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我看见了，地上的星空

耳边响起了轰轰隆隆机轮划过地面的声音，窗外的地面和远处的建筑开始加速向身后远去。

金小满恰好坐在最靠窗的位置，为她观察窗外的景色创造了“得天独厚”的条件，于是从飞机启动的那一刻开始，她便偏着头，目不转睛地观察着窗外的变化。对于那些成天在天上飞来飞去的商人或者旅客来说，坐飞机不过是家常便饭，没有什么新鲜。但对金小满不一样。年奔三十的人，这还是她第一次坐飞机——因此她不想错过任何一个可能捕捉到的精彩瞬间。

当飞机转了几个大弯之后，随着机身的缓缓爬升，金小满的心也开始被一丝游离的雀跃缓缓环绕。紧接着，她便看到了令她挪不开眼的一幕——夜晚的城市，灯光璀璨，霓虹遍布。高楼大厦灯火通明，交通干线街灯林立，游走的车辆如深海里漫游的发光鱼，红的黄的白的蓝的，一点隔着一点，一条连着一条，一片挨着一片……眼前缭乱缤纷的光点由大到小，越来越小，最终化成了满地繁星，忽闪忽闪。直到飞机进入平流层飞行平稳后、机舱工作人员开始送餐时，金小满才从窗外的一片漆黑中收回视线。

眼前的景象是消失了，可金小满的脑子里却还一直浮现着刚刚的画面。自己自从来城市打拼后，就一直没有再看到过以前在乡村看到的漫天繁星了——即便是月亮也很少见的，毕竟到处都是林立的摩天大厦，一眼都望不出去的。

将刚刚到手的暖呼呼的吃食捧在手里，金小满闭上眼睛准备小憩一下。此时已经是午夜，赶了一天路的她虽然没进食有点饿，但过了饭点这么久了，肚子反倒习惯了，用金小满自己的话说，这叫“饿过了”，所以也不打算进食。倒是一直没敢睡觉的她，这会儿特别犯困，于是便将沉沉的脑袋靠着机窗，倚着这10多千米的巨大夜幕，迅速进入了梦乡。确实有点儿乏啊……

二、你没见过?这叫“满天星”

“黄桷树，黄桷桠，黄桷树上就是我的家，我家有个好姐姐……”

“叮铃铃——”急促的上课铃响起，金小满不得不和几位跳绳的小伙伴一起立即停下手中的绳和口中的歌谣，踏着“哒哒的马蹄”哒哒地冲进教室。坐在教室的金小满耳边还一直回荡着刚刚的绳谣呢！这是最近特别流行的一种跳绳方式，在村子里和大小朋友玩的时候，那些闲来无事的妈妈们都会偶尔参与进来——据说妈妈们小的时候也玩这个游戏——还是个有历史的游戏哩！小学的课间操总是在上午两节课下之后，时间也特别长，偏偏今天学校广播出了毛病，课间操不能正常举行，好不容易逮着个除了星期天外、人多时间又长的机会，于是金小满和小伙伴一起呼啦一阵，在教室外的小坝子上玩开了去。课间操比一节体育课的时间都绰绰有余，金小满玩得很尽兴。她偏过头望向教室窗外:五十出头的班主任今天穿了一件玫红色的棉质小背心，看起来年轻了不少。

几秒之后，班主任进了教室。一个身穿黑灰色夹克外套的小男孩跟在她后面一同进了教室。简单的自我介绍后，金小满知道班里多了一位新成员，还是来自外地的“小先生”——因为他长得着实太秀气了！身材娇小，脸比一般的乡下女孩子都白，五官又生得细小，金小满一下就想到了电视里的小小先生。

很显然这位外地来的“小先生”对周围一群乡巴佬同学很不“感冒”，看他那一副冷酷高傲的表情和对谁都爱理不理的态度就知道。

有一日，金小满见小先生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盯着小小的、墨绿色叶丛里刚开的小白花看了整整一个课间。

“小先……”金小满忙改口，“张源浩同学，怎么老盯着花看呢？跟大家一起玩嘛！”

“唔……好看。”

“恩?”金小满看着他垂下的眼神:讨厌，睫毛这么长……“你以前没见过?这叫‘满天星’，名如其花，小小的零星着，跟真的天上的星星一样漂亮。”

“唔……”

“恩?”

