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我在屋里剪指甲，不自觉长叹一口气。同事问我，你怎么剪指甲还能剪到叹气，又不是老人的指甲。她说她给妈妈剪指甲，那才是想要叹气。妈妈心脏病，手指发紫，再加上长期劳作，指甲都是黑的，又粗糙，真叫人心疼。

我在心里数算，我好像从来没有给妈妈剪过指甲，爸爸倒是有一回，但也是很久远了。

上周趁着办事的间隙，我顺道回家。

回家的决定，我是犹豫了一会的。

在妈妈家附近办完事，走在楼下，时间上已经不够回单位了吧？现在4点半，到单位都快要5点半了，还回去吗？那就回家吧？通常这样的时候我会回自己家，孩子每天都等我早点回家。要不回妈妈家？刚好把周末要用的相机取上，顺便看看从武汉过来找工作的外甥女。

我在地铁口和公交站的路上来来回回，我发短信问孩子爸：你能接小小悦吗？如果能，我就去一趟妈妈那。泓默那篇回家的分享，搅动起我回家的心绪。

他说可以接，你去吧。你知道吗，男人动人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时刻，你去吧，我来就可以！

我坐了一直从我家开来的701路，几站到家。这一路春景啊！上班时间总是朝九晚五，没有见过烈日，也没感受过下午时分和煦的春风。

下得车来慢慢悠悠地走，看老榆树干枯了的榆钱飘了满地，看路边矮矮的灌木开着紫色风车似的花瓣里缀着黄色的花蕊，叫不上名来。我叫不上名的花树太多了，虽然这样，也不耽误欣赏。

“咚咚咚”，走廊有点暗，白天也开着灯，我一敲门，楼道里的灯也应声亮了。门两边的对联还很鲜亮，“家兴人兴事业兴，福旺财旺运气旺”，妈妈最喜欢这幅对联。

妈妈喜欢热闹，过年要红红火火。即使在北京客居十四年，家乡过年的老规矩都不变。大年三十早起贴对联，杀鸡，年饭一定要赶在中午十二点之前放鞭炮后开餐，三十下午洗年澡，晚上吃饺子，一个也不落下。

妈妈从门里疑虑地问，谁啊？我说我啊？“你是谁啊？”这个点妈妈不会想到是我的。“玲玲”。“哎？这个时间你怎么跑来了？”一面问，一面给我拿鞋，迎我进屋。

妈妈进厨房把豌豆拿出来一边剥，一边和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豌豆和毛豆是我喜欢的菜，还有炖土鸡汤。每个周末回家都有这三个菜，中午豌豆、鸡汤，晚上毛豆、鸡汤。

妈妈说你舅舅说给陈ying相对象，联系好了。你们作为同行请他们吃个饭，撮合撮合。我说那也得陈ying同意才行，我给她打电话吧。

妈妈说你哥啊，我都两个星期没见到他了，见天的出差，晚上也不回家吃饭。我说他们就是太忙啊。

妈妈说，你哥他们搬到新房子里住了以后，也不是每天回家吃饭了，尤其是乐乐不在家，感觉冷冰冰凉兮兮的。

哦，那哥和嫂子出差了怎么办？

他们只要有一个人出差，就会带着孩子还在老房子里住的。

哦，那也差不了几个晚上。

那还是差的呢，也不能天天见到，妈说。

自从外公外婆相继去世，妈妈的姐妹几个也都各自忙着自己孩子们的事，联系也没有以往多了，我和爸妈关于老家的聊天话题也少了些。

说着，听见大门响了，爸拿着《北京晚报》进来。从爸妈从老家来北京，那么多年，每年都订晚报，看完就放在角落攒着，隔段时间，用绳子捆好送到楼下废品站卖了。

爸爸问妈你和谁说话呢！我叫了一声爸。他也是好奇怎么这个时间点出现，就转而问妈妈晚上吃什么菜哇？

妈妈说“豌豆啊！”“还有呢？”爸问。妈妈的厨艺，叫我说比爸差远了。爸爸掌勺掌了十来年，做的菜又好吃又好看，青菜绿油油，肉菜红汪汪，上桌就有食欲。可是每次每顿吃啥，都是妈妈做主。菜要照什么工序做，妈妈都要在一旁叨叨的。爸每次怨里带笑，笑里带怨，跟我说：“你妈是导师啊，水平高！”

豆子剥完了，妈妈送进厨房，出来时候端了一盆糯米粉，和着煮好的艾叶。妈说，“你来了，我做点艾叶米果给你带回去，多做点。”

“这里哪有艾叶？”“有啊！我在动物园摘的。我看好一块地方了，别的老太太都不知道。我这次掐了，等它发了，我又去摘。”妈边说着，边在地板上的盆里使劲揉面，整个身体都在胳膊上，像是要把全身的力气使出来，“要使劲揉面的，这样做出来的艾叶米果有嚼劲，好吃！乐乐喜欢吃甜的，我再做点糖的。你爸不吃糖艾果，我做好了咸的”。

