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柳慕唐 一篇旧作，翻出来蹭热点咯~
周末无事，在宿舍用电脑看《分手合约》。几年前的老电影，下载了却一直忘了看。我本来对这部片子抱有极大的好感，因为我身上有一种名叫伪文艺的病，而这部片子的海报拍的实在是太文艺了，彭于晏和白百何这两位文艺青年很容易让我犯病。再加上一直很喜欢那首名叫《我们不是说好了么》的片尾曲，所以可以说我是满怀期待地开始了这部电影。
但是——我觉得世界上最讨厌的词就是但是——这部电影我没看完，我看了一半就“啪”地合上了电脑，郁闷的连播放器都没关。
其实这部片子刚看开头的时候，我按照豆瓣的标准给了三星的评价，但是到了中间白百何突然吐血，我立马决定一星也不给，而且也不再看，因为所有的剧情我都已经知道了。包括五年前白百何为什么拒绝彭于晏的求婚——因为她有病（这里的有病绝对不是骂人），包括后续的剧情——考虑到导演是个思密达，所以我想最后两人肯定是结婚了，然后白百何死了，只剩下彭于晏一个人悲伤……光悲伤还不够，他应该会干点什么……这么文艺范的电影，结局让他干点什么比较文艺呢？开个电影里的那种小茶吧？我把电脑重新打开，把进度条拉到最后——果然彭于晏在开店，剧本写成这样，实在是让人索然无味，当然这也可能因为我自己的业余爱好也是编各种故事，所以有时候智商太高是件让别人讨厌的事，而情商太高是件让自己讨厌的事。
到了这个程度，对于这部电影的总结就只有一句话：彭于晏很帅，白百何很可爱，除此以外，毫无精彩。我又上网看了看其他人的一些影评，得知白百何得的是癌症。这让我哭笑不得，因为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为什么总会死人，为什么死人总是癌症？
我们许多文艺作品，包括电影、小说、戏剧，总爱打打催泪的牌。现在大家生活都好了，用过去的老话来讲，简直是夜里睡觉也能笑醒。幸福太多，偶尔来点文艺的眼泪点缀下生活本也无可厚非。但为什么一催泪就是要死人呢？这个世界上能让人潸然泪下的情绪有许多，譬如思念、心痛、感动等等，就连生离也比死别强啊，为什么非抓着死人这件事不放？鲁迅曾说：“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撕碎给人看。”到现在却变成了悲剧就是直接把人撕碎了给人看。所以你看现如今中国的文艺作品，死人的概率会让你觉得计划生育根本不是个事——按照以四姑娘为首的青春文学作品里各种主角配角的死亡速度和人数来看，我泱泱大国人没死绝，实在是天佑中华。
说到把人撕碎的悲剧，我们来谈谈撕人这件事。问题的关键就在于把人撕碎也就罢了，还不会撕，撕得一点艺术感都没有。在我看来作为文艺作品，人物要死，就必须死的艺术点，老得癌症算什么意思。癌症虽然是最普遍的绝症之一，但我觉得也没普及到每个悲剧的主角都会来一发的地步，只能说许多文艺工作者的想象力匮乏到令人发指。这方面欧美的编剧就做的非常好，比如《电锯惊魂》，比如《死神来了》，各种稀奇古怪的杀人装置和精妙绝伦的死人桥段，总之一句话：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死不了的。我到现在还记得《死神来了》里一个家伙攀着断桥，惊恐地看自己被倾泻而来的钢筋穿成了筛子。这样一个镜头给我造成了强烈的震撼，算不算艺术我不知道，但我觉得总比得了癌症插着呼吸机流着泪各种弥留要死却总也死不了当然最后还是死掉了的画面要好——是好得多。
写到这里可能有人要反驳，不是一个类型的电影，怎么能相提并论。或者说，怎么可以拿欧美的暴力电影来和我国的爱情片作比较——我们是含蓄的民族！那我们就来谈谈死了人的爱情悲剧，我记得高中时读余华的《鲜血梅花》，里面有一篇《古典爱情》，死人的方式就很艺术，里面写到荒年间吃人的惨剧，是这么描述的：
柳生看着店主的利斧猛劈下去，听得“咔嚓”一声，骨头被砍断了，一股血四溅开来，溅得店主一脸都是……幼女在“咔嚓”声里身子晃动了一下。然后她才扭回头来看个究竟，看到自己的手臂躺在树桩上，一时间目瞪口呆。半晌，才长嚎几声，身子便倒在了地上。倒在地上后哭喊不止，声音十分刺耳。店主此刻拿住一块破布擦脸，伙计将手臂递与棚外一提篮的人。那人将手臂放入篮内，给了钱就离去。
