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总喜欢探寻诗词背后的故事。

  唐朝某年间,一秀才进京赶考。

  一日,他站在京城的一大户人家门外。

  秀才姓崔名郊,来这里只为拜访自己未曾谋面的姑母,希望能够借宿几晚。

  虽未曾谋面,但他听乡里其他的亲人说过,他这位姑母自从嫁入长安之后,丈夫不久便去世了,膝下无子无女,因而脾气有些古怪。

  然而眼下他在长安举目无亲,身上带的盘缠又不够。再加上晚辈理应拜访长辈的道理,于情于礼都要来探望一下这位姑母。

  他定了定心神,走上台阶,叩响了朱漆大门上的门环。

  “砰砰砰,砰砰砰……”声音很轻地荡漾在早春的天气里。

  “来了来了!”忽听一银铃儿般的声音叫起来,随着脚步声轻轻,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孩探出头来。

  他见她脸上红扑扑的,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直盯着他看,睫毛忽闪忽闪的,头上梳着双环垂髻,上身穿了件翠袄,下身穿了袭绿罗裙。

  他不该盯着她看的。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他连忙收回目光,脸不由得红了。

  这人可真是有趣!她反而更加大胆地朝他身上看,猜测着他的身份和来此的目的。

  这人虽然衣着有些寒酸,但是眉宇间气宇轩昂,气质非凡,一看就是饱读诗书之人。

  半晌,她问道:“你是?”

  他舒了口气,正色道:“此处可是崔夫人家?崔夫人可在家?麻烦你去禀报一声,说侄儿崔郊到访。”

  “好,你稍等。”丫鬟投给他一个微笑,连门也忘了关,转身向院子里跑去。

  崔郊看着她的背影笑,心里莫名对她产生了一丝好感。若不是知道姑母无子无女,他止不定会认为这是姑母的女儿呢。

  大户人家就是不一样,丫鬟穿得像小姐一样。

  他装作不经意地向院内望去。曲曲折折的小路两旁,有几棵梅树正在争奇斗艳,几棵桃树或梨树还未打上花苞,还有不知名的树在发芽。

  树下有石桌石凳,有假山。院角有两丛竹子。院子虽小,却显得异常的精致,充满生机。

  忽听院子尽头的回廊里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让他进来。”

  “是。”

  不消片刻,那一抹绿影飞回到他面前,把他拉进来,合上门,拽起他的手就往院中跑。

  “绿珠!你又想挨罚是吧!”

  那回廊中有一把木摇椅,椅子上的女人在看到他们两人的时候瞬间把眼睛闭上,嘴唇动了动道。

  原本脸上挂满微笑的丫鬟绿珠迅速松开他的手,脸上也严肃起来,他站在那儿不由得有些尴尬。

  低下头偷偷打量着这位姑母。她躺在摇椅上,脸上的表情显得很慵懒。身着紫色粉红边的袄子和襦裙,一点也不像在家守寡之人。

  乌黑的头发梳成斜云髻,插满金银、宝石、碧玉的簪子和步摇。满头珠光宝翠无不显示着姑母富贵人家的身份。

  此时姑母睁开眼来,从上到下将他打量了个遍。

  看罢又闭上眼睛,问道:“你是崔郊?”

  “是,侄儿崔郊特来拜见姑母。”他拱手行礼道。

  “你可是晋中人氏?”

  难道我还骗你不成?他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乖乖地答道:“是。”

  “崔公子来此有何贵干?”

  被这句崔公子生生顿住,过了好半天他才答道:“侄儿此次赴京赶考,特来拜访姑母,也顺便希望……姑母能够留宿几晚。”

  椅子上的人陷入沉默,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

  正当崔郊站得心急火燎,以为姑母已经睡着的时候,椅子上的人开口道:“绿珠,去收拾一间厢房,给崔公子居住。”

  “是。”绿珠满心欢喜,拉了拉旁边人的衣服,“崔公子,我们走吧。”

  见姑母不再说话,崔郊便跟着绿珠走了。

  自始至终椅子上的人没有再睁开眼睛。

  崔郊回头看了一眼,这么冷的天,那回廊下自然是阴冷无比,可是他的姑母竟一脸享受的模样。

  再看那回廊的尽头有一座亭子,那里阳光正好,何不移到那里去呢?真是个怪人。

  “走啦~”绿珠见他愣着发呆,一声娇嗔,抓住他袖子就走。

  来到厢房,绿珠端来水和毛巾,又开始帮崔郊整理床铺。

  这房间虽然不大,摆设不多,却异常的整齐。只不过太久没有人住了,墙上的字画,窗边的案几,都蒙上了细细的灰尘。

  “我帮你。”他说着,挽起袖子,用湿毛巾擦床弦、柜子和案几上的灰尘。

  绿珠闻言回头向他一笑。

  “我姑母脾气是不是很古怪?”他问道。

  “还好啦,就是有时候喜欢惩罚我。和她住在一起久了,就习惯了。”

  “哦。”

  “这么大的宅子,只有你和姑母两人吗?”

