛球的距离。

这时,洛球飞行的路径变了,他渐渐地划出一条轻微弯曲的弧线,离地面越来越近。迅豹赶到了洛球的身边,和洛球齐头并进。洛球终于轰然坠地,他把头紧紧地缩在壳里,圆形的蜗牛壳像个车轮子,在地上弹跳、滚动,发出“邦邦邦”碰撞地面的响声。迅豹哈哈大笑:“小蜗牛,这可是长跑比赛,可不是婴儿打滚游戏!你在这里慢慢地滚吧,再见了!”迅豹四脚翻飞,向前跑去,一瞬间就消失在地平线上。

洛球的滚动越来越慢,最后终于停了下来。仅仅这一次弹射,他就被弄得浑身生疼。他的牙齿在咬拽草秆的时候弄得都快要松动了;飞速的滚动把他的脑袋弄得晕乎乎的,感觉“嗡嗡”直响;他伸出头,看了看自己的壳,在刚才的滚动和碰撞中,他的壳上已经布满了磨损的痕迹,痛得厉害。

可是,现在顾不上这么多了,迅豹已经远远地冲到前面去了。洛球毫不犹豫地爬向另一根草秆……


行刑场上,老非已经忘记了等待他自己的是死亡。他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视屏幕,看到自己的儿子一次一次地弹射,几次追到迅豹前面去,心里兴奋地想:“好儿子,你果然是个棒小伙子!你说得没错,你虽然没有腿,但你是用梦想在奔跑!不,不是奔跑,你是在飞!”

狮子法官在一旁看着,一声不吭——他已经看呆啦!


前面是一座高山,是通往终点的必经之路。以往的运动员们都把这里当做是整个赛道上最危险的地段之一。迅豹全速冲到了山脚下,由于比赛刚开始他就使出了全身的力气,现在他已经感到有点疲惫了。他停下脚步,抬起头望了望高山,山上没有现成的路,到处都布满了杂草和旁逸斜出的树枝。就在这一看的功夫,他听到身边一阵“邦邦邦”的响声——这是洛球又一次弹射结束后落地时蜗牛壳撞击地面的声音,洛球已经追到了迅豹身边。迅豹卯足了劲,深吸一口气,“扑腾扑腾”地向山上跑去。

洛球从蜗牛壳里探出头来,看了看眼前的山。这座山又高又陡,如果靠草秆向上弹射的话,哪怕使出全身的力气,估计也不能蹦得那么高。况且这时洛球的全身都疼痛难忍。他的牙齿已经晃动了,无法再用过大的力气咬住草秆;他回头看了看自己的蜗牛壳,上面除了刮痕划痕之外,甚至已经出现了许多裂缝,身子稍微一动,那蜗牛壳就“哗啦哗啦”地响,像是要散架,他觉得靠弹射上山的话,实在是个不明智的方法。

洛球停在了山脚下,开始苦苦地思索。这时迅豹正在往山上奋力地爬,他的鼻孔里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息声,看得出他也累得够呛。迅豹巨大的脚掌蹬在碎石上,碎石“咕噜咕噜”地往下滚。对其他运动员来说,这些碎石不算什么可怕的东西,可是洛球的身体太小,每一块碎石砸到他身上,那都可能是致命的。

其他运动员也追了上来,开始爬山了,只有洛球还愣在原地。运动员们爬山时脚蹬下了更多的碎石,有一块径直朝着洛球滚了过来。幸亏洛球及时从思考中回过神来,他赶忙一闪身,那块石头擦着他的脖子飞了过去,洛球的脖子上又多了一道伤痕。汗水流进伤口里,火辣辣地痛。


电视机的屏幕前,老非咬着牙替儿子使劲:“儿子,你怎么不动了?快爬山啊!”


迅豹马上就要爬到山顶了。

落叶满地,秋风吹过,枯萎的叶子随风飞舞。趁着一阵风停息下来,洛球奋力挪动身子,爬到一片又大又薄的叶子上,闭上眼睛祈祷着风能把这片叶子吹到正确的位置。

“呼——”起风了。洛球随着树叶飞上了天空。

树叶在风中旋转、翻飞,洛球只觉得天旋地转。他睁开眼睛,想看一看自己到底飞到什么地方了,可是他看到的是一个正在旋转的世界。他恍惚中看出了蓝天白云的轮廓,看出了大地的轮廓,可是那些物体都在运动,他的眼睛无法捕捉到其中的任何一个目标。

洛球本来就头晕,现在看着这样的世界,只觉得肠胃里翻江倒海,自下而上传来一阵恶心的感觉,他呕吐了出来。

观众席上,大家远远地看着这片树叶和上面的那一个小不点儿。距离太远,大家看不到洛球现在惊恐的表情和呕吐时的样子,他们只觉得这是一只聪明的蜗牛,现在虽然比赛结果还没有出来,但这只蜗牛已经创造了奇迹——能在赛场上与迅豹抗衡的,也只有他了!