就这一小段，看得我浑身发冷，三伏天里直打摆子，初次知道了文字也可以血淋淋到这么直观。从此敬佩余华，从此不再看余华。现在想来，这就是有力量的文字，这就是文字的力量，让我心内恻然，不敢再碰他的书。这篇小说最后的结尾是这样的：
小姐见柳生转过身来，便道：“小女本来生还，只因被公子发现，此事不成了。”
说罢，小姐垂泪而别。
到此嘎然而止，如此突兀的结束看似仓促，却又无比圆满，让人愕然万分却又意犹未尽。现在的文艺工作者，一想到悲剧就是由生到死，余华却用死而复生来演绎离恨的断肠，我觉得这才是死亡的艺术，这才是悲剧的精华。
写到这里，我又想起另一个特立独行的中国作家，同样写死亡，王小波先生在《红拂夜奔》里是这样叙述的：
有关红拂殉夫自杀的事，还有些可以补充的地方。她初萌死志时，觉得自己在如何死掉这方面缺少想像力，就跑去逛自杀用品商店。据我所知，现代所有的自杀方式，在大唐都有了。比方说，现代有用手枪自杀的，唐代也有，只不过是用单手操作的短弩，对准自己的太阳穴发射一支七寸长的弩箭。现代有用管道煤气自杀的，而在唐代是用铜皮制作的烧炭的炉子烧出煤气来，再经过水洗冷却，用管道导到口鼻里，保证你吸到纯净的一氧化碳。只有触电自杀很麻烦，必须在雷雨天放出铁线风筝去招引天上的雷电。
不管怎么说，在大唐朝的长安城里，想要死掉的人可以得到一流的服务。自杀用品商店甚至拥有一支打井队伍，供那些决心投井而死，但又不想污染水源的人服务。但是在出动那支队伍之前，店里的自杀顾问总要劝你淹死在一个水晶槽子里。那个槽子里养了各种金鱼热带鱼，还有几只绿毛乌龟，在那里你可以与家人挥手告别，一面就近欣赏美丽的水族，一面从容步入阴曹地府，这种死法实在很高尚——当然，也花费不菲。红拂虽然当时正在丧偶的哀痛中，见了这样琳琅满目的商品，也不免精神为之一振。你知道吧，女人就是喜欢这种景象。众多的式样，众多的质地，众多的选择。这就叫消费。
就这么一段，你就该明白我为什么那么热爱王小波，自杀殉夫无疑是一件充满悲剧色彩的事，可王小波偏偏把它写成了充满黑色幽默的喜剧。这才是悲剧所能达到的最高境界，真正触动人心的悲剧不是痛哭流涕，甚至不是笑中带泪，而是一路飞驰欢笑着看完，在结束时发现心里满是无奈和失落带来的酸楚。就好像一颗可爱无比的糖果，外面是光鲜的包装纸，里面是甜美的糖衣，再往里去是柔滑的巧克力，直到你吃到最后，才发现最核心包着一克穿肠的毒药，让你苦不堪言又瞠目结舌，还来不及反应就已心如刀割。这才是悲剧的魅力所在，余华通过剧烈的反转收尾达到了这样的效果，王小波则费尽心机给那一粒毒药涂上巧克力，浇上糖衣，裹上花哨的包装纸，吸引着你来尝尝。这两个作家笔下的悲剧都富有美感，人物的死亡都是艺术，但很可惜现在大部分的文艺工作者们不在乎这一点。就好像王小波夸避孕套一样：“我以为应该给发明避孕套的人发一枚奖章，因为他避免了私生子的出生，把一件很要命的事变成了游戏。但是奖章一般只发给把游戏变得很要命的人。”这句戏谑的话不幸一语成谶——把悲剧雕琢成艺术的作家早已不在，现在是一群脑子里认为所谓艺术就是让观众哭的人当道。在这个文化快餐化的年代，实际情况就是——市场需要泪点，我们就拍悲剧，悲剧就是死人，我们就安排人去死，至于人怎么死，癌症吧！没有人愿意去精心雕琢悲剧，没有人想要去安排剧中角色的命运。因为在他们看来，死人是催泪弹，癌症是杀手锏，这两者在手，票房就可以说是我有了。于是大部分有脑子的观众就都被当成了傻瓜。
我不是个文艺评论家，只是个偶尔喜欢写写影评的伪文艺青年，可能有人会说我重口味，确实，癌症是看起来最小清新的死法，如果要是得了艾滋，最后来个全身开花，那就拍成了惊悚片（当然如果为了艺术效果，也不是不可以考虑）。只是一部接一部地用死人来当催泪点，一部接一部地死于癌症，实在是让稍微有点鉴赏力的观众们审美疲劳。我只希望我们的文艺工作者们能够匠心独具，别出心裁或者其他的什么都行，不能达到余华和王小波的水平，能尽最大的努力让我们尝尝糖衣毒药的滋味也行，最起码的，得能够珍爱生命，远离癌症。要知道，思密达们都不死人啦！咱就别玩人家玩剩的了成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