径路分叉的迷宫

时间:

三百年前

地点:

虚幻和现实交界处

人物:

阿炳

我的导师说过,写小说,只要有了时间地点人物三元素,其他都好办。所以我在一开头就凑齐了三元素,接下来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这天,我们的主人公阿炳来到一个迷雾中的十字路口。阿炳望了望周围,迷雾遮住了他的眼睛,除了白茫茫的雾气就再没有别的了。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有两条路,往左走往右走。一般的小说会这么写——向左走向右走是个人生的选择,现在他站在的是人生的十字路口。我不这些写,那样写没劲,我要这么写——

阿炳望了望左边,望了望右边。在很久之后,他终于下了决定,他说我要往两边走。于是他像脱下一件外套一样脱下自己的另一半。他对他的另一半说:喂,你到那里去。阿炳指了指左边,另一半很听话地走过去。于是,阿炳开始往右边走。夜色茫茫,阿炳没有回头看自己的另一半,因为如果对方也回头看的话,那会让他感到尴尬。

“……于是宙斯为了惩罚人类,削弱人类的力量,就把人分为两半。” ——《会饮篇》

一分为二的阿炳同时向左走向右走。

阿炳在很低沉的夜色中,很小的时候他怕黑,但自从他长大了,他忽然变得很喜欢黑,因为他已经知道黑夜中没有吃人的怪物,有的只是寂寞的行人,荒凉的风。

在这样的黑暗中阿炳觉得自己不能再叫阿炳,因为他不再是完整的他,他给自己改名叫阿丙,剩下的火他留给了另一半。

“过直线外一点并非只能做一条平行线。”这是在他知道非欧几何之后意识到的事情。第一次听到非欧几何时他十四岁,第二年他十五岁,他开始意识到黑夜并没有什么可怕的。那年他认识了一个人,那人是个和他同样年纪的男生。除了他的嘴角长了一颗痣,其他都还好。是那人带他了解了黑夜的无穷奥秘。

此时此刻,头顶亮起满天繁星,那人的脸就消失在连成一片的星海中。

阿丙走过十五分钟的路,看到一块公交站牌,孤零零地立在路边。他走到站牌面前,突然不知从哪里跳出来一个花季少女。他吓了一跳,但并不是说她很丑,相反她很漂亮。她有一头长长的黑发,长长的眼睫毛,一双不大不小的眼睛,一个不塌的鼻子。

看到阿丙吓一跳她乐了,笑得花枝乱颤,远看上去像在扭动身段,很妩媚的那种。

或许有些女人就是这样,天生媚骨。我爸厂里以前有这么一女的,在食堂打饭,过不久就不做了,听说是“肚子被搞大了”,总之我再也没有见过她。但人们仍旧常提起她,我看得出,那些大人都放不下她。

她走到阿丙面前拍拍他的肩膀说:你没事吧,不会有心脏病吧。

阿丙说没有没有。

她又说不用客气,反正我没有速效救心丸。

阿丙看了看她,笑了笑。

隔了一会儿,她突然问阿丙:你觉得我的腿好看吗?

阿丙知道这时才注意到她穿了一件超短裙,一双雪白的腿露了一大截。他的眼睛都看直了,过一会儿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失当。

她问阿丙“好看吗?”,阿丙看了看她的腿,又看了看她的脸,说:好看。

想不想摸一摸。她说。

阿丙吸了一口气,又看了看她的脸,又看了看她的腿,这次他没有说话。他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过了一会儿他又回到原地,他对她说:这里有经过的班车吗?

她看上去很吃惊,她愣了愣,然后说没有,我从没有看见过有班车经过。

是吗?阿丙楠楠念叨。

他决定留在原地等等,说不定能等到班车呢?

留在这里的时候,那女孩跟他打招呼,她说她叫十三月。

阿丙很奇怪,他在想世上还有这样的名字,但是出于礼貌他没有问女孩。

你不好奇我为什么有这样的名字吗?十三月凑到他身边说。你真是一个奇怪的人。她又说。

阿丙点了点头。

于是她说:我希望一年有十三个月所以我给自己想了这样一个名字。

那不是要过十三个月才有一次生日吗?