  “嗯,其他丫鬟和下人都被夫人打发走了。我无处可去,就留下来了。”

  很快房间打扫好了,绿珠回去复命,崔郊把他带来的书搬进房间里。

  趁天色还早,他开始看书。然而才看了几行,脑海中突然蹦出那一抹绿影来,绿珠的音容笑貌,竟然完全印在了他的脑子里。

  而且一连几天皆是如此。

  他居然在这么关键的时候,动了儿女之情。

  一日在饭桌上,他忍不住朝侍立在一旁的绿珠看。这个眼神被姑母捕捉到了,但是并没有说他什么。

  科举的日期很快就到了。

  步入考场,心里是前所未有的慌乱。下笔时,那一抹绿影忽地又跑到脑子里来。该死!

  回到姑母家,匆匆地向姑母告别。

  “侄儿有负姑母这几日留宿之恩,且回家去,不再久留,来日再报答姑母的大恩。”

  姑母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也没有等放榜的日期,知道自己定是名落孙山了。

  甚至没有跟绿珠道别。

  “早知道就不来这里了!”走出姑母家的大门的时候,他想。

  回乡,闭门苦读一年。什么也不去想,重复着上一年做过的事。

  第二年春天,再次赴京赶考。

  科举的日期到来之前,不知不觉又来到姑母家的门前。

  只隔了一年。竟是时光流转,物是人非。

  门上的朱漆有几处脱落,门环也生了锈。

  上台阶敲响门环。没有银铃般的声音响起,没有一抹绿影前来开门。

  门竟“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院中落叶满地无人扫,除了那两丛竹子,所有的树都光秃秃的,显得那假山和石桌石凳异常的突兀。

  明明是春天,竟硬生生变成了秋天的景致。

  他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进去那回廊,姑母竟然还在。依旧坐在那木摇椅上。

  听到声音,姑母睁开眼睛看着他,目光呆滞,似乎已经不记得他是谁。

  他悄悄打量着姑母。依旧穿着那紫袄紫裙,只是显得有些旧了。依然梳着斜云髻,只是简单地插了一支木簪。

  乌黑的头发中隐隐出现了一些白色。

  “侄儿崔郊前来拜望姑母。”他连说了两遍,一抬头,发现姑母正静静地直视着他的脸。

  “敢问姑母,绿珠呢?”他小心地提出心里的疑问。

  姑母眼神突然一闪,偏过头,去看回廊尽头的那座亭子。没有阳光,只有袅袅寒风卷着几片落叶飘进那亭子内。

  心里莫名地有些紧张。抬眼四顾,都不见那一抹绿影。又见姑母不肯回答,转身竟是有些踉跄地往外走。

  背后阴冷的声音传来:“绿珠……被我卖给了襄州司空于頔了。”

  卖了!他脚步顿住,一股寒意从脚底冒上来。心里是刀绞似的痛。

  冷,彻骨的冷。

  痛,钻心的痛!

  突然忍不住回头恶狠狠地盯上姑母一眼,叫你这样狠心!

  想上前质问,倏而意识到这是别人的家事,别人把自家的侍女买进卖出,他貌似没有资格过问吧。

  春光霎时凋零,院中是刺骨的冷。头也不回,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道院门。

  同样的剧情重复上演,再也无心考试,在这一瞬间明白了绿珠在他心底的重要性。

  他不该逃避的。不然也不会落得如此结局。都怪自己!

  在城门处租了一匹快马,马不停蹄地赶往襄州。纵使她已嫁作他人妇,能见上一面,总归是好的。

  襄州于府。

  “吁~”马停在门口,马上的人遥遥望着那扇大门,心里竟是说不出的酸涩。

  这座宅子竟比姑母在长安的那座还要大,心里稍稍有些宽慰,看来她在这里生活得应该很好。

  门上镶嵌着排列整齐的铜钉和兽首的门环。

  下马,有些犹豫地走上台阶,敲响门环。

  突然觉得自己有些鲁莽,倘若出来的是个丫鬟,该如何应答呢?

