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人生海海》,说说我眼中的“上校”

《人生海海》的主人公上校很难用一、两个词来形容他的一生,但从整本书一口气看下来,我脑袋里奔出的是“悲惨”两字,真的,对他有太多的意难平。作者麦家没有把他描写成那种刚正不阿、不容亵渎的英雄人物形象,更多是我从上校身上感受到了那个时代背景下多少人的生不由己、多少人的忍辱负重、又有多少人为了遮掩不可告人的秘密选择一辈子躲在一个小小角落里苟且地活着。上校是个综合时代产物,是作者把那个年代的零星个体汇集成了一个上校。

正是莫言所说:“在茫茫人海中,也许我们永远都找不到上校这样的人,但我们总是希望遇到这样的人,这也是小说存在的理由。杰出的人物,如果鹤立鸡群,在人海中遇不到,在小说中遇到,是我们的幸运,也是一个小说家应有的责任。”

上校,在村人眼中的怪异、在年轻的林阿姨看来的绝情、对小瞎子的割舌之举、以至到最后失智,这一切导致他人生悲剧的源头,抛开时代所赋予的,就他个人而言都源于他的秘密。为了保守这个秘密,做出了一切不同于他日常行为的举动。我理解他的行为,也体谅他的难处,人有时为了保住这个秘密,得经历多少担惊心战,甚至忍辱偷生。

既然“秘密”决定了上校的一生,那么,今天我想围绕秘密分三段来说说上校:一是没秘密前的上校;二是带着“秘密”活着的上校;三是为了“秘密”失智后的上校。

一、没秘密前的上校

上校原名蒋正南,出生在双家村,从小聪明。与“我”的父亲从小要好。十三岁,两人同时拜师学木匠,他仅用了一年的时间,把师傅的技术都学到了手。

17岁被国民党一个大胡子营长相中成了一名国民党战士。日本鬼子攻打武汉时他升为连长,负责师部转移撤退,死守一条盘山公路,眼看敌众我寡,快要失守阵地时,在山路中横冲直撞的鬼子竟捅破了马蜂窝,成千上万的马蜂咬得鬼子狼哭鬼嚎,这一仗,上校在马蜂的帮助下,以少胜多、反败为胜,他直提了营长。

升为营长的上校,离家四年,因他父亲捡了个“宝贝疙瘩”,结果弄巧成拙,被日本鬼子的毒气所害,他回家奔丧。那时的他,脊梁直挺,身板高耸,腰里别着手枪,腕上箍着手表,头上带着军帽,村里人像看洋人一样看他。上门做媒、安排相亲的人排成了长队,但上校一个都没看上。那时应该是上校真正意气风发、神气十足的阶段,虽在枪林弹雨中生活,生命百般莫测,但那时的上校心无秘密心底宽,可以坦坦当当地过日,哪怕是听说他把老保长的姘头睡了,被老保长逮了正着,两人枪口相对,当然是上校制住了老保长(村人只是听说,真假只有他俩加姘头知道),我想那时的上校也是心无旁骛、率性行事。

接下来就是“金一刀”时期的开始。

在一次战斗中,上校伤了命根子,在医院治疗。期间,他又不折不扣地发挥了他的聪明才智,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医术。在一次次的实战救治中,他的医术越来越好,经他救治过的士兵对他下跪磕头,高官富商则出手阔绰,有的给他加官封号,有的送他金银珠宝。

有一年他回乡探亲,带回来一箱子金条、金元宝、金手镯,把母亲吓得魂飞灵散,坚决不要,一定要他带走。他就找了一个手艺人,把这些金子淬炼后做成了一套手术工具,金灿灿的。从此,“金一刀”这个头衔就传开了。

“金一刀”时期是他人生的转折点,他的“秘密”人生就是从这里起步。

一天夜里,上校突然被叫醒,塞进一辆吉普车,来到了一个破庙前,他才知是抢救一个伤员。此人是戴笠手下的军统干将,貌美如花,却是冷面杀手,潜伏在南京城里,专干肃除汉奸的特务工作。