“……”

三、去从未去过的地方走不会迷路

短短两个小时的航程确实不够睡。下了飞机的金小满这么想。

回到家安顿好后，把疲惫的自己往床上一扔，金小满便不想再动一下。可当她想起此番回来的目的后，便还是把埋在枕头里的脸偏过来对着墙上的挂钟，抬了下眼皮:都四点多了……算了，先睡会，困死了……

当金小满自然醒来后，她有点不敢相信地盯着挂钟上的6:00，果然这几十度的经度差也是有时差的。瞟了一眼还未亮开的天空，金小满翻出手机开机，找到自己前几日看到的一条好友动态。动态分享了一首歌，配上一张图，加上一句话:去从未去过的地方走不会迷路。今天比那天多了几条评论，来自不同的人却是同一句话:“好像小时候的那棵黄桷树。”

关掉手机后，金小满在床上闭目养神，直到天亮。

“嘟……嘟……”

“喂？”

“喂……我是金小满。”

“噢！金小满，好久没联系了！”

“恩。你在哪儿呢？我回老家了。”

“你在老家?真巧诶我这几天也在老家！找个时间出来聚聚吧！”

“好啊，不过我才回来得收拾下屋子。要不晚上逛夜市吧？”

“没问题！那晚上见，拜拜！”

“恩，拜拜……”

挂掉电话的金小满不知为何蓦然升起一股怅然若失的情绪。看着镜子里自己的模样，好像跟几年前差不多。金小满不禁庆幸自己从不刻意打造自己，这样见到老朋友说不定还能保留一定的熟悉感呢。可转念又有些窘迫，自己已经不是年轻姑娘了，脸上多多少少被刻了些岁月的痕迹，身形也有些微的变化，不精心打扮一下哪里还有一个女人该有的韵味呢？哎！岁月不饶人呐……

四·再没见过那么美的星空

快到中午时，金小满就将屋子收拾妥贴了，简单吃过午饭，闲来无事的她翻起了以前的同学录。当翻到张源浩的那页时，她停住了:当年逼着百般不愿的他照的唯一的一张大头贴，因为贴了磨砂至今还保存如新。旁边的祝语写着:祝你能遇到一个更了解你的人。要适当放松，不要活得太压抑了哦。

“你们看！今晚的星星好亮啊，比画里的还美！”下了晚自习后，金小满和她的闺蜜，张源浩和他的哥们儿，一起走在回宿舍的路上，一抬头便看见了漫天繁星，忽闪忽闪，亮得发出微微的色彩，似乎是紫的，又似乎是蓝的，乍一看好像还有绿的……太迷离太梦幻了，让人怀疑这片星空的真假。四人看着看着便入了迷，张源浩还忘情地说到:“不管以后我们走到哪儿，头顶上都会是同一片天空。要相信星星一直都在，只不过有的时候城市的霓虹太过耀眼，掩盖了它的光芒。”

感性的金小满本来就已经被这片梦幻星空深深迷住了，张源浩的一番话更是让她感动得稀里哗啦。

不知道现在长成什么样儿了。金小满不由想到了晚上的见面。

急促的来电铃音打断了金小满的思绪，看了下屏幕上的名字，她接下电话:“太阳还没落山呢……”

“唔……不好意思啊金小满，临时有事，刚刚我大舅一个车飞过来接我去城区，我现在已经在路上了！”

“哦，没关系。改天见就是了。”

“那个……最近这段时间我可能都不会回老家了……”

“……”

“实在不好意思！”

“哈哈……没事儿！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下次约吧！咱俩谁跟谁啊是吧……”

“恩！下次我请客，当赔罪！那先这样，拜拜！”

“bye！”

五、夕阳西下，天边有颗启明星

当看到张源浩动态里的那张图时，身在他乡的金小满想家了。她记得那棵又高又大的黄桷树，就在小学的大门口旁边，枝干粗壮，枝叶繁茂，夏日里总有附近的居民端个小木凳坐在树下——的确是个乘凉的好地方。

一日放学后，金小满和班里另外一个女生被美术老师留下来画展报。出校门时已是夕阳西下的景态，远处的鸭蛋黄透过黄桷树茂密的枝叶照到金小满的身上，暖洋洋的。她望向亮光处的大树，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迷人的金光吸引着金小满朝大树走去。

当她走近了才发现，头顶的树枝上竟然坐着一个人，此刻正专注地凝望着远方。

“喂！”

树上的人被突如其来的一喝吓得震了一下身子，金小满笑出了声。张源浩居高临下地看着金小满，她才想起打招呼。

“你爬那么高干嘛?不怕摔下来?”

