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此一日的后盾(试写片段9)

“遥,该起床了。”

沉睡中,仿佛传来了我亲爱的老妈专有的嗓音,朦胧的声音仿佛来自于另一个世界。每天唯有在这个时候,是最不想听见这个声音的。

“再不起床就要迟到啦!”

听到这句话的我无奈地翻了个身,深深地打了一个哈欠。在我亲爱的床上无意义地挣扎了几下,终于坐起身来。

“嗯,我起来了。”

好痒……

我轻轻晃了晃头,让睡得一团糟的头发自然垂落下来,然后摸黑在床头柜上摸索着自己的发圈。床头柜上的手机也随之亮了起来,时间显示了六点四十九分。手机闹钟的功能其实也很方便,但我极其讨厌闹钟的铃声,因此从来没有使用过。

新的一天终究还是开始了。

我将自己的长发扎成清爽便利的单马尾,然后就拉开了卧室的窗帘。

“今天这天气…不太行啊…”

正如自己冥冥中的预感,大雨果然是下了一整晚。早已过了日出的时间,但外面的天空依旧是阴沉的一片墨色。雨水犹如断丝的银弦一样,连着线地落在石板路上,砸出一个个泡泡来。石板路上横七竖八散落着许多残枝落叶,针状的叶片还显着苍翠的绿色。在这片海岸附近,每年的春天,每逢大雨就会刮起很猛烈的风。对我来说,就是不得不增添衣物的信号。

我使劲伸了个懒腰,然后就钻进了卫生间。

呜哇…好明显的黑眼圈啊…

镜子里的秋叶遥,今天的气色看起来一塌糊涂,尤其是眼睛,不仅仅挂着黑眼圈,也格外地没有生气。这个,真的没问题吗?

今天是休息日之后的工作日,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这个时节应当是经过了彻底的休息所以精神状态良好,而我则是正相反。刚刚过去的周末也是一如往常地大部分用来绘画、磨砺笔法了。虽然我的画作也拥有一些固定粉丝,SNS上的关注量最近也破万了,但是相比真正的大触,果然还是感觉有点微妙。要我说是哪里微妙,我却也说不出来。

难不成…我的技法就到此为止了?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我才不要呢!那个可恨的萝莉控死变态绝对会很肆意地嘲笑我的,说我是能力有限的杂鱼之类的。明明那货也没有多厉害嘛!写的小说根本就没人捧场,不还是费拉不堪的超三流作家嘛。

于是,画着画着就猛然发现自己已经沉迷于网络社区里的同人漫画了,就这样度过了整个周末。

那个…大家请听我解释…不怪我意志薄弱,是作者太神了。那些热门CP平时产粮多得要死,像我这种磕冷门CP的无助少女平时都是断粮状态。好不容易有志趣相同的大触太太肯垂青我们了,不管怎么说都很令人兴奋吧。我觉得这应该是可以理解的,好久都没有这么痛快啦。

认真洗漱了一番后,再仔细地稍微化了点妆,脸色总算恢复了一些,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了许多。

摆在镜子里的,就是平日里的秋叶遥了。

嗯,不错,除了肤色有点黑之外。

关于这一点我可真是束手无策了。什么美白方法啊,什么护肤品啊都是废物,根本没有吹得那么神。我都不知道尝试过多少种方法了,都不顶用。啊啊啊,好想变白一点。

前两天还被那货嘲笑肤色黑来着。

这人是不是脑子有点毛病啊!哪有这样对待身边的女生的?我都不知道拿他怎么办了。不觉得这人平时超级失礼吗?整个就是一个失言bot。看我不狠狠报复这货,真是欠打。

匆匆吃过早饭后,我就出门了。

“老妈,我出门了。”

“路上小心啊。”

今天的气温只有十几度。为了防寒我只能在学校制服下加了一层薄毛衣,裤袜也加到了110D,还在雨天专用的靴子里加了超厚的鞋垫。我打着浅黄色带波点的雨伞,一路啪嗒啪嗒地踩着积水向电车站走去。

不知为什么,车站的报摊一反常态围了不少人。往常这里买报纸的大都是零零星星的上班族。报刊亭的大叔一面应付着顾客,一面大声吆喝着。

“号外!号外!F地域反恐行动遭遇顽固抵抗,警备队以惨痛代价赢得胜利!”

啊,我有印象,昨天好像在网上看见了这个新闻,网友对此的期待还是很强的,这几天一直都有议论。听说是为了清剿占据F地域的恐怖分子,特意派了不少部队。

出于好奇,我也挤了进去,拿起一份报纸。

——远东和平通讯社第二十三警备区前线五月七日电

我第二十三警备区于五月六日展开“扫除日”联合清剿行动,与F地域长期割据的极端恐怖主义势力进行总决战。我参战部队除本警备区外,还调集了临近警备区的三个分队及中央总部大量机动部队。联席会直属的“格拉斯戈莫夫”部队也参加了战斗。据悉,前线遭遇了敌负隅顽抗。我“吸血鬼”部队遭敌突然袭击,电子战力量损失惨重,具体情况正等待前线联合指挥部查明。根据联合警备力量发言人的消息,截至五月七日晚,F地域基本完成了清剿任务,共管区政府正重新控制该地区。

我一口气读完了这则通讯,然后将报纸按在胸口,任凭人群挤动着我。

“吸血鬼”部队?电子战力量?该不会……

脑中浮现出了那货臂章上的扳手锤子图案。

我极力地摇了摇头,想要驱散这种想法。

“老板,这份报纸我要一份。”

“《远东每日电讯》吗?一乌尼瓦七十莫塔。”

月台上的电车响起了铃声,马上就要开走了。我扔下两乌尼瓦的硬币就跳上了车。

“小姑娘,找零啊!”

伴随着大叔的招呼声,电车驶出了风草海岸车站。

等到我随着拥挤的人群下了车,远远地,风子已经在闸机那边焦急地走来走去。

“你在干什么啊小遥,好慢啊,马上就要迟到了。”

风子低头看了看表,向我抱怨道。

“呃…有点事情耽搁了,不过已经没事了。”

“诶?发生什么事了?”