我不喜欢生日。女孩说。

阿丙不知该说什么了,于是他决定不说。

过了很久,女孩说:喂,你真的不想摸摸我的腿,很舒服的。

她见阿丙不再说话,于是扭过头去看周围。站牌下只有这一个座椅,阿丙坐在上边,十三月坐在他身边,十三月白花花的腿一直在他面前晃啊晃啊晃。

很久很久之后,大概有一万年那么久,阿丙听到一串汽笛声,随后他看到茫茫的黑夜中驶来一部班车,班车看上去陈旧。班车在站牌前停了下来。

阿丙望了望十三月,十三月望了望阿丙。

阿丙上了车,驾驶座上坐着一个老司机,他问师傅这班车去哪,师傅没有理他,只是双手死死地攥住方向盘。

阿丙走到车厢靠后的过道一侧的位子上坐下,就在这时有人推了推他的肩膀,“让我坐进去好吗?”是十三月。阿丙让十三月坐到他身边。他的表情看上去很无奈,其实他的内心是躁动的。男人这东西有时候就是表里不一的,别误会,我也是男人。

班车开动了,阿丙望向窗外,他想看看一路会有什么样的风景,但是她的愿望落空了,因为十三月靠在窗户上睡着了,她的脸遮住了阿丙的视线。就在这时了,阿丙听到一声咳嗽,直到这时阿丙才意识到在车厢里并非只有他们两个人,还有一个人坐在最后一排,他把脑袋埋在座椅里不知在干吗。

班车看上去开得不快,因为道路两边的树倒退得并不快。忽然车子开过一个斜坡,整部车都发出了响声,就像是随时要四分五裂的感觉。在这样叮叮咚咚的声音中,十三月醒了。她醒来的一句话是我们到哪了,第二句话是这车怎么了。这两个问题阿丙都不知道答案,所以他耸了耸肩。

好在车子翻过这道斜坡就恢复正常。但是十三月再也睡不着了,她对阿丙说她睡不着了,阿丙说哦。于是她低头看手机。

阿丙一直很在意坐在车子最后一排的那个人,他还没有见过那个男人的样子,但是他无端地觉得很不安。就像空荡荡的校园里突然传来的篮球声一样。

十三月对着手机忽然笑了,他无意中瞟了一眼,她在和人聊天,她的头像是一个戴着枯草色帽子的男生,对方的头像是一幅山水画。

你这头像挺有意思的。他说。

是吗?有吗?

真的。

这是我男神,好看吧。

怎么这么像女生。

多谢夸奖。

阿丙看了看十三月的脸,她是认真的,于是他说不用客气。

一路上他们没有再说话,因为十三月和手机那头的人聊得火热,而阿丙他不想说话。

后来有一个黑衣男从阿丙身边走过,径直走到窗户边。他把脸贴在了窗户上,直到这时阿丙意识到他就是那个一直坐在他和十三月后面的人。这时,那人打开了窗户,而后纵身一跃,消失在茫茫的黑衣中。

阿丙差点惊呼出声,就在这时,车子停了。十三月站起身来,推了推阿丙,走了,喂,走了。阿丙回过神来,看了看十三月,这时他发现老司机下车了,老司机很冷漠的看了他们一眼就下车了。

“快点啦,笨蛋,人家下班了。”

在阿丙感到困惑的时候,阿火同样很困惑。他已经待在阿炳身上几十年,他从没有想过会有一天离开他。更没有想到,从此他叫阿火。

在巨大的困惑中阿火隐隐揣着好奇,他的眼睛一刻不停看周围的一草一木,他觉得这样很舒服,很不受束缚。其实黑暗中并没有太多东西能够给阿火看。

走了很久,一直没有遇到人,但他不觉得难过,他想起临走前妈妈脸上的落寞。其实妈妈并不知道他会走,她只是为了银行存款而发愁,为此她已经一个小时没有笑过了。阿炳陪她去公园散步,她坐在一张椅子上对他说,你一个人去走走吧。

想到这,他想起了阿丙,阿丙怎么样了,那边的路热闹吗?阿丙,你是一个人吗?

阿火又走了很久很久,这样苍茫的黑暗让他想起了《钢的琴》,其中有首歌叫莫斯科没有眼泪,很动听。

终于他在前方看见星星点点的灯光,他走了一会儿,灯光越来越明显,他突然觉得很高兴,他想他是遇到人了。

走到近处他发现这是一个小镇,离他最近的是一家酒馆,他径直往酒馆走去。酒馆里灯火通明,但是空无一人。酒馆的窗户开得很高,黑夜的天空成了一块悬在高处的四四方方的黑。

一个中年人站在柜台后面愁眉苦脸的,直到阿火走到他面前他才反应过来,他连忙说欢迎光临,要来点什么。

你这有什么?

