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哇”的一声啼哭，一个满身血污的小孩子被王成揪了出来。是个女婴。王成把脐带剪断，用干净的医用布把血污擦拭掉。他看到女孩光秃秃的左半边脑袋上，有一块褐色的图案——咖啡牛奶斑胎记。
女婴难产。王成费了好大劲儿才把她揪出来。他的额头已经凝了一层细细麻麻的汗水。他还来不及喘息，心电图机的啸叫又传来。此时，婴儿的母亲气喘吁吁，她是多么地渴望可以呼吸到更多的氧气。
王成不禁心里咒骂了一声眼前的产妇，“事儿可真多”。今天晚上要接生的产妇尤其的多。现在是凌晨三点。在这之前，刚刚接生了一个产妇的他，正趴在桌子上准备休息，又被眼前的病人招呼过来。他把婴儿不客气地丢在一边。虽然王成厌恶产妇，但不能不救。他像个工人，按照工序把机械——产妇一一修复好。
2、下班的时间到了。王成没有多滞留一分钟，他脱下白大褂，迫不及待地向着医院大门外走去。他出门右转，一直向前走，然后在第三个街口处右转。离851路的站牌不远了，还有8分钟，足够他赶上第一趟的早班车了。他的步子渐渐慢下来，从口袋里拿出一盒香烟，盒子上写的“中华”，里面装着的其实是2块一盒的“烂烟”。他觉着寒碜，堂堂一个三甲医院的主刀医生，居然还没钱抽个“好烟”。风有点大，他打着打火机，然后用两只手护着随风飘扬的火焰，把烟点着。
他被乌压压的老头老太太挤下了车。又过了6分钟，他走到了门上标识着“302”的门前。此时，王成站在一栋老旧楼房的三层。他在门前踟蹰着不知道该不该进去。他的头发还是乱糟糟的，脸上还粘滞着昨天整晚皮肤渗出的油脂。他已经听到门里面发出的声音了，那么清晰，那么动听，是只属于赌徒才会发出的声音。
口袋里还有500多，离下个月发工资还有将近两个星期。也就是说，如果他今天踏进这个门，全部输光，那么他就得挨饿将近两个星期。王成准备敲门的手停在半空中，他这么想不是没有道理的。最近几个月的手气太差了，辛辛苦苦工作了几年的积蓄也被他全部输光。可是，万一赢了呢，赢一点也算，最起码可以吃一顿牛肉火锅了，他想不起来是有多久没闻到过牛肉的香味了。
他深呼吸一口，用手整理下自己乱糟糟的头发。然后，拿出随身带着的卫生纸，把脸上的，昨天整晚渗出的黄色油脂擦拭干净。他是一名受人尊敬的医生，良好的精神风貌是该有的。
王成进了门。即便是那些赌得兴致正高的人也纷纷抬头，欢迎他的参加。他们大声喊着，跺着脚，招呼他过来坐。这些都是粗莽的汉子，一个比一个喊得声音高，直震得耳朵疼。王成却像听到天籁一样，又像是动听的音乐。
一旦进了这个门，他就不由自主地入魔了。每个人桌子前的赌资，闪闪发光。他相信他出门时，那些赌资会在自己的口袋里欢快地跳着舞。
一个小时后，他口干舌燥地走出了“302”。王成运气太背了，不仅输光了口袋里的钱，还欠了张头10万块的债。赌的过程中，下的赌注也越来越大，王成以为他会来个大翻身，结果，摔了个大跟头。他才醒悟过来，只觉得气急攻心，五脏六腑也被憋着出不了气。这时，门里粗莽汉子们传出的笑声愈来愈大了。
十万块，去哪借去呢。张头限他三日之内还。据说张头是黑社会里的一个头目，如果招惹了他，指不定自己会变得有多惨。
3、大早上，王成愁眉苦脸地去医院上班，刚换上白大褂的王成屁股还没坐稳，门外有只手伸进来叫他出去。他好奇地出了医务室，原来是那个难产婴儿的父亲。他把王成引到楼梯间，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脸上堆笑地塞给王成。“王医生，一点小心意，还请你收下。如果没有你，我的老婆和女儿的命可就难说啦。”王成一面将信封推脱着欲将还给他，一面暗自掂掂信封的重量和厚度。
婴儿的父亲继续说道：“王医生，这是你该得的。如果世上再多一些像你这样医术高明的医生，更多露着笑脸的婴儿就能看到明媚的阳光啦。”信封——王成估计——怎么着也在5000以上。王成语气严肃地说：“我是医生，治病救人是应该的。”王成用余光看着信封，他真怕他会收回去。于是，他严肃的语气赶忙缓和下来。
