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多上的是省城的大学,读的是理财专业。理财专业是大多报考自愿时随便填写的,他想着做理财的肯定有钱,不然理什么财?上了大学才发现,大学四年学的实际上都是经济基础课,专业并没有分那么细。尽管没上北大,大多还是很珍惜上大学的机会,他学习很努力,也积极参加社团活动,空闲时间他尽可能多地看书,听不同学科的讲座,他不想和其它人一样以谈恋爱打发时间。
他想先读一些世界名著,把以前没读的书补回来。在一个周末下午,下雨天,他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自习室里看《红楼梦》,窗外的雨滴打在梧桐树叶子上,发着忧伤的声音。他看到秦可卿说“任凭神仙也罢,治得了病治不得命”时,心里泛起迷惑,治得了病为何治不得命?命又是什么?他记得他娘说过,“上什么大学是你的命,你得认命”,是命运差使自己错过北大而来到现在的大学吗?如果真是命运差使,那只好听从命运安排了,怪不得别人。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望着窗外的雨发起了愣。
有次听中文系教授的讲座,讲的是方方的作品《桃花灿烂》。方方是当时很受欢迎的作家。女主阴差阳错地错过她心爱的男主,和丈夫结婚后,亲热时脑子里总想起和心爱的男主欢愉的画面,这个画面就是当年欢愉时看到的一树桃花灿烂。大多想,女主也许命中注定不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对男主的爱也只能在脑中以桃花灿烂的形式出现了,这算不算是女主逃脱不了的命运?
大多还听法律系的讲座。有次学校请了一个国内著名的法学专家做讲座,讲的是婚内强奸的问题。大多想,婚内还能强奸?专家说,违背妇女意志强行发生性行为,都可以定为强奸,如果这样说,那丈夫对妻子真的可以成为直接正犯。联想到桃花灿烂的女主,大多不由得叹气,“她岂不是强奸罪的受害者?”对此不抛眼泪也无由了。
这些问题是大多喜欢思考的问题,当然他也很认真地学他的专业课。有段时间他一直在琢磨吕教授课堂上讲的一句话,“马克思认为人是生产力中最活跃的要素,可实际上马克思最忽视人”,怎么理解这句话?物质决定意识,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在高中都记得滚瓜烂熟,只是那时是死记,没有动脑子想过,现在想来,人是被物质和经济基础决定了的,人注定被困在外界的物质和现实之中,如果这样理解,那人确实是无能为力的,是最被忽视的。
命不就是这样吗,不就是被什么东西决定了的吗?
有次大多放假回家,他二嫂来他家串门。二嫂给大多说,“你学理财,好好帮你爹理理,看怎么种瓜最挣钱。”大多说,“没法理,我说不清。”二嫂说,“那你都学的啥?”大多说,“学的是钱生钱,首先得有钱,没钱理什么?理瓜吗?”二嫂说,“看来书本上的东西也不中用,对我们穷老百姓也没啥用。”二嫂接着说,“你能不能在省城给我买点《大悲咒》回来听?”大多说,“听那干啥?”二嫂说,“心里安静。”大多娘插话说,“现在你二嫂挺忙,经常弄一群人在一起听这个。”
大多没继续往下问,他觉得二嫂心里有点变化,可能还是受二哥去世的打击,心里没有完全走出来。其实大多对《大悲咒》挺熟悉,这倒不是大多喜欢听,而是大多宿舍后面是一座寺庙,每天中午午休的时候庙里都会传来《大悲咒》的佛音,刚开始大多也不习惯,后来听多了,觉得还不错,能让人很安详地入睡。大多对此也逐渐生了亲近感。
大多大学毕业的时候,到处投简历找工作。眼看着同学们都找到了工作,大多还没有着落,很是着急。有天省农村信用社到学校招人,要求经济专业,农村学生优先。大多没多想就报考了。经过几轮考试,大多被录取,安排的工作是追款。一段时间后,大多才发现,所谓的追款就是将之前发放给农户的到期贷款追回来,这些贷款的农户,大多数是种植经济作物的农民。大多清楚地记得,他上大学那年,他爹还以种瓜的理由贷了5000元!
大学毕业了,虽说脱离了最底层,不再是一个农民,但干的事还是离不开农民。大多想,可能这就是命吧,虽有不甘,但也无奈。他想起他在大四时读的加缪的小说《西西弗斯神话》,西西弗斯每天往山上推石头,推到山顶石头滚下来,西西弗斯继续往上推,周而复始,没有尽头,这不就是西西弗斯的命吗?大多想了想,人无论做什么,都逃脱不了西西弗斯的命运,劳苦而无意义,人生不就是一场虚幻吗!
大多回想起大学四年收获了什么,是学到了专业知识?是在城市里工作?是脱离了社会最底层?想来想去,大多觉得都不是。他觉得最大的收获是他明白了活着的道理:人必须为命而活,尽管奋斗有它的积极意义,但决定人一生的,还是人的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这才是朴素而普世的真理。
大多想起他村里的人,二水有二水的命,二嫂有二嫂的命,他爹有他爹的命,都是在注定的命中寻找点滴的快乐,所谓的意义,实则没有意义。想到这里,大多释然了,对未来的发展也淡定了,从此便以新的姿态开启了他的真正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