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陆生鱼

小A最近分手了。

大Z坐在烧烤摊的破塑料椅子上看她嚎啕大哭。

这个椅子约么着是被太多胖子宠幸过，四条腿儿无法抑制地向四个方向叉劈着，大Z半个身子倾在油兮兮的桌子上分担椅子的重量，被近在咫尺的孜然羊肉串儿熏得热泪盈眶，刚好和小A泪目相对，好不凄凄。

他撸了一口串儿，灌下一大口啤酒，睥睨着小A说：“你看看你这整的，一点都不优雅。”

小A翻了个巨大的白眼，一滴眼泪因为眼球的转动啪唧掉到了她棉质的外套袖子上，晕开一个深色的污点。

她说：“呸。”

想了想补了一句：

“优雅你妈。”

对于整个事件小A作出的解释说明，大概就是“呸”和“优雅你妈”。

大Z很欣慰，认为这是一个人顿悟的开始。曾经小A信奉很多拉条子一样冗长的赞美爱情的句子，如今一把辛酸泪流过后浓缩成如此精简而又富有嚼劲的五个字，可喜可贺。

谁在爱的时候不吟诵“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可沈从文到底还是劈腿了高青子，张兆和死前也已认不得沈从文的画像。最懂沈从文与张兆和爱情的人应该是胡适，自一开始沈从文死缠烂打地追求张家三小姐的时候便写信给他，评价张兆和为：“此人太年轻，生活经验太少……故能拒人自喜。”

“拒人自喜”，这大概是最令人发指也最优雅的一种分手方式。没爱过，自然不会为离别而伤感，不伤感，自然不会狼狈。而若还能从这个过程中获得虚荣感，从而享受这个过程，那么全身心的注意力都可以放在如何让自己的一颦一笑倾国倾城、一字一句永垂青史上了。不过此时这人的优雅程度大多取决于她的内涵与心智成熟程度，有几分表现几分。已然是“拒人自喜”的底子，大概也优雅不到哪里去。

分手的前提是曾在一起过，那么分手就是离别，自古至今，黯然销魂者，为别而已矣，何况这不是普通的别离，这是一场与爱的别离。爱是什么，诗人最会回答这个问题，克里斯托弗·布伦南说“不要问‘为何’与‘假如’，我现在爱你直到此生结束：因为只要活着我必须爱你，我内在的生命是你所赐贻。”这么说起来，分手在某种程度上甚至是与内在生命的诀别，为此“尘满面，鬓如霜”“衣带渐宽终不悔”自然是情理之中。更有甚者不甘自己失了生命，想连爱人的生命一并夺去。《恋爱的犀牛》里马路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在各个时刻说：“我不会离开你，我也不会让你离开我的！”于是图拉死了，爱情也死了。这何止是不优雅，已然是最糟糕的选择。

“今年三十四岁，担任《OBELISK》杂志总编辑的田岛周二……实际上，他专门在帮人操作黑市买卖，私底下大赚着黑心钱。不过，俗话说‘钱怎么来就怎么去’，他赚的黑心钱，全都用在花天酒地上，甚至有传闻说他包养了将近十个女人。”

“然而，这样的岁月也如此过了三年，他突然觉得心境上已有所转变。”

“所谓‘色即是空’，他开始觉得即便喝酒也相当无趣，於是，想要买间小房子，把妻儿从乡下给接过来”

“在这之前，得先解决眼前的难关。首先，当然是和那些女人好好地切断关系。”

太宰治自1948年开始在《朝日新闻》上连载的《goodbye》看来要为人类提供一本分手圣经，可惜命运磨人，当年六月他与山崎富荣一齐在玉川上水投水自尽。在未完成的故事里田岛先生只成功地和青木一人分手了手。

他带着假扮他妻子的绢子去了青木的美容室。

“你好。”

“今天带我老婆来了，这次把她从疏散地接回来了。”

“替我老婆做个发型吧。听说即使整个银座，也没有谁拥有你这样高超的技术。”

“Goodbye”

田岛只说了这四句话，青木从头至尾一言未发，帮绢子打理了头发，整理了裙摆。

田岛先一步出了门。

这是一场不错的分手，没有失态，没有争吵，没有挽留。但这大概硬撑出来的优雅，脆弱得如青木眼眶中马上就要落下的泪水，和田岛夺门而出的凌乱步伐。

很多人都是这样分开的。

张爱玲最后给胡兰成写信：“我已经不喜欢你了。你是早已经不喜欢我的了。这次的决心，是我经过一年半的长时间考虑的。你不要再来寻我，即或写信来，我亦是不看了。”

白素贞双眸光彩渐渐地、渐渐的淡了，一片清纯，宛如出家人，对小青道：“小青，我白来世上一趟，一事无成。半生误我是痴情，你永远不要重蹈覆辙。切记”。

余春娇举着电话一边流泪一边说：“我不跟你说了，狗要大便。”

郑愁予说：“这次我离开你，是风，是雨，是夜晚，你笑了笑，我摆一摆手，一条寂寞的路便展向两头了。”

“这次我离开你，便不再想见你了。”

这是凄美的优雅，优雅背后是断肠，是心碎，是折磨了自己企图成全对方。

可任何人都想自己好一点，诗和远方只能把那份狼狈磨得更细碎入骨，帮不上忙，于是人们又去求助科学。英国最女性心理作家克莱尔·加柏写了一本名字听上去就非常优雅的书：《谢你不娶之恩：离开你真是太好了》，广告语更是激人向上：

5步走出心情低谷。风靡欧美，超过1000万女生因此书放下心中忿恨和伤痛，活得鲜亮

“分手”这颗恶性肿瘤被放在明晃晃冷冰冰的手术台上，被手术刀剖出了“否认期”“愤怒期”“协议期”“抑郁期”“接受期”五大阶段。五大问题一个对策，练好离别心里五步练习曲，优雅分手不是梦。

“你他妈卖书的啊。”小A举起一串烤馒头塞进了大Z嘴里，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最近小A脱单了。

大Z失恋了。从小到大喜欢的女生，好像真的找到了她的Mr. Right，幸福得不行，自己怂了吧唧在“好哥们”“好朋友”的位置上呆了这么多年，到了得走这一遭。

小A胃口颇好地吃着羊肉串，语重心长地对大Z说：“你看看你的样子，不是你说的么，优雅一点。要不你去买本那个什么书看看？”

大Z没说话，盯着小A看。

小A被他看得发毛。

书里要说的我都知道。

可是

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