她命大,三处伤都非致命伤,只是腹部上的子弹钻得深,必须开肠剖肚。没想到剖肚剖出个七月个大的男婴来。

女军统病好后相中了上校的聪明能干、沉着稳练、长相英俊,非要让他跟她一起干,可上校不想杀人,只想就想救人,上校拒绝,结果一纸调令硬逼着他走上了特工之路,“秘密”也在前方等着……

二、带着“秘密”活着的上校

上校当特工的这些事是经老保长的口还原出来的。因为姘头一事,上校总觉有欠老保长,带了金条去讲和。谁知老保长要面子,两人一时没对一块,后来以还他一个女人为解决方案,上校带着老保长去上海找一船的女人。老保长就这样跟着上校来到了上海,是村人中与上校生活走得最近、也走得越多的人。

上校白天是开诊所的医生,晚上则留宿妓院、靠女人获取情报的特工。

因为他作为男人的“那方面”很有一手,被妓院小妈相中,由此妓院的其他号的女人都称他为小爸。小妈为了讨好日本人,把上校“进贡”给日本女人,上校确实很让日本女人满意。日本女人不想让中国女人分享上校,规定他以后不准与中国女人有染。但上校和小妈背着日本女人继续“往来”,结果被妓院的某号告发,日本女人为了惩罚和让上校长记性,就在他的小腹上刻下了字,从此上校的秘密上身了,这就是个魔咒,牢牢地困住了上校。

他像金丝鸟般被日本女军官豢养,充当敌人的性奴隶,供人玩乐观赏。支撑他走下去的是希望有一天能找到组织,他可以通过这些日本女人获取情报。他一边忍辱一边执拗地想让自己走歪的路走回到正道上。也就是后来,女军统派老保长到北京监狱找到他时,他的五页血书和最后印上去的五个血指印足以表达他明志的决定。他贱踏他自己,却从未贱踏过国家半分。

女军统出手救了他,并应他所求送他去东北抚顺前线。上校说:国共军队已经在东北、山东、山西局部开战,第三次全面内战势在必然,让她把他到战场上去送死好了,他死之前一定能救活一些人。这是一个受辱之人自感耻辱,一心向战场贡献最后之力的决绝。

上校就这样来到前线干起了老本行。在枪林弹雨的战场上,在鲜血淋漓的生死线上,他又创了奇迹,名气更甚以前。

战火自北向南一路烧,解放军一路围追堵截,上校随国军一路败退,最后退到江苏镇江,阴差阳错当了国民党海军军医。

又在一夜之间,他所在的部队弃暗投明,改了姓“共”。上校本因解放军部队不让养猫,他正准备选择回家,谁料遇到了他用命赌上抢救回来的解放军大首长,他就留了下来成了解放军中的一员。

后来,大首长带着他驰骋在长江两岸打国民党,又雄赳赳跨过鸭绿江去打美国佬。一路跟着大首长走南闯北,救死扶死,立功受奖,享尽“金一刀”盛誉。

上校与林阿姨就是在解放军前线的手术上相遇的。林阿姨对上校可谓是一见钟情,再是生死相依,终身相托,以至最后被与上校竞争副院长岗位的内科主任利用,对上校由爱转恨,一张状纸呈到领导那里,白纸黑字,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上校要了林阿姨的身子又想抛弃她。上校在军区干训班学习被召回,组织想保他,只要他愿意娶林阿姨,就可息事宁人,结果上校不愿意,就这样被开除了军籍,遣返老家。

在对待林阿姨的感情上,我看不出来上校是否真的动了情,我想至少他也有那么一点意。但他步步后退,一路克制,为了他身上的“秘密”。如果没有这个秘密,他或许会接受林阿姨的爱;如果没有这个秘密,在组织要求他娶林阿姨时,他或许就会答应,不是为了自己不被开除军籍,遣返回家,而是为了保护林阿姨,以依上校的品质,他会挺身相救。因为一个女人被人睡了都搞不清楚是谁,如果林阿姨知道真相后,这是多大的悲伤,多大的笑话。也正因为此,上校做不到娶林阿姨,他做到了背起这个黑锅,被遣返回家。