各种酒都有?

阿火低头想了想说:我不喝酒,有没有其它的。

老板很为难地摇摇头。

我想喝咖啡。阿火说。

老板又说,对面就是一家咖啡馆。

阿火转身就走,走到门口的时候,酒馆老板在后面叫住了他。

有事吗?

想麻烦你件事。

说吧。

你有钱吗?

阿火楞了一下,随后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钱来:我有542,不,543块。

是吗?酒馆老板眼神中带着光。

能借我点吗?不多的。老板又说。

多少。

老板伸出五个手指:五百。

阿火犹豫了。

老板又说:我欠咖啡店老板五百块钱,他天天来我这催我还钱,你让我还了这五百块,我改天还你六百。

阿火想了想说,借你钱,不用你还六百,还我五百就行。

你真是太好了。

不过你的给我买杯咖啡,拿铁,不加糖,不加奶。

可以,你在这等着。说完老板就出门去了。阿火看着他走进对面的屋子里,不出一会儿他捧着一杯咖啡回来了。

要不要加点酒。

不用不用。阿火慌忙拒绝。

什么都不加?

阿火说对。

老板回到柜台后面,他从底下拿出一本本子开始算数。

阿火抿了一口咖啡,一道清泉顺着喉管流进了他的心脏,很苦涩。这时从酒馆的窗子里飞进一只黑鸟,它在半空盘旋了一会儿忽然掉进了咖啡杯中,阿火低头朝杯子里看,看见一个淡淡的鸟在表面飞了几圈,最后消融在咖啡色的咖啡中。

门外传来脚步身。

阿火在低头找杯子里的鸟,所以他没有看来人。但很快,他听见了酒馆老板大喊大叫的声音。

你说我找你这么多回你都没还我钱,今天我刚问别人借了钱你就还我钱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老张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以前赖着不还喽。

李裁缝,我就是这么个意思。

你别冤枉好人,我一有钱就还你钱了。

世上事有这么巧?

我骗你干嘛。

你钱从哪来的。

当铺老王还我的五百块钱。

走我们去找老王。

走就走,我身正不怕影子斜。

两个人气冲冲出了门,阿火跟在他们身后看热闹。

老王,你今天是不是还我五百块钱。

对啊。

老王你哪来的钱。

药店老孙还我钱了。不信?你们跟我来,咱们去当面问问他。

老孙,你今天还老王钱了。

对五百块。

钱哪来的。

咖啡馆老钱还我五百块钱。

要不要找老钱问问。老李老孙老王问。

老张说不用了,他那钱是我刚还他的。

众人面面相觑。

老张把五百块钱还给阿火,接过钱的时候,阿火并不高兴,因为这意味着他要离开这里了。

他向老张老李老王老孙挥挥手告别,临走前他问老张前路有什么,老张说不知道,因为他一辈子没有离开过这里。

现在,夜正在悬在天空中央,他出发了。

“于是宙斯为了惩罚人类,削弱人类的力量,就把人分为两半。这个方法果然奏效了,人类被分开后力量减少了一半,失去了与众神抗争的能力,而理想也发生了变化,为了寻找自己的另一半而奔波,历尽千辛万苦,根本无心去与众神争斗。即便是有些人找到了,恢复了自己的力量,他们会沉浸在重新结合的快乐中不可自拔......”      ——《会饮篇》

走下车后,阿丙开始想阿火,他有种强烈的空虚感,因为他知道他不是完整的。

要不是下车之后没有找到那块站牌,他差点以为车子回到了原地,因为和上车的地方一样,这里同样是空无一人的黑暗。

阿丙看了看周围,没有车站之类的东西,版车就停在路边,老司机则消失了。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一条路,他心想,这也很好,不用选择。

想到这他开始往前走。刚走出几步,她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他知道十三月又跟在她后面了。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我还没问你。十三月说。