你推我往几回合后，婴儿的父亲就快要下跪求他收钱了。现在机会来了，他一直再等一个恰当的机会。王成扶住他的胳膊，眼神真挚，像是上帝的旨意一样坚定。“钱看来是非收不可了。如果，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来找我。”
最后，两人都心满意足地离开了楼梯间。
4、“说好的给你三天还钱，现在才他妈的6000，你玩我呢？”张头一脚踢在王成的肚子上。
深夜，张头领着两个打手站在王成家的客厅中央，惨白的灯光照在每一个人的脸上。
“嘿，我说，我要是不来你家，你是不是准备一觉睡到天亮，”张头捏着王成的下巴，把他垂下的脑袋抬起，“小学语文老师没教过你要言而有信吗？”然后，三人狂笑起来。
“张哥，对不起，能再给我几天时间吗？不多，再过一个星期，一定还，”王成双手紧按肚子，好把疼痛感降低一些。
“我还不知道你的尿性。说吧，现在必须想出一个办法，否则，”张头掏出随身带着的水果刀，在他眼前晃了晃。
王成心里苦笑。是呀，他就是这个尿性，一个星期后的结果和今天不会有什么不同。不对，好像还有一个办法。他在心里给老天爷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说道：“我在医院前几天刚接生了一个女婴，如果卖了，就可以还你们钱了。”晚上偷偷地把婴儿拿出来，如果足够小心，谁也不可能发现其中的猫腻。王成自嘲地笑了笑，这是医生的监守自盗。
在张头的帮助下，婴儿被卖了。在卖掉的当晚，王成做了一个噩梦。他梦到婴儿变成厉鬼。婴儿小小的脑袋上长着长长的白色的毛发。她一直追着王成跑，白色的毛发在夜风中飞舞。她的眼神空洞无神，面无表情。顺着她跑过的踪迹望去，两行血泪望不到尽头。
一旦去了医院，总是能见到婴儿的鬼影。他鼓起勇气朝鬼影走去，鬼影又消失不见了。在“女婴事件”的风头平息后，王成匆匆辞职了。
5、张头再次找到王成，拉他入了自己的伙儿。一开始，王成跟着张头去各个赌局跑。在警察查的愈来愈紧时，张头改行，摇身一变成了要账公司的头头。而王成，顺理成章地成了要账公司的一线打手。王成能把手术刀玩成各种花样。他在那些欠债人面前就这么秀一秀，欠债人的钱就呼啦地全部老实交出来。为此，王成成了张头手底下的红人，一把手，名气也响当当地打了出去。就这么要账，收账。
转眼间，20年过去了。
一天上午，王成按照惯例，拿着张头交代给他的资料，朝着欠债人所在的目的地走去。王成刚把一根好烟塞进嘴里，他屁股后面跟着的人就屁颠颠地跑上来替他点烟。他歪着头，斜眼望着天空中明晃晃的阳光，冲着天空的方向大吐一口烟，之后，潇洒地继续往前走。
他看着眼前的一个小店，对照着资料念到：“欣欣便利店。”就是这里了，王成招呼一声自己的手下，大力推开门，直直地朝着收银台的男人走过去。
男人显然是受了惊吓，他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鱼贯而入的三个人。“你是不是陈光？”王成不客气地问道。男人唯唯诺诺地答应着。“钱已经拖了两个月了，这个月还准备不还？”王成右手在半空中甩来甩去，手里耍着那柄锃亮的手术刀。“大哥，再给点时间吧，最近的生意真的不好。如果挣到钱，第一时间就会还给您。”
“吱呀”一声，从男人身后的门里走出一个女子。陈光急急地欲把她往门里推，说道：“欣蕾，没你的事，你先进去。”欣蕾脸色苍白，脖颈白皙，虽然穿着有些脏乱，但细细看来，眸子里的灵动闪亮与耐人寻味的气质却无法掩盖。
王成眼里盯着这个叫做“欣蕾”的女孩，他突然有些喘不过气来。陈光继续说着讨饶的话。王成却没有心思听进去。女孩已经进了里屋，消失在王成的眼前。王成思绪乱糟糟的，他已经没心思跟陈光扯嘴皮了，他留下一句“尽快还钱”便匆匆离开。
后来王成了解到欣蕾是陈光的未婚妻，近来才从老家赶来。怪不得以前从没见过她。王成第一次遇到让自己如此心动的女孩，他无论如何是迈不开这道坎儿了。