风子对我的回答有点意外。也难怪,我从来没在这个时候误过时间。

“没什么…”

我悄悄把报纸叠好塞进了裙子的口袋,同时搪塞了她一下。

我总不可能说是担心那两个家伙吧。

见我不太想说的样子,风子没再追问下去,但是眼神里的担忧依旧没有消去。

我们两个并肩走在路上。时间已经有些晚了,路过的学生已经很少了,我们不由自主加快了脚步。

春天凉爽的晨风吹了过来,却让我打了个寒颤,我缩了缩肩膀。

如果,真的平安无事的话…我这样默默地想到。那两个家伙,可是清野高中数一数二的怪人,就这样被打倒了,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了,这很难让人相信。

明明只是那两个家伙而已,思路清奇,我行我素,风评糟糕。一个是永远听不进别人的讲话,思维跳跃,永远耗不尽精力的可怕人物。另一个则是一牵扯进感情就胡搅蛮缠,失去理智,又偏激又固执,性格也很讨厌,一点也不可爱。总之都是完全不好对付,让人头疼困扰的家伙。

想到这里我深深叹了口气,为什么会认识这样的人呢?唯恐避之不及,生怕扯上关系,让人真心接受不了、喜欢不来,这简直就是人行道上的口香糖残渣一样的存在啊。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心脏居然跳动得这么快,报摊大叔的吆喝声在脑中不断回响,无论怎样也清除不掉。

紧赶慢赶,终于避免了迟到的危机。

“真讨厌啊,下雨天之类的。”

“刚洗好的衣服又干不了啦。”

一进入教学楼,潮湿阴凉的气息扑面而来。我收起了雨伞,抖落了上面的水。已经连续三天阴雨绵绵了,整个世界都仿佛被打湿了一样,散发着清冷的味道。太阳也将自己隐匿了起来,阴冷的天空散发着苍白的幽光。同样,无精打采的气氛也传给了每一个人,大家都散发着“请不要找我聊天”的慵懒感,偶尔有人抱怨了几句,然后又恢复了沉默。教室的课桌上有不少人开始打起瞌睡来。

“啊,小遥来了,早上好!”

见我来了,教室里恢复了一点生气。

“早上好!”

我以温暖的笑容回应向我打招呼的人。

“今天的小遥也很漂亮呢。”

我的脸刷地一下发起热来。

唔…大家还是这么坏心眼…

“快别这么说了,很不好意思啊!”

我红着脸抗议道。

这间教室里的大家,都是很温柔的人。虽然经常喜欢像这样捉弄别人,但还是很善良的。笨拙的我也受了大家很多的帮助,能认识大家,能受到大家的喜爱,真的是一件幸运的事。

当然除了个别人以外。

我偷偷用余光瞟了一眼,那两个人今天没有来上学的迹象。

是来不了了吗?

伴随着上课的铃声,教授我们历史学的卡诺先生已经站在了讲台前,认真设置着教学用电子屏,但是那两个座位依旧空荡荡的。

我不由得想起了早上的新闻,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一股难言的焦虑感涌上了心头。

可是我也没办法证明他们就为电子战部队工作啊。而且这两个人可是出名的幸运值高,应该不会出事的。反正是浅野那个臭家里蹲,说不定就拉上爱衣,借着庆功名义就光明正大翘课了。这种可能性反而更高。

“小枫和爱衣没有来呢。”

坐在我右侧的风子说出了我的心声。风子和槙岛同学关系还挺好的,据说还开过秘密女子会,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她。但是直觉拒绝我和有关浅野那货的事扯上关系。

卡诺先生在讲台上环视了一圈,视线落在空座位上。

“浅野和槙岛请病假了。”

我们的级任导师加奈子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教室的门口。

我的心稍稍放下去了一点。请病假的话,那安危多半还是不用担心了。

卡诺先生在记分册上用水笔做了个标记,教室里也响起了小小的议论声。

“真少见,那两个人居然同时请假呢。”

“他们两个好像是青梅竹马的关系吧。”

“就是这一点才奇怪啊wwww不会又去做什么奇怪的事情,给人添麻烦去了吧。”

“毕竟是问题人物搭档嘛。”

“不会是在家偷懒呢吧。”

“不会吧,小爱衣可是那种绝不会翘课的人,可能是真生病了吧,当然浅野那货就难说了。”

“毕竟是无药可救的产废嘛www真受不了。”

吵死了。

我皱了皱眉。

今天的议论声在我听起来是格外地吵闹。

风子在一旁悄悄对我耳语。

“小遥,有点不对劲的样子,你知道什么消息吗?”

我紧紧地把报纸攥在手里,风子注意到了,便抢了过去。

“风子,等……”

“让我看看嘛。”

风子把发皱的报纸摊平在桌子上,皱着眉头看着那则头版通讯。

“这可真是不妙啊,小枫和爱衣很可能有危险。”

我没有回答她,这一点我自己也心知肚明。

结果我一反常态地一整节课都没能听进去。

真是优等生的耻辱啊啊啊啊……

下课铃一响,风子就立刻冲了出去。

欸?她干嘛去了?

我趴在桌子上,望着门口发呆。

离上课不到一分钟的时候,她才匆匆忙忙赶回来。

“小遥小遥,我去找加奈子老师打听了一下消息。”

我转过头来面对着她。

“怎么了?”

“重大消息,小枫和爱衣都不是自己请的假,是一个自称为浅野姐姐的女生给加奈子打了电话,给两个人请的假,理由是发烧。”

“真的假的?!”

我立刻坐了起来。

“那家伙哪里来的姐姐啊?只有他超级宠溺的妹妹在。说到底那家伙身边基本没有大姐姐的角色在啊。”

“欸?是这样吗?加奈子说她也觉得有点可疑。难道这里面有鬼?”

浅野的姐姐……?

不知为什么,真由理的脸浮现出来。

能够称为他姐姐的女性只有她一个人了,只有这一种解释说得通。可为什么是ATSD的人?

一股越来越不妙的感觉涌了上来。

——“听我说啊,野口那个中二病超级搞笑的,就是我们配属的那个电子战部队的指挥官野口上尉啊。都怪他才引来了这个诨名,‘吸血鬼’部队,太羞耻了,做的明明只是辅助工作却这么威风。”

大脑突然嗡了一声,真由理的声音在我脑中回荡着。

我条件反射般地站了起来。

“怎么了,秋叶遥同学?”

似乎是没能理解我的行为,卡诺先生愣住了。

“没…没什么!”