掌声、欢呼声、呐喊声一并响起。迅豹很高兴,他知道自己正跑在最前面,他觉得观众们的喝彩一定是给自己的。他不经意地向观众们瞟了一眼,这才猛然发现他们的眼睛并没有看向自己,而是向上盯着天空。迅豹抬起头,只见漫天飞舞的树叶中,有一片叶子上固定着一只蜗牛!迅豹一走神,右前脚踩到了一出凹坑。他猛地一滑,把脚扭了,跑起来变得一瘸一拐的。幸好这时他已经爬到了山顶,否则这样一瘸一拐的,要花多长时间才能爬上高山啊!

洛球在空中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他想,树叶在翻转,所以在树叶上会感到天旋地转。自己要想硬生生地把旋转的天地看成静止的,那肯定会失败。于是,他闭上了眼睛,稳了稳心神,重新把眼睛睁开,这次,他让自己的眼睛顺应天地的旋转,果然,他很快就盯住了一个目标——山的顶部。他瞅准了时机,松开了自己的腹足。于是,他从高空中径直向山顶落去。

观众们都在高呼,狮子法官也激动地向前走了几步,几乎把眼睛贴在了电视机屏幕上。只有老非的心情不一样,他现在最关心的不是儿子能不能夺冠军,而是儿子这一下会不会摔得很痛。

“嘭!”洛球只觉得两耳轰鸣,身体疼得钻心。他颤抖着伸出头来,模模糊糊地看见自己正和迅豹并肩站在山顶。迅豹向他投来一个恶狠狠的眼神,洛球已经没有力气做什么反应了,他不理会迅豹,他强睁着眼睛,在模模糊糊的视界中确定了前进的方向,然后,忍着全身钻心的疼痛,向着下山的路爬去。

迅豹没想到这只小小的蜗牛竟然有这么倔强。他赶紧也在腿上发力,一瘸一拐地在下山的路上跑着。他扭伤的右前脚现在已经肿了起来,每当右前脚着地,都会觉得疼痛难忍。可是下山的路同样很陡峭,迅豹为了不使自己栽个跟头滚下山去,他不得不随时用前脚随时刹住身子,这让他那只受伤的脚更疼。

其他运动员也开始下山了,洛球现在落在了最后。他看着运动员们都从自己的身边掠过,觉得自己很可能是要输了。可是,现在父亲肯定已经被押往行刑场了,他仿佛看到了父亲冤屈的表情……

洛球一咬牙,把身体重新缩进了蜗牛壳,他顺着下山的路,滚了起来。“邦邦邦……”脆弱的蜗牛壳一次又一次地撞在岩石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这“邦邦”声从每一位运动员的耳边掠过,最后它响到了迅豹的前边。迅豹想加快速度超过洛球,可是现在正是下坡路,而且迅豹用于刹住身子的前脚已经扭伤了,他可不敢冒这个险,只好任由洛球滚到了自己的前面,一瞬间已经超过了自己一大截。

洛球径直向下滚,他已经听到了自己的蜗牛壳破碎的声音。在山的最下面,有一块大石头。洛球“嘭”地一声撞在了石头上,他觉得脑袋里“嗡”地一下,他用最后微弱的意识想:“不用怕,兔姑娘说过,她会来帮我的。爸爸,等着我夺冠,我要在摄像机前为你伸冤……”

迅豹笑了。他知道,这只小小的蜗牛无论如何也经不起这么剧烈的一撞。

果然,洛球晕过去了。他没有及时地从壳里伸出头和脚来,没有及时地刹住自己的身体。山下有条河,水面上立着大片大片的芦苇。洛球继续向前滚动,一直滚到了河水里,淹没在芦苇丛中,不见了。

电视屏幕上,洛球滚到了芦苇丛中,就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了。老非急坏了。

在洛球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兔姑娘也没有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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