十三月说话的时候阿丙闻到一股很好闻的味道。

我叫阿丙,原来叫阿炳。

阿斌阿斌你好,我叫十三月。

我知道。

你想摸摸我的腿吗?免费的。

不想。阿丙目不斜视。

那我走了,再见。阿丙,没事的时候我会想你的。

这里只有一条路,你往哪走。阿丙回头。

你往哪走,我不往哪走。

阿丙低头看着地面,这时十三月往后走,她离阿丙越来越远。

等等。阿丙说,我不希望你走。

十三月抿着嘴,不说话。

过来吧,你走了我一个人也走不下去的。

不了。

我答应摸你的腿你就跟我走,行不行。

这个,可以考虑。说完,十三月开始朝阿丙走。

开始吧。走到他面前她走在阿丙耳朵边上说。阿丙觉得耳朵很痒,好在这种感觉很快消失。阿丙看了看十三月,仿佛在确认什么。来吧,快点。十三月催促道。

阿丙的手伸向了十三月超短裙下的腿,但他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古怪,像是一块凝固的水泥。她的突然笑了。在她的笑声中,他的表情更凝重了。

阿丙摸到了十三月的腿,但是入手却是大理石的手感,硬邦邦。阿丙苦笑了笑。十三月把整条腿摘下来放在他面前,笑得很灿烂。

像不像一条真的腿。

很像。

你的两腿都是……假的?

是啊,不然我才不露出来给人看呢。

阿丙低头看手中的十三月之腿,手在上面摩挲,像是划过一片波光粼粼的水面。

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阿丙回过神来看见了十三月的手。

你快还我腿啊,我都站不稳了。

不好意思,是我疏忽了。阿丙连忙把腿还给十三月。他为自己的疏忽感到很抱歉。

好啦,我把腿装好了,我们走吧。

阿丙看了看十三月的腿,又看看她的脸。

怎么了。

没什么,走吧。

阿丙和十三月走在茫茫的黑夜中,走的时候,阿丙在想这黑夜不会消失吗?十三月在想这条路通到哪啊?总之,他们都没有说话。

阿丙想起自己小的时候他爸对他说的一句话,路上的人变多,就说明你走对了路。

十三月想起自己弹吉他的手,那时上面有很多创口贴,但现在没有了。她指的是创口贴。因为她已经很久没有弹吉他。

阿丙想起临走前那天陪他妈去公园,在公园的门口他一眼认出了三个人,一个卖过他手机,他跟他妈提起这件事,妈问他另外两个呢,他说小学同学的爸妈,他妈笑了笑,说这么两个啊。

十三月在想她的吉他,到底是躺在卧室的角落,还是书房的角落。她记得很早之前的一个夜晚她背了一篇曲子,然后在楼顶弹了一宿。这是很早之前了,她对自己说。

阿丙记得很小的时候家的附近有个鬼屋,孩子们没人肯走进,现在他回想起来觉得那不会是鬼屋。那里草木繁盛,夏季蝉叫得属那里最欢。

十三月想起第十三个生日,家中只有她和她的影子,在这样的光线中,她一个人吃完了整个蛋糕。

这时,眼前出现灯光。

他们两人同时看对方,又同时望向前方。

他们走到灯光中时发现,这是一片市集,一条美食街。人蛮多的样子。

阿丙,你看这是叉烧。

嗯。

阿丙阿彬,你看,还有臭豆腐。

嗯。

阿丙阿斌阿并,你看你看,还有蟹黄烧麦。

嗯。

十三月拉着阿丙飞快地坐到一家小吃店里。

小姐要吃什么?服务员很礼貌地说。

我要这个那个还有这个这个那个那个。十三月在菜单上乱划一气。

先生你要什么?

我不用了。

等到服务员走远,十三月问阿丙为什么不要吃的。阿丙说他不饿,但这个理由显然不能满足十三月。

别管我了。

十三月也不再多问。

才上来之后没有一刻钟,十三月面前的东西都被她消灭得一干二净。

阿丙笑了笑,手伸进口袋准备掏钱,谁知道口袋里没有一分钱。阿丙的心顿时凉了半截。想了一会儿,他想起钱包在阿火那一边。

于是他凑到十三月耳边说:你有没有钱,我忘带钱了。

十三月看了他一眼,慢慢的咽下食物:我也没有。

阿丙一阵头疼。

我骗你的。十三月又说。

结账结账。十三月喊道。

话音刚落,服务员出现在他们面前:一共一千一百八。

十三月愣住了。

就在这时,一个戴黑帽子的男人走进店里,他穿过人群径直走到十三月和阿丙面前:你们有没有拿到证。

阿丙和十三月同时问:什么证。

看来你们是没有了,没有证不能吃东西。男人说。

可我都吃完了。十三月说。

那就不好意思了,你们俩跟我走一趟吧。男人说完正了正帽子。

十三月站起来跟在男人后面走出去,走出店门的时候她对阿丙眨眨眼。“我只有三百块。”

