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不来,我要下雪了

        南国鲜有雪,外婆家大约是因着海拔较高和四周都是林区的缘故,多是夹杂着冰块的雨簌簌落下。清晨醒来可以看见窗花愣愣地立在窗户缝隙间,被冻住的灰尘里包裹着雪崩后来不及逃跑的昆虫,结成一块一块,似乎还保持着惊恐的姿态。

        这时候打开窗户可以感受到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的冷空气,让人禁不住打冷颤,外婆会在身后絮絮叨叨,衣角是否掖正,袖套是否完全把袖子扎进去。我怎么听得及这样细碎的言语,早拉着表姐妹跑下楼感受眼前美到极致的自然风光:地上的泥土湿漉漉的,散落着昨夜被霜打落的果子,栅栏围起来的果树枝干光秃秃的,上面还结着一层薄薄的冰,天空灰蒙蒙的,四周烟雾环绕,可以看见远处屋檐上的青瓦上结着霜,沿着斜角滴水下来,道路两旁的草坪上许多草上都尖尖的挂着昨夜落下的露珠。此时的空气是清新的,透着一股干净的气息,让人忍不住吸一口凉气感受这乡村冬天清晨的气息。

        外婆家楼下经常堆着一些被砍去枝干和树叶的木头,圆滚滚的,像数学几何里的圆柱体,被排列整齐地叠放在一起。因为它们总是被堆成三角形结构,所以十分的牢固,在外婆家长大的小表妹自然是轻车熟路地带我们一路攀爬至最高峰。不常回老家的表姐有所顾忌,“好高啊,会不会太危啊?”但是看着我们像大获全胜的士兵拔得头筹,稚嫩的脸上挂着得意洋洋的微笑,不免觉得不好意思。于是她开始屈身迈开脚踩上最底下的木头,然后费力够上稍高几级的木头台阶,一步一步地向我们靠近,期间旁边树上结着冰的树枝或打到她新换上的衣服上,被她发现了时不时发出惊呼声。另一头早早安全到达的我们,正在尝试更多高难度的动作,比如从这一堆木头的顶端跳到另一堆木头顶端。这么一段成年以后再看只需要轻轻一跨的距离,在童年时期的我们眼里简直是教科书里提到的“楚河”“汉界”了。不一会儿,表姐气喘吁吁的爬到了我们身边,来不及擦额头流下的汗水,先“咯咯咯咯”吃吃地对我们笑,为了证明她和我们都是征服脚下木头堡垒的胜利者。表妹大约是玩的太开心了,小脸通红的折下一枝结着冰的树枝神秘兮兮地问我们敢不敢舔,“像冰棒一样!”我和表姐看她真的把树枝含在嘴里以后,半信半疑地接过她递过来的树枝,放在嘴里,一股冰凉的触感荡漾在口腔中。我们还来不及吐掉,就已经被来喊我们回家吃饭的小舅妈发现,小舅妈一边皱眉喊我们的小名,一边快步走来,像外婆赶鸭子进笼子一样用手挥舞“吃饭咯!吃饭咯!”

        原来我们玩得太开心竟然忘记了已经到了吃饭的时间,此时到了中午,日头已经高高升起。虽然太阳被云层挡住了,只投下缕缕阳光照射在大地,但是已经足够把草坪上的露珠蒸发,树枝上结的冰也开始融化成水滴下。我们姐妹三个大汗淋漓地回到家,外婆正从厨房端着菜出来,看见我们一个个热的脱衣服的情状,急忙忙把盘子放到桌子上,手一伸利落地把表姐衣服拽回去“可闹不得,要着凉的呀!”等到一桌人热热闹闹都吃完饭以后,大人们都开始午睡了,又到了我们“胡作非为”的时间。

        在房间里反锁起来玩“过家家”的游戏显然已经满足不了我们的表演欲,我们一拍即合决意将舞台搬到外面的天地,即上午飘荡着我们胜利的号角声的战场。其实不过是外婆养鸡鸭的一排平房旁边长了许多不知名的野花的一块地方,我们给它取了一个别致的名字,“百花园”。起初表姐是不大中意这个名字的,觉得用“百草园”更为恰当,因这里更多的是杂草,但我和表妹都觉得不够美丽,直到上了学堂学到鲁迅先生的《从百草堂到三味书屋》,才懂得这其中的美妙。我们提着绿色的小水壶在这里浇水、赏花,扮作电视剧里的人物穿梭在花丛里,直到夕阳西下,外婆从路拐弯的一头走来喊我们回家吃饭,这样愉快而有趣味的活动才告一段落。

      等到天真的黑下来,每家每户都亮起了灯火,外婆家的房子在一栋单元楼里,左邻右舍都住着外公生前的同事,所以我们时常去别家串门。外婆家是张灯结彩的,五颜六色的彩带和气球,从外面看起来和别家与众不同。有一年恰是表姐的生日,舅妈特地从县城买了大大的奶油的蛋糕带回来,吃过饭后,掏出细长的彩色蜡烛插在上面。不知是谁走过去把客厅的白炽灯关了,只剩彩带绑着的灯投射下来的五彩斑斓,我和表妹却只把目光投在桌子上点燃着烛光的蛋糕上,暗自较劲谁能吃到上面的樱桃。穿着新衣服的表姐在众人关爱的目光中笑吟吟的闭上眼睛准备许愿,一旁的我不自觉地也跟着双手合十许起愿来,被爸爸发现后急忙拍下我的手,于是大家开始哈哈大笑起来。在大家中英文混杂的生日歌声中,表姐幸福的过完了生日,等到电视机播放的连续剧开始放明日预告时,外婆开始打着呵欠招手喊我们进房间睡觉,一天正式被画上句点。

        前几年外来的商人在外婆家楼下挖出一出煤矿,便建起了严密的工厂,每天都有乌黑的废气从高高的黄土砌成的烟囱排出,从远处看竟像是炊烟阵阵。只是终究是不适合继续居住下去了,村里的人家陆陆续续都搬走了,外婆也随着舅舅一家搬到了城里,只剩下孤单的单元楼,一面仍是绿白相间的瓷砖,一面已经被烟雾染黑,早已看不出从前的面目。当年堆放木头的地方已经放满了许多煤块,一旁的树木也被砍光做了厂房,地上的泥土不再有芳香,而是混杂着黑色和黄色的煤渣,发出令人窒息的气息。穿过长廊就更加荒凉了,儿时被我们钟爱的“百花园”真正变成了“百草园”,因为杂草丛生,四周都是废弃的房屋,陡生出一种诡异的气氛。

        在我长大以后不知几个春秋以后,于外地求学时想起童年,脑海中首先跳出来的便是外婆家。凛冬将至的南昌,寒风吹彻街道,让人无处可躲的冷风如利刃撕刮面庞时,我总是忍不住在内心里渴望有一盏五彩斑斓的灯在等待自己。灯下坐着还健硕的外婆,满眼怜爱的父母,还未褪去婴儿肥的表姐妹,时间它永不流逝,所有许下的愿望都能在未来实现。

    “一年将尽夜,万里未归人。”我在此诉说在心里对外婆家永久地怀念,一去不复返的童年,并期盼着那样美的回忆能以另外的方式重现。也许是在落着细雪的夜晚,瘦尽灯花,茶正好,回忆无数次涌上心头,推开窗又是一个美丽新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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