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意磬
第十四章
突然发觉没有了知了的鸣叫，也没有那没完没了的炎热，仿佛就在转念间，柳林就进入了温文尔雅的秋天。虽无菊花遍地金黄，也未尝有时间去校外流连，拂帘而入的阵阵凉风却在斜风细雨处吹来一曲清悠。
重新做回学生之后，刘缈的心也似乎回到了学生时代，沉静且踏实。
每一天她都按时上下课，然后一整天的时间都泡在图书馆里。在这里她是学生，没有人知道她是一个已婚妈妈。同宿舍的女孩个个浓妆艳抹，逃课谈恋爱，显得她总是那么不合群。
在图书馆里，刘缈认识了她一生之中最要好的朋友柳伊思。她不同于白曼春，性格沉静，待人真诚，重要的是她在她身上看过了继母常有凌的影子。
她对常有凌有着非常复杂的感情。这么多年真爱和渴望总是不停地争斗，争到最后渴望变成了认命的嘲讽和现实。母亲对她的爱是真诚的，刘缈可以感受的到，只是她骨子里渴望圆满，而恰恰生活没有给她圆满。她不知道该将这一切归咎于谁？
柳伊思的出现在她生命里像是冥冥之中就注定的一样。她的父亲和刘缈的父亲同属煤矿总局，并且都有意将自己的女儿安排到煤矿工作。他们之间莫名就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在学校的日子两人形影不离，一起上下课，一起去图书馆看书。只是她们看的书不同。
刘缈喜欢在看完专业课书籍后，读卡耐基。而柳伊思则喜欢看一些文学小说。私下里两个人经常在一起交流看过的内容。
学校的生活简单且舒心，刘缈几乎忘记了还在狱中的丈夫，她只是偶尔会想起自己的女儿。
离家之后，她只给公公打过一个电话，说她已经上班了，工作很顺利。可是独独不敢提工资的事，到目前为止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工资的问题。
父母亲送她去念书，本来是好事，可是公婆却不以为然。她害怕公婆给父母冠上爱管闲事的骂名。尤其是婆婆，本来就嘲笑刘缈上了个卫校连孩子发烧都治不了，这要是再说自己要去上煤矿学校，还不得把刘缈辱没死。
不跟公婆说真话，是她深思熟虑之后才决定的，过去还担心罗晋多嘴，现在也不用考虑一个坐牢之人的嘴了。
想到罗晋，刘缈才意识到他拘役的时间好像快到了。她居然没有当初那么想念他了。
刘缈坐在图书馆里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低头继续看书。窗外的阳光温情地洒在刘缈的身上，她靠着椅背，手里拿着卡耐基《人性的弱点》。她发觉自己越来越喜欢现在的生活，曾经荒废过的学生时代，现在竟让自己如此贪恋起来，真的太不可思议了。
做学生的时候，觉得学生的生活很苦，想方设法地想要走出社会。出了社会，成了家，被生活磨掉戾气，兜兜转转才发现学生时代才是一个人一生之中最快乐的时光。
刘缈现在终于觉悟了，当她已经是一个孩子妈妈的时候。
这次学习短的只有一年的时间，她只想沉下心去认识自己，至于过去学生时代想要快速出去工作挣钱的念头，居然一点儿都没有了。一生之中三分之二的时间都会去挣钱维持生活，而剩下的这三分之一是用来让自己成长的。
工资的事，她会找借口，或者去跟父母借。公婆给的那一万块还存在一张卡里，自己走时也没有带。况且刘缈也不想花孩子的钱。
想到这里，刘缈突然想起来罗晋无证驾驶还要罚款两千，他的钱从哪里来的？公司替他交的？刘缈觉得似乎不可能。
她拿出手机算了算时间，惊讶地发现明天就是罗晋出狱的日子。她放下书，悄悄走了出去。校园里传来麻雀叽叽喳喳的声音，林荫小道上到处都是热恋中的男男女女躲在树后亲亲我我的画面。刘缈突然觉得厌烦极了。这座校园里也没有一方净土，任她发散情绪。
明天肯定要逃课去接罗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心里居然一点儿都不开心。
她是在嫌弃他吗？心底对自己的疑问，让刘缈难过。曾经认识他的时候，他本就是一事无成，那时候没有嫌恶，现在怎么了？
刘缈发觉她需要和自己的丈夫好好谈谈。于是她掏出手机给罗晋发了短信。尽管她知道现在他可能还收不到，但是他出来之后跟定会看到。
第二天一大早刘缈就离开学校了，她不想跟任何人解释她今天的行踪。
柳林的看守所大门像一个大型的仓库门，蓝色高而宽的两扇门，将看守所内挡得严严实实，丝毫都看不到里面的样子。右侧那扇门上有扇小门，过一会罗晋就该从这扇小门里出来了。
刘缈目不转晴地盯着这扇门，想象着从这扇门里走出来的自己最亲近的人。是的，罗晋依旧是她最亲近的人，不论自己动过多少个嫌弃他的念头，他终究是自己爱的人。
罗晋出来了，他似乎老了一大截。脸上的胡茬让他变得沧桑不堪，不加修饰的容颜原来这么容易老去。刘缈第一次感觉到岁月在人脸上的痕迹。
刘缈看着罗晋，脚像灌满了铅似的，挪不开，罗晋也呆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妻子，一股难言的感动和自责在他心底激起片片涟漪。
他想要张口跟妻子说点儿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他忍耐着向刘缈走去，张开双臂拥抱了她。
刘缈在他的怀里闻到了久违的味道，那是属于他的味道，令她沉沦的味道。她深深地闭上了眼睛，眼泪无声地滴落在罗晋肩头。
“缈儿，对不起，让你受苦了。”罗晋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
刘缈听到这句话，眼里的泪像是决堤了一般，如何也受不住，最后连哭声都变得歇斯底里起来。
“对不起，我会好好再去找份工作，不让你担惊受怕了。”
刘缈不住地点着头。罗晋慢慢推开刘缈替她擦掉了眼泪。两个人手牵着手，离开了这个让人晦气的地方。
“我已经在上学了，今天我从学校来的。”罗晋看着刘缈说不出话了。
“你先给爸妈打电话报平安，说你和我在一起，我走得时候和妈闹翻了，她侮辱我。”
“你什么时候走的？”
“你被拘的第二天。他们还不知道我出来上学，我不想他们又埋怨我爸妈。”
“那你上学花什么？”
“我爸妈给的钱。那一万块我没有动，还在家里。”罗晋的目光瞬间从刘缈的脸上移开了。
“你的罚款谁交的？”
“我自己。”
“你哪里来的钱？”
“我……我用了那一万块，只用了那两千。”刘缈不在说话了，她不知道罗晋什么时候拿走了那张卡，是他自己要拿走，还是婆婆指使的？
“我现在打电话，就说我们在一起啊。”罗晋这句话把刘缈从她的思绪里拉回来。刘缈无声地点点头，听着罗晋打完电话。电话里她听到婆婆对自己的辱骂，和对儿子要提防她做出轨等等一系列红杏出墙的丑事，同样她也听到了女儿奶声奶气地哼哼声。
罗晋拿着电话时不时看刘缈一眼，可她的脸上似乎没有任何变化，只在听到女儿声音的时候，隐隐笑了。
刘缈回校之前淡淡地说了句：“这就是你妈。”
罗晋站在原地一声长叹，转而将看守所拎着的手提袋扔进了垃圾桶，开始满大街找工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