男人穿过长长的美食街把他们带到一个很荒凉的院子,院子门口写着“机关”两个字。

机关大院的后面是一整个黑夜。

一整个黑夜中走着阿火,阿火离开小镇之后又踏上了黑暗的旅程。

阿火身边没有一个人,面前只有一条路,一条通向无边黑暗的路。昏暗的路灯在路边昏暗,灿烂的星辰在头顶灿烂,阿火觉得很失落,像是失去了自己的心。

阿火在路上走了很久很久,没有遇到任何东西。

后来他想起自己小的时候他爸对他说的一句话,路上的人变多,就说明你走对了路。阿火觉得自己走错了路,但是只有这一条路啊。这时他忽然看向路灯的灯光外,他忽然意识到那是一个更大的世界,那是一个他没有意识到的世界。

想到这,他一头扎进了漫漫黑暗中。他在黑暗中走了许久,没有光。

“神说要有光,于是便有光。”            ——《创世纪》

阿火已经忘了是在什么时候出现光的。总之他的出现是自然而然的,在这一过程中他的眼睛并未有所不适。

现在他在一片荒凉的沙漠,黄沙漫漫,周围寥落,没有人迹。

这里的风很大,后来,阿火在一个木牌上看到一行字:“大漠的风,相遇是缘。欢迎来到风之漠。”木牌插在一块巨大的骸骨的上,骸骨在强烈的阳光下闪闪发光。

阿火念了一遍木牌上的字就离开了。

许久之后他终于意识到木牌上的相遇是缘四个字的意思,那是指这片沙漠上的相遇是很珍贵的。他走了那么久,都没有遇到一个人,一个动物,无论是骆驼,或是其它什么,只有黄沙漫漫,常伴左右。

他开始怀念在黑夜中的日子,那时候没有明亮的光线在提醒自己你一个人。他望了望头顶的天空,仿佛也是黄色的,他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惊悸,他觉得自己老了,身上的骨头开始咯吱咯吱作响。

这时候,他看见了一个人,在远处。那时他正在一个废弃的高台上,他飞快地往下走,想追上那个人。那个人从一个黑点慢慢慢慢地放大,最后变成了一个具体的“人”。他穿着一身白袍,面容隐藏在连衣帽中。

你好。

那人没有理他。径直往前走。

你好,好久没有见到人了,有点兴奋。

回答他的是一片虚无的空气。

那人自顾自走,阿火则一直跟在后面。

这时,一阵狂风大作,那人竟然一点一点地升空了,像是一个风筝一样飘在天空中,阿火站在地上抬起头看着天空上的那人。很快风停了,那人立刻慢慢地飘落到地。阿火就跑到他面前,又对他说:你好。

……

你能教我飞吗?

……

这时又是一阵风刮起,黄沙卷集着冲向天际。黄沙着那人又跟着飞了起来,很快风停了他又落下来。这样几次,阿火发现那人飞的方向都是风吹的方向,想到这,阿火觉得那人一定很伤心,因为他永远像一叶无力自主的孤舟。

每回那人升空后,阿火就在地上跑到他的落点。他一直这么做,但那人一直没有理他。

终于,那人开口了,那是一个被掏空了的声音;“不要跟着我,我在寻找凝固在水泥中的蝉。”

听完这句话,阿火坐在了地上。又是一阵风吹过,那人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又是一阵风吹过,阿火站起身来抖落身上的沙尘,继续走。

他又走了很久很久,他渐渐觉得自己被困在一个巨大的迷宫中,他再也没有遇到任何人。

后来,他再次停了下来,他望了望头顶永远不会变大不会变小的太阳,任由汗水像水一样流过他的额头,他的锁骨,他的肚脐。他在烈日下暴晒了很久,很久之后,他瘦了。他像脱下一件外套一样脱下一个人,他对那人说:从此以后,你就叫阿火二号了。

你是谁?