“只要不遇上像你一样无聊的人——神出鬼没地吓唬人……”

“哟！小先生还有小脾气哪……”

张源浩白了金小满一眼。

“怎么这么晚了还不回家?”

“不急——你要不要上来?”

“恩?呃……”金小满看着高大的树干，有点蠢蠢欲动又窘迫自己不会爬树……

张源浩看出她的尴尬，鼓励道:“上来吧，这棵树很好爬的，我拉着你。”

那是金小满这辈子看到过的最美的夕阳，最难忘的落日余晖，亦蓝亦紫。那天，金小满第一次知道，原来那颗每天最早升起的、最亮的孤星叫“启明星”。张源浩说，启明星最早升起，最晚落下，即使是住在城市，只要能看到天空，就也能看到它的身影——它是为迷路的人点亮方向的存在。

看着毕业留言里张源浩的祝语和手机动态里他发的那张图，金小满有点懊恼、有点伤心:嘁，什么鬼话，都是骗人的！

“啪”的一声，金小满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她打开手机电筒走到阳台向外一望才知道:停电了。空落落的街道，黑压压的一片。农村还真是，这都什么年代了还停电。金小满只觉得自己今天诸事不顺。

六、星星一直都在

这几年在外面打拼，金小满一直没有回过家。其他同样从家到外地的人，遇到逢年过节时，再怎么忙也会趁着假期或请个假回趟家，见见久违的亲戚朋友团聚热闹一番。尤其是近几年，回家过年的人越来越多。以前过年时，金小满还能偶遇几个老乡，可近几年，在金小满租的房子那片，恐怕除了她以外其他的人都回去了。每当金小满被那些凌晨五点多就起来的人拉着行李箱赶路的声音吵醒后，就睡不着了，只能睁躺在床上等到者天亮。

那句“去从未去过的地方走不会迷路”和那张黄桷树的图片，让金小满想起了毕业时，她泪眼莹莹地在学校许下的诺言:以后，我们大家一定要再回来聚一聚，就在这里……校园广播应景地想起了一首老歌:

伤离别

离别虽然在眼前

说再见

再见不会太遥远

……

当时，所有人都给了她肯定的答复，所有人都依依不舍地告别，所有人都相信，他们会见面的，就在相同的地点，和相同的人。后来才知道，人，总是要三三两两，散落天涯的。

时间随思绪的漫游一分一秒地过去，没多久眼睛就适应了黑暗。陷入回忆的金小满回过神来后，有点落寞。她散着步子来到屋顶，意外地发现:没有灯光的夜晚，星空特别亮。好久都没有看见过满天繁星的夜晚了了，这么多可爱的夜之精灵，真美……金小满席地而坐，托着腮欣赏起这难得的景色来。恍惚中是谁在耀眼的星空下说着:“要相信星星一直都在，只不过有的时候城市的霓虹太过耀眼……”

原来星星真的一直都在。

只是自己被这大半的浮华遮住了眼，被忙碌的生活充斥着，不曾停下匆匆脚步，抬头看一看。

七、说再见，再见不会太遥远

这次回来，不知道算不算心血来潮，但金小满确实想回家了，她想回来看看一些地方，也想回来见见一些人。当她看到那张黄桷树的图片时，她知道，他也在这里。

“啪——”随着一声清脆的电闸声响，连片的房屋又亮了起来，黑压压的地面也重新恢复了光明，灯火阑珊中，一派人间烟火气。金小满看着不远处的学校，仍有一些房间在亮着灯，零零星星，孤单又执着。当初金小满执意买下这个房子，有一大半的原因都是因为这里离学校特别近。有一些联系总是令人想要握住、有一些情谊总是令人难以割舍。

迷迷糊糊中，夜已深，睡意来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