我红着脸坐了下去,教室里继而响起一片哄笑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居然失态了啊啊啊啊啊——

丢…丢死人了…

我好不容易才塑造起来的优等生形象啊…

而且还是因为浅野,我讨厌到无以复加的那个家伙。

唔…浅野枫啊浅野枫,居然害我陷入如此窘境,等我见到你非让你哭出来不可!

“小遥小遥。”

“对不起我现在非常羞耻所以请不要和我说话…”

我趴在桌子上紧紧捂着脸。

“一起去他家探一探情况吧。”

“欸?”我露出反感的表情。

“到底是什么情况去他家看看不就知道了。而且据我所知他和爱衣是邻居,一举两得啊。走吧!向那个家里蹲的守备领地突击吧!”

“不要,我不去。”我向风子抱怨道。

“为什么啊?!”风子露骨地显示出不满。

“毕竟是那个家伙啊,我才不要去。”我犹豫地嘟囔着。

风子有点急了。

“都到了这种时候了,还闹什么脾气啊!”

“我才不想让那个家伙误解我对他有好感呢,我要是去看望他的话,说不定他又要得意忘形了。”

“小遥,现在可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而且其实你也有点担心他的吧。还有爱衣,她平时虽然很乱来,也总是和你吵架,但是那种纯真和热情,没有一丝邪念真的很感染别人。有她在,生活总是特别有趣。”

“那家伙怎样都好。”我继续低着头。

“别骗人了,你在焦虑的时候就会像现在这样,左手不停地揉搓自己的发梢。”

我尴尬地把左手藏在了背后。

“小遥,我理解你,知道他死缠烂打给你添了多少麻烦,也理解你不想做出任何有可能与他增进关系的举动,但是也许现在就是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虽然他的问题的确很多,多如牛毛,但至少也是个善良的人,对吧。”

风子这样对我说完后,就继续默默看书了。

我不做声地盯着课桌上陈旧的划痕。

我明白的啊。

说到那家伙的事情,没有人能比我更加了解了。

废柴,小看人生,没有干劲,推诿错误,是全警备区当仁不让的地雷男,几乎拥有一切市井小民的缺点,是个女孩子都会觉得这种人没救了。但是这个人却时时刻刻记挂着别人,不把自己的事情当回事。这个人很单纯天真,某种意义上就是蠢得要死,而且还会自顾自地担心给别人添麻烦,因而一个人默默承担许多事情。

已经走到了今天这种地步,无论是他,还是我,都已经无法扭转各自的方向了,旧仇与矛盾都已经成为了既成的事实,我们谁也没有办法放下。作为浅野的对手,我似乎没有理由去做什么,我能够做到的,也仅仅只有等待与观望而已。

我焦躁地揉搓着自己的发梢,甚至还拽下了几根头发。亚麻色的发丝闪着温柔的金色光芒。

在这种犹豫不安当中,总算挨到了午休时间。

和往常一样,我和几个好朋友围坐在一起吃午餐,但是可能由于天气的原因,感觉气氛一直活泼不起来,我十分在意却又无可奈何,只得附和着大家,找寻着大家感兴趣的话题。大家正三言两语聊到车站前新开的商场,一边玩着手机。窗外依旧下着稀稀拉拉的小雨,令人皮肤痒痒的,天空依旧没有放晴的迹象。校园里升腾起了一阵薄薄的雾气,远处的高楼、铁塔和森林都笼罩在一阵白色中,给人一种奇妙的感觉。我们生活的世界好似失去了真实感,变成了画作里一样。同样,时间好像也迷失了,无法分辨现在的时间,说是凌晨都不奇怪。

“小遥。”

“嗯?”我一下回过神来。

“小遥今天好像没什么精神呢。”班长有些担忧地看着我。

“就是啊,发生什么事情了。”秀一也跟着问道。

“大概是最近学习比较吃紧,熬夜太多了吧。”

风子赶紧帮我救场。

“也是,最近理科的内容很难呢,有点云里雾里的。”

“多注意身体啊,别太辛苦了。”

我对他们露出可靠的笑容。

“我没事的,不用担心我啦。”

果然大家都很温柔,我也应该多打起精神来了,不能让大家为我担心。但是,此刻更令人担心的那两个家伙,依旧没有音信。

浅野的SNS主页也证实了我的想法,一向话唠刷屏的那家伙已经三天没有更新动态了。

噗,那家伙手机不会坏掉了吧。这货可是经常手残拆坏东西的啊。

浅野最后的消息是在三天前的傍晚,一反常态只有简短的几句话。

——“等着我,我必将回来,

——与所有死神对着干,

——且让不曾等我的人,

——去议论,说我侥幸。”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将手机按在胸口,压抑不住的心跳从指尖传来。

那家伙爱好文艺,发一些诗歌片段实在是正常不过了。但在这个节骨眼上,我总觉得另有含义,这是一个明示的信号。

但是,我怎样也理解不了。

浅野做了太多太多大家认为没有意义的事情,并且对此有着莫名其妙的责任感。

没人能知道你的付出,也没人知道你做了什么。别人用劣等生、废物、渣滓的评价概括你的生命。在前方的道路上,没有胜利者应有的荣光,没有等待你的鲜花与掌声,也没有庆祝凯旋的热吻与歌声。这句“等着我”简直就像遁入空虚一样,没人去聆听,也得不到珍惜。

可是我清楚啊!你是在和谁诉说,是在和谁传递必胜的信念,然后义无反顾奔向前线的?就算是装傻与逃避,就算是偏见与敌对,在那重重的伪装掩盖之下,答案唯有对我是不言而喻的。

浅野疲惫的身姿和槙岛同学如太阳一样灿烂的耀眼笑容都浮现在眼前。

那么,也许我该把这句“等着我”送给你们,天真的笨蛋。别以为你们是单打独斗,再没有什么比这更加荒唐可笑的了。我要向你们证明,在你们的背后,有许许多多的人在做你们坚实的后盾。

我按耐不住澎湃着的内心,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小遥,你去哪啊?”