6、王成趁着陈光出去进货的空档，常常去欣欣便利店。他给她送花，送巧克力，送很多漂亮的礼物，可欣蕾根本不为所动。王成忍无可忍，他冲进欣欣便利店。陈光也在，他伸手想拦下莽撞的王成。王成一脚把他踢在墙边，他拿出手术刀比在他的脖子上。
王成问欣蕾：“你是不是很爱陈光？”欣蕾早就吓傻了，瘫坐在地的她点了下头。王成调转刀头猛地扎在陈光的大腿上，一声惨叫传来。王成向欣蕾怒吼着：“你爱陈光吗？”欣蕾哭的已经喘不上气，她知道如果自己再点头，陈光不知道又会在哪里挨一刀。她急忙摇头。
王成缓缓站起来，长吁一口气。“既然你已经不爱他了，那么，就跟我走吧，”说着的同时，他拉起欣蕾，朝着便利店外走去。身后传来陈光的痛哭声和嚎叫声。
“好看吗？”欣蕾等不及王成的回答，她看着无名指上的钻戒，自言自语道：“哇塞，亮晶晶的，好漂亮。”随后，她把带着戒指的左手放在阳光下，碎片似的流光映入欣蕾睫毛长长的眼中。
王成待欣蕾比对自己都好。他带她吃各种海鲜，好吃的，参加各个地方的名流舞会。他时常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的可爱，娇俏让他入迷。他对她唯命是从。
一开始欣蕾忧郁，反感王成。渐渐地，她这个从乡下来的人见识到，原来世界上可以有这么多新奇，她听都没听过的事情在时时上演。欣蕾接受了这一切，也在欣然享受着这一切。
王成每天陪着这个可人儿，哪有时间要什么帐。他口袋里的钱越来越少。可是，过惯了奢华生活的欣蕾根本不会理解王成。她开始处处埋怨王成，是不是不再爱她了。
王成没法子，只得开口向张头借钱。一来二去的，借了有那么几回，张头对他忍无可忍，把王成打了一顿，还辞了他。张头临走时，留下一句话：“小子，好自为之吧，为了一个女人不值得。你从我这借走的钱可以抹掉，也算是你帮了我这么多年的情分，以后别来找我了。”
“欣蕾，是不是刚才有个男人把你送回来的，”王成回到家时刚巧看到楼底下有个男人在向欣蕾挥手告别，可一走近时，那个男人又不见了。欣蕾又撒娇起来，眼泪欲落，一副委屈模样。这招她屡试不爽。王成连连说道：“我错了，我错了”，又答应会买给她前两天看中的一双高跟鞋。欣蕾这才罢休。刚刚卖过血的王成摸着晕乎乎的脑袋，他想估计是看错了。而且还是晚上，即便有路灯，离得还有一段距离，也是看不清的吧。王成看着胳膊上的针眼，妈的，这回血又白卖了。
7、一次次的卖血，加之抽烟抽了很多年，王成的身体越来越不堪负累。王成终于病倒了。欣蕾不管不顾，自顾自地玩手机，看电脑。欣蕾冲着病床上的他说了句：“我的小姐妹买了一款新出的iphonex。”王成知道她又想让自己给她买。但他已经病成这样，她却没有一句关心。王成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就像着魔似的，即便自己饿死，累死，也要她能活得好。他说：“等我病好了，挣了钱就买给你。”
欣蕾掉转头看着王成，眼神凶厉，恶狠狠地说道：“就你这样，你觉得你还能起得来吗？”门开了，门外的光直射入王成的眼睛。有人进来了，继而，那人又把门关上了。王成缓了好半天，才看清。是个男人，是陈光！接着，陈光和欣蕾发出了狞笑的恐怖声音。
王成使劲撑着身体想要起来。他气喘吁吁，好不容易撑起来的上身又重重地向床板砸下去。他嘴里不住地骂道：“狗男女，狗男女......”
欣蕾还在笑，像是在看喜剧。她对着可怜兮兮的王成说道：“好歹你给我买过这么东西，让我见识过这么多。也给了我很多钱，我和陈光以后的幸福生活还多亏了你啊。”她俯身，欲给他最后一个拥抱。
他双手抱着她的身体，然后，手向上滑，开始摩挲她的长发。他的右手停在她的左半边脑袋不动了，多么熟悉的形状，图案——咖啡牛奶斑胎记。他又看到长着白发，流着血泪的婴儿鬼影了，就在他的眼前飘来飘去。
王成的双手紧紧抱住欣蕾的脑袋，他急急地喘了三口气，然后，再没了呼吸。陈光想拉开牢牢箍住欣蕾脑袋的两只胳膊，可是，它们坚硬如铁。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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