  门开了,一个女子探出头来,竟是她!

  头上梳着双环望仙髻,插满琉璃、翡翠、玛瑙的簪子和钗环,身上穿着粉红的襦裙,不似之前丫鬟的打扮,显得要更加美艳华贵几分了。

  她愣了半晌道:“崔公子……”脸上飞上了两圈红晕。

  仿佛有好多的话要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伸出头向两边的街道上望了望,见没有人,便对他说道:“你等一等。”

  说罢关门进去,再出来时,披了件罩住全身的斗蓬。

  拉她上马,向她手指的方向驰去。

  怕她落马,一只手不自觉地环上她的腰,她全身一颤,却没有反对。

  回头面朝着他,拉紧了斗蓬,将脸埋进他的怀里,双手也环上他的腰,他的心扑通扑通地跳起来。

  腰间环绕的温存,就是这样一点一滴的温暖。

  拉她下马,尴尬地收回了手。摸摸自己打湿的前襟,她是不是刚才哭过?

  此时她摘下斗蓬,朝他笑着,脸上不见泪痕。只说了句:“好巧。”

  好巧?莫不是她以为自己恰巧路过此地,而不是专程来看她?回答却只是违心的一句:“是啊,好巧。”

  两人一马沿着护城河走。柳树的枝条在河面划开一圈圈的波纹,似是诉说着两人暗藏的心事。

  “今日是寒食节,老爷一大早便出门了,不知何时才会回来。”一句话将两人拉开了不少距离。

  “你,过得好吗?”

  “我很好,老爷对我很好。”心里却抑止不住地去想你。

  “你,今年考得怎么样?”

  “没有准备好,待明年吧。”怎能告诉她因为她一次考试失利,一次直接放弃了考试。

  “姑母,为何将你卖了?”

  “你不要怪她,我也不怪她的。去年你走后,一日她对我说,看得出来我那侄儿崔郊对你有几分意思,不如等来年他考上了,我将你许配与他吧。”

  她笑着,眼里却有些黯然。接着说道:“怎料夫人家道中落,她将家财散尽,最后只剩了那座老宅子。”

  没想到一年之间竟发生了那么多事情。

  “是我,是我求她把我卖了的。”声音有些颤抖。

  拳头不由得握紧。“不要说了。”不要替他人开脱了。

  忽然有些心疼,将她拥入怀里。你这么善良,别人把你卖了你还念着她的恩情。

  她的泪也止不住地流出来,没有把他推开。

  忽听马蹄声和车轮声渐近,一个声音响起:“咦,那不是七夫人吗?”

  “老爷。”绿珠无比慌乱地推开他,险些跪倒在地面上。

  那人一身官服,面容慈祥,眼神睿智,留着长胡子,比绿珠大了不知多少岁。

  他也有些心慌,但在绿珠面前,他要保持镇定。

  “你,便是崔郊吧。”那人用睿智的眼光瞧着他。

  他怎么知道?

  仿佛洞悉了他心里想什么,那人示意地上的绿珠道:“听她说起过一次。也听说过你为她写的那首《赠去婢》。”

  “公子王孙逐后尘,绿珠垂泪滴罗巾。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那人捋着胡须吟道。

  “阿珠起来。”他亲自扶了绿珠起来。

  “老爷……”绿珠眼中含着两滴热泪。

  “我并不是一个乐于拆散鸳鸯的人。今日他来找你,想必对你是真心的。”

  “既然如此,阿珠就交给你了。”拍了拍崔郊的肩膀。

  “走,随我回府上,我要赠予你们铜钱一万贯,作为你们成亲的贺礼。”

  〈完〉

  故事到这里有了一个美满的结局。从这个故事中,我的感受是,人生有得必有失。

  不是你的,不必强求。是你的,迟早会送上门来。当然,有些还是要靠自己努力去争取的。

  文中有些不符合史实的错误是为了适应情节发展的需要。比如崔郊的姑母其实也在襄州。崔郊的诗是与绿珠见面时写的,那个老爷是后来看了这诗,让崔郊把绿珠领去并赠予万贯钱财的。

  不要太苛刻哦。

  你的感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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