“我稍微出去一下。”

我快步走向了卫生间,躲在里面的隔间里,盯着手机上的那个号码。

很遗憾我没有槙岛的联系方式,只有存在黑名单的底部,从未拨打出的那个号码。

——噔噔咚,吾名浅野枫,乃终将成为史诗级伟大作家之人。非常抱歉暂时无法接听,请聆听语音信箱提示给我留言。

无论打几次电话,都只听到语音信箱的提示音。

我又从黑名单里找出那个社交账号。

——“喂,你没什么事吧。”

发出的信息杳无回音,灰色的头像挂在上面,未读的红色标记闪动着。

——“再不快一点回复我,那张照片我可就公开了。”

我想起最初灵魂互换时恶作剧,然后拿来威胁他的照片,想起了他屈辱又光火的表情,不由得笑出了声音。

手表的分针一格格划过,十几分钟过去了,依旧没有看到“已读”的标记。

怎么回事啊,那家伙是怎么回事?

如果是以前的话,只要是我的消息这货都会殷勤地秒回的。后来虽然会顾忌着面子,特意不立即回我,但也会担心我着急,所以空出几分钟来发。

什么嘛…难得本小姐特意这样关心你,却越来越不把我当回事了。

等我看见你,就乖乖等我报复吧。一定要好好教训你一顿,叫你害别人那么担心。当然,我说的是大家啦,才不是我咧。

好歹也给个“已读”啊,让人确认你的安危。

心里想出的恶作剧手段越来越多。

可是,直到深夜,我发出的消息依旧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音。


傍晚的时候,天色终于晴朗了,混杂着海水的咸腥气和草皮浓郁味道的空气渐渐扩散开来。我深呼吸了几口气,不禁感到十分畅快。我穿着轻飘飘的糖果色睡衣,依靠在玻璃窗前。夜晚的月色十分明亮,由于刚放晴不久,露出头来的星星比平时更多了。延伸到天空的尽头,太阳已经隐没入地平线了,但留下一抹美丽的渐变蓝紫色残存在天边。我不由得凝神入迷了。

远方郊区的F地域,就位于那个方向。干净纯粹的天空,真不敢叫人相信硝烟曾弥漫过。

街上传来了队伍行进的脚步声,我回过神来,一队海岸警备队的士兵正踩着长筒靴向港口方向走去,大概是港口卫队吧。

我盯着他们的纯白色常服和扛在肩上的自动步枪,一点点沿着街道远去。

那两个家伙依旧没有任何消息。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瘫倒在床上。我轻轻地抚摸着胸口,总感觉那里淤积着什么,让人没办法畅快地呼吸。我无法说出那是种什么样的心情,还是第一次经历这种感觉。

沉重的心灵,饱含着强烈的不安。

我的眼睛依旧无助地看向窗外紫色的夜空。

要是能和他们一起就好了。

我小声嘟囔着。

噫!我在想什么蠢事呢?这两个问题学生绝对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好吧,到哪里都吵吵闹闹的,还给人添麻烦。我绝对会在负责吐槽的岗位上累死的。

我把脸埋进被子里,发出苦恼的呜咽声。

今天是怎么回事啊!换做平常的话,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被认为与我无关,我才不想被卷进去呢。特别是浅野那家伙,明明上周才发生过接吻事故,绝对不会原谅他的。一看到那张脸就莫名其妙有种厌恶与烦躁感,因此也一直没给那货什么好脸色。

今天的我,确实很奇怪,不像是秋叶遥的风格了。


砰——砰砰——

震耳欲聋的响声传了过来,耳膜在震荡着。

我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处一片废墟中,呛人的白灰沾了一身。

什…什么情况?!

我惊慌地躲在一块残存的墙壁后面,感受着地面的震动。

刹那间我以为是灵魂互换又来了。但我向天空望去,太阳却挂在西南方的天空中,持续地发出灼热的光。我记忆中好像不是这样的。

虽然枪声满天飞,但似乎不是朝我这个方向的。意识到这一点的我,才恢复了一点理智,开始小心翼翼环顾周围的环境。这里看起来是一个普通的城镇路口,至少曾经是这样的。这片街区大都是居民社区,二层独栋房子和居民楼占大多数,偶尔有几栋商业建筑高耸起来,显得十分突兀。

但是,这些房屋的漆皮大多都脱落了下来,震碎的窗子也黑洞洞的,根本不像是有人居住的迹象。个别的独栋住宅坍损了,砖墙的红色断面赤裸示人,裸露在外的钢筋狰狞地指向天空。

在前面不远的路口附近,有几栋比较高的楼房。最高的那栋就在拐角处,大约有十一二层那么高,灰黑色的表面不知道是不是原本的颜色。这栋楼难得大体上还算完整,不过窗子也理所当然地碎掉了,窗口也破破烂烂的,一个个半塌的窗口像是被戳瞎的眼睛,只留下触目惊心的印象,惹得人心里发毛。

在路口向近处延伸第三栋楼前,倒下的石柱、建筑垃圾、沙袋和破汽车堆在了一起,从那里断断续续传来了枪声。

一阵刺耳的啸叫声传来,我下意识捂住了耳朵,拔腿就跑,强烈的恐惧支配着我。一阵耀眼的火光在我眼前横空而过,我使出平生最敏捷的速度翻进了废墟当中。

好像有个人影。

我使劲眨了眨眼,从我这个方向,恰好能够看到路口的情况。一个灰头土脸的人正半跪在刚才的障碍物后面。我一点点挪动着步子,稍微接近了一点。发现那个人的身边横着三四个尸体,血液与黄绿的伪装色交织在一起。

我屏住呼吸,尽量让自己不被发现,然后仔细观察着那里。

那个人端着半身高的自动步枪,整个人都趴在石堆上,凝神看向前面,步枪不时发出微弱的火星。也许是离得较远,我看不清他的面容,而且那个人也一副蓬头垢面的样子,看不出原本的模样。迷彩装远看起来黑得发亮,灰黑的尘土和油污改变了本色,几处破洞十分明显。在他左侧十几米外,另一个人整俯身在一个绿色大木箱里翻找着什么,衣服比先前那个人干净了一些,一缕耀眼的金发从头盔里露了出来。

呼啸的枪弹声从空中划过,我也趴低了身子,从墙壁的缝隙处偷偷看向他们。

这两个人是谁啊?话说这是哪里?该不会是中东之类的地方吧。街头巷战可不是本地区司空见惯的东西。

这两个人没事吧?就算是我这个外行也感觉到不太妙。

翻找箱子的人找出一个圆盘状的物体安在了长枪上,枪口发出连贯的刺耳声。另一个人则抓着衣领上的什么东西,不断喊着话。由于声音格外嘶哑,枪炮声又搞得人耳鸣、脑中嗡嗡在响,费了好大劲头我才听清他在说什么。

“联指联指,联指收得到吗?我是编组K,我是编组K,情况特别危机,请求火力支援,请求火力支援!”

