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汽车站有一个“劫”

1987年,注定是一个留下印记的年份。

这一年,诸城县撤县建市;也是这一年,我所在的诸城县繁华分校(如今的府前街小学)与诸城县师范附小(如今的紫藤花园)合并,于是,诸城县师范附小校门口的一侧,赫然挂上了一块长竖条白底黑字的木头校牌:诸城市实验中学;还是这一年,因为社会上疯传的“正式工”将取消的小道消息,我彻底告别了校园生活,招工到汽车站成为了一名“正式工”。从此,我便与汽车站有了一个“劫”。

1987年,汽车站还是一个公认的好单位。它隶属于潍坊汽车运输公司,属垂直管理报帐单位,工资、奖金的发放都采纳潍坊的标准。记得我一参加工作,每月的工资就是75元,而工作了20多年的母亲也只不过才105元。基于此,母亲欣慰地说:“汽车站好,工资高。最重要的,你妈是汽车站职工家属了,以后坐车有特权,不用挨挤了。”我却没有母亲那么欣慰和乐观。

第一天上班报到,我得知这次招工一共是5人,三女两男,其中,闫姐最大。简短的介绍后,一位姓刘的站长便带领我们参观车站。汽车站大门正对着当时蒸蒸日上的工业供销公司,旁边则是著名的第一饭店,两个单位生意红火、门庭若市。而汽车站与这两位邻居相比则显得破败陈旧。略显高大的候车室因年久失修已停用多时,蜘蛛网披挂着灰尘悠闲地在门楣处荡来荡去,窗户龇牙咧嘴地露着尖利的玻璃牙,一把看不清颜色的厚重的大黑锁落寞地歪立着。

绕过停用的候车室,穿过一条胡同,一排长长的裸露着红砖的平房映入眼帘,这就是正在使用的临时候车室。时值隆冬,候车室内大门敞开着,没有任何取暖设施,候车的人们裹着厚厚的棉衣,缩着脖子,坐在油漆尽脱的木联椅上。一个大大的保温桶耸立在服务台上,热气丝丝缕缕、有气无力地升腾着。低矮的售票窗口是全封闭的,只留了一个拳头大的圆孔方便乘客努力俯身递钱拿票。出了候车室,是一个小小的院子。院子的周围是围墙,几个铁栅栏门将乘客与车场隔离开。我们打开铁栅栏通往车场时,一束束羡慕的目光投来,如同狱囚渴盼自由般热切。

刘站长带领我们参观完,我不免有些失望。且不说嘈杂的人群,也不说脏乱的环境,单就那简陋的设施,就与我的预想差了十万八千里。

容不得抚平心底的失望,我就上岗担任了检票员。喏大的车场,拥挤的人流,我常常被挤得不知所措,坐上车的没检票,检过票的还挤在车门口,都是经常发生的事儿。有的人为了能顺利挤上车,甚至央求我踢他一脚。我答应了,不是踢他,而是踢车门,一脚把车门踢紧,他也顺便挨了一脚。如今,汽车、火车、飞机等交通工具迅捷方便,30年前的出行难仿佛是个天方夜谭的故事。

在简陋的老汽车站,我担任过检票员、广播员还担任过总机员。记得那时,汽车站与许多单位一样安装了一台电话交换机,设有三条外线和多条内线,可以与外部联通,也可以内部相互接通。我担任的工作就是将内线、外线连接起来,保障通话畅通。如今,那台电话交换机早已不知去向,人手一块手机让单位上的固定电话也形同虚设。30年前,使用电话交换机的我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通讯会迅猛发展到连接世界都易如反掌。

总机员的工作,上一天班休息两天,有充裕的业余时间,于是,1989年,我考取了职工中专并开始为期三年的夜校学习。

也是1989年,新的汽车站开始筹建。新汽车站与老汽车站相通,往北直通密州路。汽车站建设之初,用做车场的大片土地是老百姓种植的麦子,绿油油的麦苗舞动着身姿随风摇曳,惹得老站长实在不忍心戕害它们,那片麦苗便保留了下来。我清晰地记得,车站建成启用前夕,我们最后一次割麦,挑灯夜战扬场、打麦时,那是我们收获的第三茬麦子。那些时日是非常难熬和艰苦的,如今却俨然成为一个永难磨灭的记忆。

