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样一种人——你一点也不羡慕他们的生活,却羡慕他们这样活着,仿佛在他们的坚守下,你的梦想也活了。
注:全文约2500字,共4节,阅读需8分钟
第拾夜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样一种人——你一点也不羡慕他们的生活,却羡慕他们这样活着,仿佛在他们的坚守下,你的梦想也活了。
在清吧与朋友聚会中的一次闲谈,不知觉间话题被引入一个深层次的讨论中。
你被一个陌生人感动过吗?依稀记得在某个地方看见过这样的问题。这次终于不再围着房子、车子、股票转了,我洗耳恭听,不打算敷衍。
轮到我讲,我一时愣住了,不是因为没有,而是因为太多,一时就想不起了。
这时,我右手边十米处的舞台上,上来一个留着大胡子的男的,他拿着他的吉他开始调音,前奏一响起,我便知道我该讲什么了。
01
我不知道他名字 ,一面之缘,也不需要知道名字,叫他小A好了,好记。
2013的秋天,10月20日,步行街的地下通道里,我遇见弹吉他的小A。
若是平时,我形色匆匆大概不会注意到他,但不巧,那天在手机卖场做兼职的我与前来换货的顾客发生了一点纠纷,明明没有坏的手机,非要换一个新的。第一次遇见这么蛮不讲理的人,束手无策。
那么多人看着,被人指着鼻子骂,同事们秉承着顾客就是上帝以及事不关己的双重心态,在一旁看着戏。孤立无援的境地,说不委屈是假的。
9点下班,天色已黑,因为下雨的缘故,地下通道里人少得可怜。
最初是被他装吉他的盒子吸引,那里窝着一团黄色的,毛茸茸的东西,此时他正弹着周传雄的《黄昏》,悲凉得应景。盒子里的小东西耷拉着眼皮,喵得有气无力。
带着宠物唱歌?这究竟是卖艺还是卖萌的啊?
失神之际,他已经换了一首歌,张艾嘉的《戏雪》。男生的嗓音独特,透亮,干净,像一面玻璃,是非黑白一目了然,却失了歌曲原本该有的怅然和遗憾。
“怎样?”一曲终了,他突然有些不好意思的问我。
我惊讶片刻,摇摇头说,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老实说,他唱歌挺好听,不然我也不会驻足停留,但总是感觉不对。
他告诉我他可是专业的,相邻城市里音乐学院的高材生。我有些惊讶。接着他说他的声线不适合唱民谣。我说,听得出来,太清澈了。
“所以一路走走,磨砺沧桑一点,顺便寻找创作的灵感。”他说。
02
我没有问他为何放弃学业出来唱歌,也没有把话接下去。小时候,我认为乞丐里藏有绝世高人,骗子都有不得已的苦衷,每个流浪歌手都是有故事的人。再后来,我认识到生存这件事,这世间任何身份的人在我眼中都失去了神秘感。
何况,当时的我没有心思去关心任何一件事。这对于我来说是糟糕的一天,我辞了这份兼职,还不知道下周的饭钱去哪里找。
我捏紧口袋里的零钱,上下打量着他。黑色呢子大衣,卡其色裤子,看穿着,不像走投无路穷苦无助下选择街头演唱。莫非只是为了体验生活?
我又把目光放在小A脸上,头发有些长,把眼睛遮住了,长相普通,看不出丝毫“艺术家”的气质。这个时候,他在弹许巍的《曾经的你》。
雨越下越大,人越来越少,卖伞的将手里的雨伞放在一旁,低头数着钱。卖花的小女孩,追随着一对情侣走到了地下通道,男人甩开小女孩的手说,“你别缠着我们了,都说了我们不要。”面上已有愠色。小女孩不死心,整个人挂在男人的胳膊上,被拖着走。
我对这般阵仗见怪不怪了,这年头,谁活得容易呢?准备拍拍屁股走人,不料身后却传来一声站住!
03
我下意识的停住了脚步,转身看见小A放下了吉他,掠过我,走到小女孩跟前说:“我买你的花”。
15块钱,买了三朵,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与一个小女孩讨价还价,四周全是一些匪夷所思的目光。离土的玫瑰总会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枯萎,倒也与它所代表的爱情极其贴切,艳丽、脆弱、短命。
小A将玫瑰扔进吉他盒里,那里面有零钱、手机、还有猫咪,放佛是他的全部家当,背上就可以浪迹天涯。猫咪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醒,它毛乎乎的爪子搭上玫瑰娇嫩的花瓣,我期待得看着一场即将到来的凌虐,内心居然有些欢喜。
然而,我期待的事情都没发生,举到半空中的爪子突然放了下去,它凑上去闻了闻,粉色的鼻头微微耸动,我被这温柔击溃。
意识到自己停留太久,我上前了两步,掏出了所有的零钱扔进盒子里。
“买一赠一,我再送你一首?”
我摆摆手说不用,转身要走,他一个箭步上来,把一朵玫瑰插在我的包包上。
“那,祝你好运!”小A说。
“谢谢。”我说。
回校后洗漱完毕,指针快要走到12点,我对自己说生日快乐。我把玫瑰插在瓶子里,向水里倒了些盐,书上说这样花期会久一点。
明天又是满满一天的专业课,每天不是上课就是打工,日子流淌得波澜不惊。似乎二十岁的人生与之前没有什么不同。
后来,我见过许多在地下通道唱歌的卖艺歌手,他们面容隐藏在这个城市特有的雾色中。也见过许多流浪者,他们佝偻的身子拒绝与任何人目光交融。
我再也没有在这个城市见过小A,慢慢地已经将这个人忘记。我们每天与成千上万的人擦肩,哪一张面孔似曾相似,也只会在梦里想起。匆匆,太匆匆。
04
两年后,我去隔壁城市找朋友玩,听一个音乐学院的姑娘聊起她的一个师兄,说他在大学时候离开学校去做流浪歌手,从学校出发,一路唱到了尼泊尔。我想起了小A,正想要求证,朋友感叹道:“真是一个有情怀有理想的年轻人!”
“但听说他现在混得挺惨的,毕业证没有,工作难找,家里拖关系让他进国企,他连夜出走,进了大山支教。”姑娘说。
彼时我刚毕业,怀抱着一腔热血四处碰壁。当梦想与温饱只能二选一时,妥协是唯一的出路。
我无比佩服那些自由执着的灵魂,他们在一片不适合理想主义者生存的空间里开疆辟土。
我记得最后与小A道别时,我还是忍不住问了他。我问:“不上学不后悔呀?”
他笑了笑,居然有些腼腆,“怕不出来会后悔。”
“什么时候回去?”
“暂时不回去?”
“去哪儿?”
“一路向西。”
“取经啊?”
“是啊。”
“所以,师兄是不是小A?”围在我身边的朋友问道。
“不是。”我说,那姑娘最后给我们看了一下他们学校一次演出的照片,她口中的师兄并不像我当时看到的小A。
不过,就算不是,他们的面容也日益在我脑海里重叠,最终形成一个人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样一种人——你一点也不羡慕他们的生活,却羡慕他们这样活着,仿佛在他们的坚守下,你的梦想也活了。
我也曾,这样赤诚地活过。
你在心里对自己说。
“岁月若能重头,我很想说,我不走。”台上的大胡子低沉的嗓音,缓缓地唱了第二遍。
作者/一隅安(“负三楼阳台”出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