编组K?那是什么?完全不明所以…

我仍然没搞清这是些什么人,看起来像是正规军。

那人环顾了一圈,茫然的表情显现出来,他继而歇斯底里喊道。

“联指,我是编组K。我部已奉命战至最后关头。请总部放心,只要‘吸血鬼’还有一口气,指挥通信系统就不会倒!光荣属于人民!”

我僵直在那里。尽管想逃开,可我一步也挪不动,根本动不了。

浅野枫……

那么他身边的那个人,难道是槙岛?

我终于从嘶哑的声音中辨认出他来,只有他才会用的语气,只有他才会摆在嘴边的口头语,唯有与他灵魂互换过的我才无比熟悉。这出人意料的现实让我的身体动弹不得。

我所每日目睹的,在眼前晃来晃去惹人心烦的那两个家伙,在前线的掩体中战斗,暗红色的血迹在他们的身体上凝结。这一切让我感觉无比遥远、无比陌生。

已经到了黄昏的时候,太阳歪挂在紧西边。暗金色的光线映照在战斗的萝莉控家里蹲和思春期精力旺盛暴力女身上。一大丛白色的花朵插在破汽车的引擎盖上。

战斗间歇时的槙岛,从花丛中折下一朵花,轻轻地把鼻子凑了上去。

一声尖叫划破天空,一声爆炸砸在了他们附近的地方。


“咿呀!”

我的身体猛地抽动了一下,右脚狠狠踹在了床架上。

痛得我头直发晕。

我不情愿地睁开眼睛,紫黑色的夜空又映入视线当中,只不过黑色更加凝重了。

梦?

枕边的恋爱漫画、窗台上的素描本、床头的兔子布偶。动荡而残破的场景消失了,眼前是习惯了的安宁舒适的世界。但中断了的那个远方世界却让人无比揪心。

我还没能看到结局。

手机的屏幕显示了两点钟,但我还没能看到结局。

我猛地坐起身来。

会不会有点不方便啊…

脑子只一瞬闪过了这种想法,我便拨通了那个几乎可以倒背如流的号码。

嘿嘿,是她的话绝对会原谅我的吧。

“风子,帮我个忙,利用你父亲的关系,给我搞一张警备队的通行证过来。”

对面意料之外地沉默了一会。

“欸?”

“你应该能弄得到吧,就是那个只核发给内部人员的,不会被宪兵拦下来的证件。”

还没睡醒的微弱无力声音从电话那端传来。

“小遥,你果然还是不放心。不过,这么急吗?”

“谁,谁担心那个家伙了?我就是前去探查一下,顺便确认一下那家伙还有没有继续当反派的能力。哼,就姑且算那货又欠我一个人情好了。”

“但是明天是星期二啊,还有课呢…”风子迟疑了片刻,“好吧,明天一早我就给你送来。”

“太棒了,风子!你果然最可靠了!爱你!啾!”

风子在电话那边干笑着。

“这下子是真的晚安不成了。”

电话那边没再说什么,就挂断了。

我稍稍有一点期待地望着深色的天空。

事情终于要见分晓了,我小小地舒了一口气。我第一次感觉到,等待是如此地疲倦,只是如此想得到这个答案而已。浅野这个人,老实说并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人,但如果这样袖手旁观,这样违背自己善良的心,总有一天,我会被不安与后悔吞没,就像那个人一样。我有这样的预感在。

醒来的我看了一眼手机,五点五十分,窗外才刚蒙蒙亮。

想着时间还早,我试图再睡个回笼觉,但是脑袋却出奇地清醒。入睡失败的我只好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床头的兔子布偶。

“萨尔先生,天已经亮了,该怎么办呢?”

我翻了个身,趴在枕头上,脸朝向萨尔先生——也就是兔子布偶。

“真是一时冲动啊,我竟然会做出这样的反应来。居然把自己逼上了死路,我真是好蠢啊。”我烦恼地吐了口气。

尽管这样,血液里依然涌动着强烈的兴奋与不安,连身体都在发抖。

没记错的话,警备队开始办公应该是八点钟。

噗呼呼呼……

我开始自顾自傻笑起来。

今天,就让优等生秋叶遥监督你们这些家里蹲正常上学吧。

约莫六点半的时候,门铃响了起来。我爬了起来,急忙去开门。

几乎从未有人在这个时间造访过我家,我有些意外。

我有点疑惑地开了门,一脸疲惫的风子站在玄关那里,深重的黑眼圈挂在脸上。

“欸?”

我连忙拉着她来到门外,以防被发现。

面对我的惊叫,风子以虚弱的声音回答我。

“昨天晚上我连夜坐夜班快速列车去了第九警备区,拜托我爸爸的同事帮忙给你搞定了,刚刚才回来,还没怎么睡过。哎,不知道被他知道了,会怎么念叨我。”

我拥抱住了她。

“我到底该怎么感谢你呢,只有你才能帮我到这种地步。”

“浅野不也是这样吗、虽然一天到晚顶着无神的面孔,喋喋不休地吐槽和抱怨,但最终还是会着手去做的,而且出奇地尽力。我可不想输给他,一定要把他带回来。”

“那家伙的事情以后再说,你先等一下。”

我回到我的房间,在柜子里翻出一支遮瑕膏。

“这样子上学去可不行,把这个拿好。”

我把遮瑕膏塞到风子手里。

“比起这个,你今天真的不去学校了吗?”

风子有点担忧地望着我。

“帮我请个病假好么?”我双手合十拜托了她一下。

“被别人知道你这个成绩年级前三十、又很守规矩的优等生撒谎翘课,老师和同学都会哭出来的好么?”风子忍不住狠狠地吐槽了我,然后像是放弃什么一样叹了口气,“算了,一不做二不休,你就放心地去吧,别小看榛名一家擦屁股的能力。”

她挤出一个虚弱的微笑,然后就消失在海岸的晨雾当中了。

“遥,是谁来了?”