阿火。

我明白了。

现在你往南走我往北走,希望我们能再见到。

好的。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没有。

那就走吧。

于是阿火二号开始往南走,他把太阳的方向认为是南方,于是阿火开始逆着太阳走。

两个人越走越远,影子在沙漠里拉成一条线。影子很是轻盈地拂过沙漠的表面。

“你偷走了我的影子,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一直想着你”          ——《偷影子的人》

机关大院,是什么?十三月问阿丙。

机关大院就是机关大院,你们跟我往里走。男人粗暴地打断他们的话。

他们跟着男人走进大院,院子里长满了荒草,唯一的建筑物高高的耸立在他们面前。在巨大的黑夜中显得很……神秘。

跟我走。

男人回头说。

走进建筑物里,阿丙发现一楼是一个大厅,面对着大门有三个柜台,男人径直走到中间的柜台上,脚步声打在地板上冷冰冰地响。

过了一会儿,男人从柜台回来,对他们说,你们跟我来。

于是阿丙和十三月就跟着男人走,男人走得很快,他们先是往下走,又往上走,最后往下走。他们来到一扇铁门前,一个同样带着黑色帽子的人开了门。男人把阿丙十三月交给开门的人,说:十三号。

阿丙和十三月面面相觑。

这时男人开始往回走。十三月连忙对他的背影喊:你要把我们怎么样?男人没有回头。

开门的人说:放心,没事的,像你们这种情况就是手续比较繁琐,不会有大事的,你们在这里等几个月到法庭上就没事了。

之后,他把他们两人带到一个牢房,在他们进去之后他锁上了牢房门。临走前,他给他们一个微笑。

等到那人走远,十三月凑在阿丙耳边说:你还好吗?

还好。

肚子饿不饿。

不饿,饿也不吃,别忘了我们就是因为这进来的。

十三月笑了笑:哎,我这还是头一回进监狱。

我也是。

我在想饿了怎么办?

放心他不会饿死我们的。

你路上有没有注意看别的牢房里有没有人。

没有。

我看了。

有什么收获?

没有。门上的洞太小,看不见里面。

但是我觉得没有人。

为什么?

因为这里太安静

我不这么想,也许是这门的隔音效果好。说完,十三月敲了敲牢门。

突然门开响起一个声音,是开门人的声音:有什么事吗?

没有,没有。阿丙说。

脚步声渐渐走远。

他们两个相视一笑。

后来,过一段时间开门人就会过来送饭菜,每次吃饭,阿丙总让十三月先吃,因为他发现自己很爱看十三月狼吞虎咽的样子。三顿饭意味着一天,每顿饭过后十三月就用筷子在墙上划一道,有空没空她就会数一数墙的刻痕“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一十二十三……”

但外面的夜色从来没有消退过。

这天吃完饭,十三月把嘴凑到阿丙耳朵边上说:“我知道你为什么买回吃饭让我先吃,是不是想让我多吃。

阿丙想了想,点点头。

十三月又说,我听说过一个说法,男人給女人买东西吃,是希望她变胖把他留在自己身边。

阿丙这回没有说话。

之后他们开始做爱。

十三月的腿像是一块宁静的水面,无论阿丙投进去多少的欲望,她仍旧是一片宁静的水面,这让他感觉善莫大焉。

事后他们流了一身的汗,但是十三月说我感觉很好。于是他们又开始做,他们没日没夜的做。

这样的日子变得很好过,直到开门人来叫他们出庭,他们还有点惆怅,像是丢失了什么。

别慌,这种事没有问题的。开门人在后面说。

事实上也差不多如此。法官大人坐在高高的台子上,律师们看上去无精打采地糊弄,十三月很快被判无罪。十三月冲阿丙很甜的笑了一下。

轮到阿丙时,一切朝着平稳既定的堆积发展。阿丙很平静,他特意观察了一下周围,陪审团中一个像猫咪一样接电话的女人,后面的席位上坐着一个长得像狮子的女人。还有法官大人很有规律抖动的胡须。

这是,一个律师打扮的人走上前来,朝阿丙走来,他俯下身盯着阿丙的眼睛看了很久很久,在他看阿丙的同时,阿丙也在看他,阿丙看见一双雕花蓝碎纹的眼睛。就在这时,蓝碎纹转过头去,说:法官大人,他有罪。

空气像是很沉重的东西压在了他的身上。阿丙的身上。

现在阿丙被关在最下一层的地牢里,他被宣判无期。在法官宣判前,他在人海中找到了无罪释放的十三月的眼睛,他很用力的看了一眼,他深信她能明白他的话。

阿丙被关在地牢里,他再也不能出去了,他失去了自由,因为他犯下分离罪,没有人能够救他。

现在阿丙看着窗户外的黑夜五百年,他想到他和十三月的日日夜夜。他觉得他像是一个孩子,丢失了玩具的孩子。

与此同时,阿火在一片苍茫的黄沙中行走,每走一步留下一个沉重的脚步,脚步一天天地变浅,他希望在死之前能够见到阿火一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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