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

 坍圮的围墙下,散落了一地的潮湿的泥土。透过薄膜抵封着窗户,一朵小小的火光从屋中穿了出来。淡淡的硫磺的味道弥漫着整个报纸包裹的土房,雨顺着房梁柱滴在饭桌的瓷盘中。大花被那美妙的燃烧飞蛾的噼噼啪啪的声音而惊醒,她揉了揉惺忪的双眼,顿了顿眼看到母亲的身影倒映在背后炕床的墙壁上。

“娘,这么晚了,你要去哪,俺想出去撒尿。”

“大毛生病了,烧的厉害。我得带他去后庄卫生所去吊盐水,撒尿的话,直接尿在岁壶里,我一会走,你别忘了用木板给门栓上。”

“娘,我不,我怕黑,你走了,我怕周扒皮来吃我。”

说着,翠儿解了解身上的包巾,把大毛放了下来。她把女儿抱在怀里用脸贴着女儿的红扑扑的小脸。

“花,听话啊!娘带你弟弟看病的,外面这么大雨。路真的不太好走。”

“娘,俺听你的,不过你得先让俺爹回来。”

 柱子离开家有半载了,虽然是深处初夏。漠河的鬼天气却还在零度左右徘徊。每天骑着自行车顶着刀子一样的风去工地做活都是一种折磨,虽然带着双层塑胶手套,冰冻的钢筋却还是寒的深入骨髓。他记得临走时,翠儿背着他的大毛来到村头的三叉送他坐上去县城的大巴。那时冰雪初融,村头涵管里流的水却是冒着热气的,旁边的女儿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阿爸,你快点回来啊,我想听讲姥爷参加八路打小鬼子的故事,我还想吃东北的哈密瓜。”

 女儿就像冬日里的小棉袄,一直温暖着他的心。有时候他想,其实女儿真的比儿子好。但是,他很幸福,既有儿子,又有女儿。

 翠儿眼朦胧了,泪水不自觉的流了下来。她想柱子了,她一个人带孩子很痛苦。但是看着炕上的大毛时,她又笑了,因为这是她的骨中骨,肉中肉。那还是怀大毛五个月的时候,柱子带她去县医院做B超:

“下一位,李翠儿。进来,上衣脱掉,裤子退一点。”

“呦,小家伙动的还行吗,一切都挺正常的”

“大夫,麻烦你一下,帮俺看看是男娃子还是女娃子。”

“这可不行,这犯法的。不行不行”

“大夫,俺孩子她三表舅也在这医院上班,叫李保国,你看看行行好吧”

“李主任是你们亲戚啊!他人挺好的,医术精湛,是我们楷模。那行,我就违一次例,帮你看下。”

“是个女娃子,女娃子也挺好的,贴心小棉袄。回头孩子来了,请我们吃喜糖。”

“一定,一定。”

翠儿从检查室出来了,她不知道怎么跟柱子交待。他怕他接受不了,“是个女娃子”

那一刻她看出了他眼神中的绝望,柱子头也不回就走了。留下翠儿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医院的门口。

她不知道她是怎么熬过那余下的几个月,她忘记了,柱子的冷淡和颓靡。她只记得接生的那一刻,助产士跟她说是个男娃子的时候,她忘记了身上的疼痛,她忘记了心灵上的委屈。她只想冲过去抱住梁子,大声告诉他:“我给你生了个男娃子!”

翠儿想到这笑了,她低声跟女儿说

“娘答应你,不把你留在家里,娘带你一起去医院。”

  翠儿把大毛背上了身,拉着大花。吹灭了煤油灯,把庄稼口袋折了一下,套在了头上,她打开了门,冷冷的雨打在她饱经沧桑的脸上。她踏着深深浅浅的步子,走到了村头。水没过了路面,大水淹埋了两岸的庄稼地,水势汹汹得从她的脚踝边流走,像一双手一样紧紧的握住她的双脚。她不敢向前再迈一步了,虽然只是二十几步的路,她却迟疑了整整半个多小时。她决定了,她要回去。

“三嫂子,三哥在吗?我是翠儿,你们开下门,大毛病了。”

“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下这么大雨,谁没事了来敲门。”   “哎呀!翠儿啊。你看都淋这样了,赶快进来坐啊”

“三嫂子,三哥在不在,大毛病了,雨下的挺大的,村头我不敢过去。你看”

“大毛怎么样了,哎呦,这么烫!梁子,快点起来。带大毛去瞧病。”

说着,梁子从屋子里牵出一辆三轮车,

“翠儿,走吧。别耽误瞧病。她嫂子你早点睡吧,不要等我们了。”

“路上慢点!”

 梁子披上雨披,蹬了蹬脚踏板,车链子咯嘣咯嘣地想着。两双脚印子早已消失在霓漫的大雨之中,只有三道车辙印目送他们去远方。

 柱子在做梦,他梦到他的大毛开着车带着翠儿,大花和 梁子去了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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