正在厨房忙活的父母问道。

“没事,是送报纸的。”

我随口编了个理由糊弄了过去。

撒谎真是不好的行为。这样想着,我按捺着内心的不安。

但是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和往常一样的时间,我出了门,向电车站走去,假装是去上学,但我没有在清野高中前站下车,而是一直来到了中心商业区。

走着走着,路上的车辆像是走不动了的样子,喇叭震天响。

我向前望了一下,前面几百米都堵着各式各样的轿车。

咦?今天的交通状况为什么这么糟糕?

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的早高峰似乎更加拥挤了。车辆走走停停,不断冒出白色的废气,偶尔听到司机愤怒的咒骂声。

远处灰色的警备区大楼前,围了一圈人,两名宪兵阻拦着人群。我从来没见过这种事态,这栋楼属于军事管辖,往常人员十分稀少。

到底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一个看起来大约四五十岁,头发稀少的大叔,正眯着眼睛看向警备队大楼的方向。嘴里不停抽着烟斗,烟斗口伸进了茂密的胡子里。

我挤到了他旁边。

“大叔,请问这里发生什么事情了?”

他惊讶地看了我一眼。

“小姑娘,你还不知道吗?前几天警备队出兵清剿恐怖分子去了。小道消息说,今天要公布伤亡人员名单。”

欸?是这样吗?

“伤亡人员…”我念叨着。

大叔继续望着大楼的方向,平静地对我说。

“我儿子,十九岁,和你应该差不多大,服役才九个月,在装甲预备队是上等兵。”

不远处,还有戴着亮黄色安全帽的工人,也有穿着西装的上班族,他们大概都是等着亲人,等着朋友的消息吧。

想到这里,心情又变得沉重了起来。我经常被评价为性格冷静,但我只是很好的隐蔽了内心的波澜,证据就是,尽管我想要为他们祝福,但无论怎样也抑制不住内心的动摇。

“打扰了,请让一下。”

我像是要逃离他们一样,用力拨开人群,挤到了前面。

“公民,这里不能进去。”

一个身材很高的宪兵挡在了我面前。

我翻了翻书包,得意地把通行证递给了他。

“怎么样,这下应该可以了吧。”

他困扰地扭曲了一下脸颊,似乎是陷入了混乱。

“秋叶遥,第九警备区参谋部。可你看起来不是高中生吗?不过这个证件看起来不像是假的。”

宪兵纠结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敬了个礼就放我进去了。

“为什么她能进去?”

“她是警备队的工作人员。”

“放屁,当我们眼瞎吗?那不是个高中生吗?”

无视后面人群的叫嚷,我一路小跑着进入了大楼里。


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了。大厅里的雕塑,耸立的自鸣钟和高高挂起的联合部队旗,在我看来都不是新鲜的景象了。以前,我曾以浅野的身份来到这里值班,那时候楼里没有多少人,我和槙岛,还有警备队的人就在这里轻松地散步,在一楼的自动售货机买饮料喝。

不过今天我推开玻璃门后,发现楼里竟然一片混乱。前线撤下来的脏兮兮的士兵胳膊下夹着凯芙拉头盔,一脸疲倦地在大厅里列队。身着军常服的干部匆忙地走来走去,抱着一摞摞的文件。几个扎着领带的共管区官员则在二楼商讨着什么。整栋楼里一片嘈杂,十分热闹。

我感到有点不知所措,默默盯着来往的人。大概由于工作太过繁忙了,很少有几个人注意到我。只有列队的年轻士兵不时地往我这边看,吹着口哨。

我下定决心拦住了一个少校。

“少校同志,我是第九警备区的,想了解一下前线的状况。”

他困惑地摇了摇头。

“我也不太清楚,我是训练总监部过来指导的。如你所见,前线有战事大家都很忙,或许你应该去参谋部或者是宣传办问一问。”

“好吧。”

我有点失望。

“奇怪,怎么会有高中生在这里…”

他嘟囔着走开了。

我站在楼层指示图前面仔细看了看。参谋部是在四楼,而宣传办是在六楼。可能去六楼比较好,直接闯进指挥部还是太过唐突了。没法说明来意就闯入指挥中枢,这麻烦可大了,除非我失了智。

宣传办是在一间狭长的办公室里,有两个人的办公位置,桌子上、地上摆满了各种宣传材料。看上去杂乱无章,但事实上也有按照类别堆放好。我小心翼翼地探了探头,只有一个黄头发的上尉在整理桌子上散落的文件。

“你好,上尉同志,方便打扰一下吗?”

“什么事?”

他抬起头,不亚于风子的黑眼圈挂在他脸上。

“呃…我是第九警备区的,想了解一下前线的消息。”

“通过机要通信问不就好了,而且你穿的不是清野高中的衣服吗?”

“……”

我语塞了。

啊啊啊啊啊啊这不是被看出来了吗?想来也是,虽然我们学校是西装式制服,但是和正装还是有那么点区别的啊,这还不穿帮就见鬼了。

“你是怎么进来的。”

他用锋利的眼神死死盯着我,我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我只好乖乖地把通行证递给他看。

他拿起证件来仔细看了看。

“水印、花纹和公章都没问题,证件不像是假的。你是怎么弄到手的?”

求你别这样盯着我,快吓尿了好么。

我就僵直了站在那里,不知应该说些什么。

“怎么了,海因利希?”一个戴眼镜的中校出现在了门口。

“长官,不知道为什么,有高中生混进来了,而且还是拿通行证进来的。”

我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这下可是真的遇到麻烦了。就算此时突然冲出几个士兵将我拿下,我也不会感到奇怪。怎么办啊啊啊啊啊啊!!!要不直接逃掉?

怎么可能啊啊啊啊!秋叶遥你是蠢货吗?这可是在人家的地盘,人家的大本营。

这搞不好是真的会进去的啊。

中校向我这边看了看。

“好啦,人家小姑娘都要哭出来了。是想打听前线消息吧,跟我过来。”

我跟着这个亚洲面孔的中校走了出去。

“请原谅他的粗鲁,他最近太忙了,而且德国佬的天性就是认死理。我是参谋部军令处的李凌。最近很多电话都是群众打来问前线情况的,你也是一样吧,有亲人在前线,担心也难免。”

我刚想反驳“怎么可能是亲人啊”,就把这句话咽回去了。

“中校同志,前线不是结束战斗了吗?”