“不是我不吃，是不让我吃！”爸在里屋搭话。哈哈，爸爸有糖尿病好几年了，妈妈严格控制他吃糖，也不让多吃米饭，偏爸爱吃这些，常常自己吃上一点被妈骂他偷吃。妈也老跟我抱怨爸爱偷吃。

我跟妈说，少吃一点没事。妈也总是撇嘴不同意。

我在一旁沙发上窝着，一边看手机一边聊着，看他们互相打趣。

爸一直在里屋，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我趿拉着拖鞋进屋，看见爸在我单位做的日历上记录。

爸每年年底都会问我要几本工作月历，每天都会记录，今天去了瓦窑，今天和老同学一家去了天坛，今天理财利息多少，今天乐乐期末考试多少分。我估计也会记今天玲玲带两个孩子来家里吃饭。

有一年我总是犯懒拖着没给他们带月历，想着反正他们每天没什么大事少记几天也没事，结果他们自己专门跑了一趟新华书店花钱买了月历。弄得我有些愧疚。这几年到年底我总是老老实实给他们寄送去。

爸说，“理财也挣不了几个钱，就是那些老头老太太聊天说这个银行利息高那个银行理财靠谱，就买了”。

妈要去寄茶叶，快递就在甘家口大厦对面的建筑书店里，“给小董寄，又快又好从来没有出过差错，给别人都是首重次重地算，给我总只是按5块钱单价算公斤。我去比较过了，比其他快递便宜不少，我的朋友都让我介绍去寄东西，也是便宜的！”

我真佩服妈的交际能力。这么十几年客居，认识了不少老太太一起打剑、打太极拳，认识了不少一起逛街一起玩的朋友，还，关键还和这常去的医院的医生、居委会、快递小哥都交往得不错。

我挎上茶叶，说：“我跟你一块去吧！”“不用，很近，走走就到了。”妈呀，我不是怕你路远，我只是想和你走走聊聊，听你唠唠家常。常周末回家，都是带着两个孩子，连好好唠唠的时间都没有呢！

我左手垮着茶，右手拦着妈妈，走在小区路上。妈妈远远见着她的两个老友坐在小区花园的树下，挥手喊“哎～，你们聊什么呢？这么晚了还聊啊？不回家吃饭啊？”“这是我闺女！就是那个小宝宝的妈妈。”她指的是波妞，每回周末我把波妞放在妈这儿带一会，她都会带着波妞找她的老朋友。那个阿姨很喜欢波妞。

“她呀，很少回来。太远了。”其实我几乎每个周末都会回家蹭饭。

寒暄着，我们继续往前走。妈妈说，“这个阿姨很有钱的，他们家在90年代开网吧的。网吧的电脑都是央视退下来的，很便宜。那个时候她每天下午去网吧收钱，50块以上的都兜上，50块以下的都不要，赚饱了钱啊！”（哈哈哈）妈妈手舞足蹈，比划着大概她想象出来钱的体积。

“她还叫我去她家看传家宝，一棵全都是玉的树。她把我领进他们屋里，说那是我家传家宝。我说‘这是什么啊？我都不认识，是假的吧？’，哈哈哈，那阿姨说，那是和田玉嘞，全都是！”“喔唷，很高一棵玉树啊，很好看！”……

“小董，人很活的。刚来北京的时候骑个三轮车到处收快递。后来在建筑书店找了事做，前两年把自己的儿子都搞到书店的出版社工作，很厉害的。现在车也买了，生意做得很红火。但是每次给他寄的快递都从来没出过差错的。我的朋友们都要我介绍她们去小董那里寄快递，都说便宜！”

……

“这么晚了，不知道乐乐回来没？他现在每天都自己放学回家，今天值日晚，回家晚了。走吧，回家吧”，妈妈从来也不着急回家吃饭，爸爸总是会等着她的，但她惦记着孙子赶紧回家。

到家，爸爸已经把菜准备好，不容易凉的已经做好了，等着几个快炒的菜下锅。照例上桌7、8个菜，妈说都尝尝，吃不完明天他们吃剩的。每次周末回家都是这样，哥哥每次打趣爸妈一看这菜量菜式就知道玲玲回家啦。哈哈哈。

饭后，碗是不用我洗的。我看着扫扫地、收拾收拾。妈妈从屋里搜罗出些吃的，用乐扣盒子把艾叶米果、牛肉干打包，催我赶紧回家。

我挥手再见，走进夜色。

先生有一次在吃饭的时候和我们分享一句俗语，叫：父母在，有来路，父母去，只剩归途。

写下这句，我已是泪目。人到40，我也开始去想我们老了时候的路，我也常常和小小悦说，以后逢年过节要带上妹妹一起过。小小悦懵懂，说不能找你们一起过吗？我一时语塞。这几年，我越发觉得想要多陪老爸老妈些时间，我知道这些陪伴也会是我日后珍藏的回忆。现在的这些时间就让我尽量多些陪伴，也多记录下来吧……

亲爱的生活自由写作营第四期第八次打卡作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