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大青年
01.
我是一个喜欢烧烤和喝酒的女大学生。
天冷的时候，很难有脱衣服到浴室的勇气。
但是在烤肉店喝了酒后，就不得不去洗净身上混杂的气味，不然身上的味道会冲到自己难以忍受。
周四那天下了晚自习我饿得不行，碰巧遇到部门里一个不太熟悉的学妹，我们一拍即合，去离宿舍很远的地方吃烧烤。
那家烤肉店人气很旺，店门外多摆了几桌。揭开布帘，见到几个店员脚步很快地在酒桌之间穿梭，喊加菜的哟呵都是响亮爽朗的。
坐下时，想起出发前学妹特意问我的穿着，她否定了我在羽绒服里只穿了一件保暖内衣的穿法。
她说：“在烤肉店里喝酒，一热起来就不得不脱外衣，但如果里面穿的是贴身的保暖内衣，就会很尴尬噢！”
果然，因为不能脱掉羽绒服，整顿烧烤吃得我整个胸部都粘在内衣上，每一分钟我都想立刻脱光了站在淋浴下。
吃完烧烤到了11点半，宿舍已经门禁，好在学妹的租的房子在烤肉店附近，我就随她先到那换洗。
02.
谁能想象出租房竟然也会像宿舍一样12点断水，我可不想睡在潮湿的内衣和熏人的酒气中，所以不得不和她一起洗澡。
我们共同站在蓬头下，热水浇注在我们身上。
已经是成年人了，和他人一起洗澡我很尴尬，哪怕对方是同性。
成年人最擅长伪装和掩藏了，突然这样赤裸地站在其他人面前，似乎那些隐蔽的秘密，不想让人知晓的负面情绪，都被看得通透。
但学妹却很坦然，认真地搓洗身体，没有遮遮掩掩。
浴室里氤氲着热气，我们两个面对面站在这热气里，都没说话，浴室里只有哗哗的流水声在作响。
突然，学妹问我：“在想什么？”
我回过神，不好意思地笑，“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要是能浸泡在充满热水浴缸里的话，该有多好！”
学妹听后也笑了。
她属于那种圆润丰满的身材，皮肤比一般人白些，只是比例看上去没那么标志。后颈还有些鸡皮，手臂上的汗毛略显粗黑。
她手臂内侧上有一处圆形的印记，平时穿着衬衫是看不见的，脱了衣服才看得清晰。
我问那是不是胎记，学妹用手摸了摸，说那是小时候玩火弄到的，已经十多年了。
原来比我年轻的身体，尽管更加光滑和细嫩，也难免存在一些缺陷。
我摸了摸大腿上积年累月的划痕，不由自主话多了起来，说：“看起来真像是类似胎记那样出生起就伴随着人的东西。”
学妹却说：“所有长时间存在的，最后都会变成身体的一部分啊。”
达成了共识之后，我突然觉得和学妹亲近了许多，便不那么拘谨起来了，开始大胆地打量起学妹的身体。
03.
我想起小时候第一次去公共游泳池游泳，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女人的裸体。
我走进浴室间，毫无准备时，各种各样女人的身体突然地就闯进我的视线，我感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有个六十几岁的奶奶在其间，她的胸部干瘪且下坠，背上成片的老年斑，有黄色的有褐色的，有圆形的和不规则的……
那些代表着女性特征的器官皆衰老丑陋。
还有一位肥胖的妇人，两条腿又粗又短，皮肤也不平滑。她光脚踩在浴室的地板上，往身上抹沐浴液的样子像一只光裸又笨拙的猪。
她一边洗一边扭头向外面喊：“儿子，你帮我把手机看好啊！”。
洪亮的声音在浴室里回响，其他人见怪不怪的样子，没有一个人扫她一眼。
她儿子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虚虚地回了一句“知道了”。
得了儿子的回应，肥胖的妇人安心地继续搓洗自己，捧一手水喝进嘴里，咕噜噜地漱口，然后吐到地上。
那口水不再是清亮的自来水了，还浮着女人的唾液，和她牙齿里菜叶残渣。
那天过后我开始反感女性的身体，年轻时再怎么光滑的身体，总有一天都会沾染着油水和菜渣。
04.
整个浴室里排列着十几个赤条条的女人，像是屠宰间里待宰的光猪。
但相比生活和命运皆一致的光猪来说，拥有不同生活的女人们拥有着截然不同的命运。
生活里的愉快或者沮丧的经历，都给人的身体烙下深深浅浅的烙印。
使得她们不像光猪的身体一般光滑，脂肪充实的位置不那么均匀，身体比例也不那么一致。
赤裸的身体写满一个人一生中经历的所有，她所谈过的恋爱，遭遇过的渣男，她渐渐长大成熟的痕迹，都是清清楚楚的。
所以看到一个人的裸体，就能看到一个人所有的故事。
但看到人的裸体时，人们往往不会感受到太多的美好的东西。
我们提到女性身体更像看到一个写满罪恶失意阴暗的现实题材小说，给人的冲击是能让人沮丧痛苦的。
学妹冲洗干净身子后，开始洗头。她拿出一瓶含姜汁的洗发液，姜浓烈的味道随着那些热气升腾起来，热辣辣的。
学妹最近因为社团工作量过大的关系，发际线明显上升了，她说：“网上说用含姜的洗发液洗头能缓解脱发。”
可她一边洗，头发丝还是一边顺往下落的水流滑到地面的瓷砖上，脱发的量并没有减少。
洗完我们擦干身子，穿上柔软的睡衣。学妹拾起地上掉落的那些头发，将它们揉成一小团，丢进垃圾桶里。
最后。
渐渐你会发现，人的失去和得到都是可以相互抵消和平衡的。
学妹胳膊上黑色的胎记，和我大腿内侧的疤痕在浴室坦然相见的一刻里可以抵消。
我那一天天发福的游泳圈，在有一天突然看到她日渐稀薄的发量时也可以抵消。
甚至她对于毕业独立的向往，和我对低年级无忧无虑的嫉妒可以抵消，一刹那都可抵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