“从新闻上看的吗?”他苦笑了一声,“可惜这是非传统交战,和你们的认知不同,没有什么结束一说。我们已经把敌人的主要力量消灭了,但他们是恐怖分子,可以分散开来。目前前线正在进行彻底地摸排搜索清剿,正常的社会秩序也需要时间来恢复,现在还是一片混乱。”

“那您知道‘吸血鬼’部队的消息吗?”

“你说的是作战支援分队吗?我们失去了和他们的特遣队之间的联络,但是他们负责的指挥信息系统还能正常运行。他们最后发出信号的位置在远东石油化工生产联合体的旧总部附近,询问我们有关支援分队的情况。我们据此判断他们遭遇了严重损失,但是在清理战场完毕之前,仍然没办法准确判断他们是被打散了,被医疗分队收容了,还是……”

中校没有接着说下去。

听到这里,我的心凉了一半。

失联了?怎么可能……

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

“最好有心理准备。我们也会努力搜集他们的消息的。”

什么啊这是……

我咬着嘴唇,怅然地走在大理石砖铺就的走廊里。

你不是说过的吗?怎么也打不死、灭不掉,不论怎么摧残都会像小强一样生命力旺盛,这是你少有的优点。有种你倒是让我们见识一下啊!

两个年轻士兵与我擦肩而过,兴奋地向我挤眉弄眼。

但我没有看向他们。此刻,在我心里,早已经违背了自己的初心和感情,去为我的对手和敌人,为我厌恶的家伙担忧。那两个人也是这样的年轻,面对异性也会这样兴奋、这样羞涩,如今他们却不知道在何方。

我坐在大厅里的长椅上,手里轻轻抚摸着漂亮的金属徽章,在口袋里淋过雨,擦过灰,它的边沿早已经氧化发黑了,缩写的英文字母“CSU”刻在上面。

那还是两年前,还在死皮赖脸的那家伙偷偷把它放在了我抽屉里,自己却死也不承认。正当自己差点就要扔掉的时候,还是风子惊呼“这不是警备队银质识别章吗?”我才留下来。

“你好,你的徽章是哪里来的?”

我抬头一看,一个年轻的下士正略带羞涩地看着我,利剑飞翼的图案在他的胸前闪闪发亮。

“……是朋友送的,怎么了?”

“其实我在前线捡了个和你一模一样的,但不知道是什么徽章,于是想问您知不知道?”

我接过他递过来的徽章,确实是一模一样的。

“还有这个也是一块捡来的。”

我疑惑地接过一张照片。看起来像是廉价的拍立得之类的相机拍出来的,相片有些模糊。但是我一眼认出来槙岛有些突兀的金发,还有她身边的浅野。他们两个站在十几个人中间,大家都穿着迷彩装,端着自动步枪。我将照片翻过来,背后潦草地写了几个字。

——“五月六日,特遣队,部队出发。”

我一把揪住他的衣领。

“你还知道什么消息?”

他轻轻地挣脱开来。

“我是‘格拉斯戈莫夫’部队第三特遣队的,7日下午我们在远东石油化工生产联合体附近伏击了敌人的部分主力,我就是在那里捡到的。”

“具体的状况我不清楚,但我看见有人被抬上救护车送去清野综合医院了。”

“谢谢你的帮助!”

我立刻站起身来,离开了警备区大楼。

在大门口,依旧围了许多群众,他们以充满希望的眼神看着我。

“姑娘,有什么消息吗?”

我不敢与他们对视。未来是不可预知的,难以想象最后真相来临的时候,他们会得来怎样的答案。

我从人群中挤了出去,快步向着医院的方向走去。幸好清野综合医院并不很远,大约只有十几分钟的步行路程,和警备区大楼都在中心商业区的南边。我一路上不断加快脚步,最后小跑了起来。

肯定还能够再见的,这种心情无根据地油然而生。不得不承认,虽然有很多很多让人无法接受的地方,虽然在生活中充满了数不清的麻烦与困扰,但是无法否认它的确充实而有趣。如果说一切就这样轻易结束了、消逝了、永不再来,我是绝对无法原谅的。

呜哇——

推开医院的玻璃门后,我呆站在那里。

消毒剂混合着强烈的酸臭味扑了过来,简直就是生化武器一样。反胃的感觉涌了上来,我紧紧掩住口鼻。

在医院白色大厅的角落里,有十几个伤兵席地坐在那里,迷彩的外套垫在屁股下面,他们疲惫地缩在医院的墙角处。他们脸色都是蜡黄的,脏兮兮发黑的绷带渗着血。

有一个年轻的护士正在忍着恶臭给他们处理伤口。她把伤病的绷带拆开,用碘酒擦拭着溃烂的伤口。伤兵痛苦地咬紧了牙关,但已经没有力气叫出声音来了。随后护士给他缠上新的绷带。

我轻轻走过去。

“那个…请问有没有见过‘吸血鬼’部队的人?”

护士示意我安静。

“这些都是从前线回来的伤员,让他们好好休息。可惜我们床位太紧张了,仅有的位置都给重伤员了,只好苦了轻伤员了。”

还醒着的士兵纷纷摇了摇头。

一个士兵默默看着我,温和地笑了。

“如果能和你这样漂亮的女孩子交往,就算是死了也没关系呢。”

我有些难过地看着他。

“别说蠢话,你不会死的。”护士安抚他道。

“抱歉,打扰你们休息了。”

我刚要离开,忽然听到角落里嘀咕着。

“有一个中士和一个上等兵和我一起送过来的,不知道是哪个分队的。”

“欸?是什么时候送过来的?”

“前天傍晚,他们立刻送过去抢救了,不知道现在怎么样。”

“姑娘,你去前台问问吧,医院的人应该知道。”

“好的,谢谢。”

还有希望!

我这样想着,眼眶湿润了。

“医生,前天傍晚有没有士兵送过来。”

“太多了,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个?”

“一个士官和一个上等兵,送来抢救了。”

医生摇了摇头。

“记不清楚了,他们除了大厅里这些,其余的都在九楼和十楼,你自己去找找吧。”

“好的!”

我坐电梯到了楼上,开始逐间确认。

不是!

这一间也不是!

找了好多个房间,都没有那家伙的影子。

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我听到了一旁护士的交谈。

“911房间的伤员怎么样?”