一夜之间,一切的荣誉、身份、地位皆归于零。

回到老家后,情愿被村人传言是他睡了师长的女人被开除回来;情愿被村人当作太监;情愿被村人当作怪人,上校都是三缄其口。更难能的,是他没有因为他人的恶意揣测而记恨村人,反倒处处表现出对周围人的善意。

在小爷爷为了一张耶稣相被烧寻死活时,上校不但救了他,还出钱重新帮他买到了新的耶稣相。他说:“几块钱的事儿,不值得用性命去抵,世上命最值钱,我被人骂成太监都照样活着,你死什么死,轮不上。”是啊,一个男人被人称为“太监”,那是外界对他极深极大的恶意。但他仍以善意待人,最后村人谁家有个什么难事都会找到商量,叫他拿主意。

如果一直这样过着也挺好,上校用村人眼中“逍遥”活法掩藏着身上的那个秘密,一直这样过到他死,这样也好。但偏偏时代没有放过他,大文化大革命来了。

上校被红卫后抓起来斗、打,他都没有垮掉,可偏偏就这小瞎子拉响了炸弹的导火线,上校“炸”了。

加入了红卫兵的小瞎子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乘上校睡着后扒下他的内裤。那是一条紧身高腰的内裤,它意味着上校高度紧绷的神经,时刻警惕着。当上校醒来发现小瞎子举动的那一刻,他失去了往常的理智,于是小瞎子被割了舌头、挑断手筋和脚筋。

也就是在那晚,“我”看到了一个面色苍白凄冷,神情迷离,步履沉重拖沓,腰杆佝偻,耷拉的头垂得似乎要掉下来,整个人像团奄奄一息的炭火的上校,这和“我”印象中的上校完全不是同个人——像白天和黑夜的不同,像活人和死鬼的不同,像清泉和污水的不同。

上校在父亲和爷爷的催促和推搡下逃了,可是上校又在爷爷的告密下被抓了。审判的那天,在小瞎子他爹瞎佬的鼓动下,众人都想扒上校的裤子,看他的秘密,看他小腹上的字,当众人扑涌而上的那刻,上校疯了,彻底疯了。

三是为了“秘密”失智后的上校。

失智后的上校,经找上门来的林阿姨的四处求医和精心照顾,由武疯转为文疯,最后定格在智商为七、八岁小孩的那个时段。

疯了后的上校不再有秘密,不再被小腹上的字拘禁,他甚至会背着林阿姨叫别人看他的刻字,那可是他曾经甘愿当太监、当光棍、当罪犯都要保住的秘密,他现在竟可以随意示人,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只能归结于造化弄人。

虽然如此,但在上校的潜意识里依然对小腹上的字存在着执念。从他的画,他变成了自己想要的人。在画里简洁流畅的线条勾勒出小腹和腿弯,在肚脐眼和阴毛的中间位置,引人瞩目的八个大字依然存在,红箭头下面的字也依然存在,只不过它们成了“锄奸杀鬼乃我使命”“军令如山”或“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中国必胜”,这是他毕生的追求。记忆大火烧得只剩下灰烬,这些话就是残留的灰烬,它们一定曾经被他反复用过、想过渗到骨缝里,烧不掉,毁不尽。

最后,林阿姨尽己所能把字改成了一幅画,一棵树,终于彻彻底底地改了,上校会感谢林阿姨的,我看到这里,也很感谢林阿姨,谢谢她最后成全了上校,彻底毁了他的秘密。

上校在他百岁大寿来临前走了,结束了他跌宕起伏的一生。留给我们的是众多的思绪,特为强烈的是书名的那名话:人生海海。

人生海海,敢死不叫勇气,活着才需要勇气。

人生海海,大家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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