“浅野中士吗?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但是情况依旧不太好。”

我惊愕地转过头去。

时间仿佛凝固了,大脑一片空白。

终于找到你了,我的敌人。

我站在911房间前,面对着紧闭的房门,深呼吸了一口气。

不妙,有点紧张,不,是超级紧张。

呜……被那家伙看到了绝对会嘲笑我的。

绝对会笑我傲娇、口是心非,还会借此调戏我。

那副可憎的样子几乎要浮现在眼前了,超烦人。

尽管这样,我还是轻轻推开房门,蹑手蹑脚走进房间。由于是干部加护病房,只有一张床位。太阳从窗子照了进来,屋里一片明亮。病床的床尾挂了一张牌子。

“联合警备力量,技术勤务中士,浅野枫,近心处弹片贯穿伤。”

脸色苍白的他戴着呼吸机躺在病床上,依旧处于昏迷状态。他看起来憔悴而虚弱,但在我印象里,这个家伙总是有用不完的精力,总是在笑,现在我几乎要认不出他来了。他的发丝里还残存着污垢,皮肤也黑黑的,大概是还没能洗过吧。

伴随着心电图机的“嘀——嘀——”声,我就这样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望着他的脸。

记得学生联合会组织活动的时候,经常会和警备队的人起矛盾,有时碰见他在警备队值班,就能看见他摆着一副臭脸,分明写着“怎么又是这女人?”的麻烦表情,真的是超好笑。

就算是那时候也是带着苦笑的你,为什么现在的表情这样痛苦呢?为什么你躺在这里不省人事呢?

啊,我不是带了东西来吗?

我拉开书包的拉链,取出两朵洁白的丁香花来,散发着清新的淡淡的好闻味道,我把它们插在浅野的床头。

你倒是看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这可是花啊,多么可爱的花。就算你现在不省人事,就算你平时再怎么冷漠,看到这些花,总该能露出笑容来吧。

盯着他的侧脸,不知为什么我突然产生了一丝邪念。

噗。

话说这男人现在可是动弹不得啊,绝佳的可乘之机啊。

我从笔袋里取出油性的记号笔,对着他的脸想了片刻。

噗噗,露出破绽来了吧,看我不趁机画你一脸。

我刚想着下笔,结果还是因为罪恶感放弃了。

毕竟是重病人,这样做会不会有点太缺德了。我可是无敌的美少女秋叶遥啊,才不可能做这么屑的事情。

哼哼,作为替代,那就画在这里吧。

我抓住他的胳膊,翻起袖子,在他的小臂上写下“秋叶遥到此一游”的字样。

噗噗噗,这家伙醒来绝对会吓一大跳的,说不定还会大吼“你把我当成名胜古迹的栏杆了吗?”之类不明所以的话,想起来就超好笑。

这样,你欠我的人情就没办法抵赖了,这就是物证。我绝对会抓住机会狠狠敲诈你一笔的你这死宅。

忽然,我听到外面的楼道里传来了脚步声,这声音不断地接近,听起来十分地熟悉。

不好,要撤了,感觉像是浅野的家人。

到时候我可没法解释翘课潜入这里的理由,绝对会想死的。

我抓起书包就冲了出去。

一直逃到了医院的大厅,我才终于停下来。

我环顾了一下周围,没有人跟着我出来,总算是脱离窘境了。可我还没能找到爱衣。平时存在感那么强、那么抢镜的,也是相貌超级出色的女孩子,放在哪里都会显人注目,今天却没人知道她的消息,没人能记得她。用最大的热情对待世界,却迎来了最深的忽视和遗忘。

午休的时间已经到了,大厅里的灯光暗了下来,门诊楼和住院部已经没什么人在了。

我有些失望地走出医院,来到了大街上,慢慢地在街上踱着步子。

普通的工作日,普通的人群,普通的商贩在大街上叫卖,一切的景色都如往常一样,不知道那些人看到,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失落也好,开心也好,这一切,一定就是他们奋斗的理由。

忽然一阵整齐的鼓点声传来。

我有些疑惑,就算是在普通的闹市区,听到鼓声还是很稀奇的。

我回过头一看,意想不到的是,成百上千的人此刻都在街道旁聚集在一起,高举着彩旗和横幅大声欢呼着,嘈杂的声音也许几公里外都能听到。

“英雄的警备队员万岁!”

“自由与公理必胜!”

横幅上用大字写着“热烈庆祝F地域反恐行动胜利”

人群欢腾了。

整个地区的人民都欢腾了。

一位父亲高高地把女儿举起来,受惊了的小女孩怯懦地望着四周,但她的父亲却在忘情高呼;

“快看,我们胜利了!”

路边的摊贩和店家也按捺不住兴奋,顾不得生意了,索性把大门全部敞开来,大喊着:

“胜利日,全场全部免费,随便拿!”

然后就这样不顾自家的产业加入游行队伍当中了。

甚至还有年轻的男孩女孩正在热吻、相拥着跳舞。

我脸唰地一下就红了,赶紧别开视线。

真…真大胆啊,究竟在干什么啊这些人。

我才没有在意呢……呜……

为了冷静下来,顺着人群的视线,我看向了商场外侧的广告屏。

往常商业广告居然换成了新闻。

我仔细读着新闻的内容,一个字都不落下。

——F地域清剿行动全面胜利。几千居民历经二十年摧残与压迫,终于迎来了解放的曙光。

不知道哪里来的暖流瞬间冲击了心房,我不禁露出了微笑,但瞬间又变冷了。

底下的一行小字播放着另一则消息。

——……为保卫和平与人民的自由幸福,在与极端主义恐怖势力的斗争中牺牲。

不是吧。

这不是真的。

这一定是骗人的。

因为一个熟悉的名字映入眼帘。

我呆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妈妈,那个小姐姐为什么哭了。”

“今天是解放的好日子,一定是太高兴了。”

回过神来,才注意到满脸的泪痕,我竟无法抑制地呜咽着,难堪的泪水从脸上一滴滴地落下,濡湿了一小块地面。

游行着的人们走远了,欢腾的歌声飞舞开来。

——“共管制度最美好,人民生活有提高。自由的心灵,团结的力量,将一切恶的势力打倒了。”

连绵阴冷的日子终于结束了,明朗的天空高挂着太阳。

可是,我究竟该怎样做,才能让你们看到这束阳光呢。


(本段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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