1992年,新的汽车站开始启用。当时,密州路刚刚通车,人少车稀,宽阔的四车道让人仿佛置身于长安街。淡蓝色的汽车站像一个美丽而骄傲的公主挺立在密州路中段。它的楼高四层,候车室和售票室已更名为候车厅和售票厅,分别耸立在东西两侧。连接候车厅和售票厅的是一个高高的钟楼状柱体,上面几个烫金的大字:诸城汽车站。候车厅有两层楼的高度,显得格外宽敞明亮,检票口设立了10个,可容纳10班车同时检票发车,人们再也不必挤得像鲶鱼一样,也不必为了挤上车而央求检票员踹一脚。淡蓝色的高靠背木排椅像一排排小树林整齐排列着,清新怡人。候车厅的一侧开设了饭店,还配有医务室和母婴休息室,一切都是那么欣欣然,充满了温馨的家的味道。

售票厅在西面,明亮透明的大玻璃,大理石镶嵌的售票台,乘客买票时再也不必努力做俯身状了。但新的问题接踵而来,由于售票窗口的透明玻璃太厚,阻碍了声音的传递,买票过程中的沟通便成了吼。这个问题在今天看来根本就不是问题,只需买一个小型扩音器就可以解决。但在1992年,小型扩音器还是空白。于是,人们开玩笑地说:没有好嗓子,别到汽车站买车票。

与售票厅的缺陷形成对比的,是汽车站新安装的起重货梯和行李装卸平台。平台如雄鹰翅膀凌空伸展恰巧成为检票台的遮雨棚,这成为当时潍坊市乃至全省首屈一指的人文设计。后来,随着快递的发展及国家为加强客车安全系数而出台禁止客车车顶捎运货物的规定,这个行李装卸平台便废弃不用了,让人不免觉得可惜。更可惜的,是1993年的秋天,我被借调到公司备赛山东省“十岗位”模拟表演,从而有了留在公司、留在潍坊的机会。但心中总有一份对故土的情怀割舍不下,一直在徘徊犹豫当中。

1994年,潍坊公司的领导去南方学习后,做了一个大胆的改革:将所有县市区的汽车站和车队全部下放,人、财、物独立并归属所在地行政管理。由此,我也永远失去了去潍坊工作的机会。

2003年,诸城汽车站在归属诸城市管理9年后,赶上了股份制的末班车,更名为:诸城远征汽车站有限公司。股份制给汽车站注入了新的活力和生机,汽车站在市场化的大潮下,配合车队开拓南方线路、开辟流水专线,客运、货运全面集体承包,大力发展第三产业:成立广告部、筹建工艺品厂、开发房地产。老汽车站以极快的速度变成了一幢幢高楼,也就是今天的交通小区。

伴随着汽车站飞速发展的是我努力奋斗的青春。通过自考,考取了南京经济学院会计专业。这个文凭的取得,让我调任到行李房干会计,并有了后来承包行李房的经历。

时光荏苒,20年间,汽车站把荒僻的密州路变成了一条繁华而拥堵的重要交通要道,沉寂贫穷的白玉山子,因紧邻汽车站而家家开宾馆、开饭店,早已变得富足;汽车站的周边,高楼林立、商场云集。遥望汽车站曾经的邻居:工业供销公司和第一饭店早已衰败得了无踪迹。“经济要发展,交通要先行”,汽车站又扛起了这面先行旗。

  2009年,新的汽车站又开始选址,最后选定了与新建的火车站毗邻。新的汽车站经过一年紧锣密鼓的兴建,于  2010年12月13日正式搬迁。新的汽车站占地 150亩,总投资1.1亿元。玻璃幕墙镶嵌的外墙,花岗岩铺设的车场,巨大的电子显示屏昂立在大楼顶端不停地播放绚丽的广告。候车厅、售票厅内的大理石地面富丽堂皇,银色的钢化座椅闪着耀眼的光,空调、危险品检测仪等现代化的设备设施一应俱全。

豪华的建筑、现代化的设备设施并没有给汽车站带来新的繁荣和发展。由于私家车越来越多,动车、航班的普及,让人们的出行多了许多选择。汽车站早已不是母亲眼中的“高工资、好单位”,也不能再给母亲带来“汽车站职工家属”这样的荣耀。

那天,接到一起招工的闫姐的电话。她说,她退休了,要搬到潍坊去,约着一起吃个饭。我麻木的神经猛得被拨动了一下。

时间就这样渐渐地、不被人察觉地悄然前行。如果不是因为今年是撤县建市30周年,如果不是因为有这样一个征文,我断然不会觉得时间已然过去了三十年。这三十年,犹如从斜度极缓的长远的山坡上走下来,使人不察其递降的痕迹,不见其各阶段的境界,而似乎觉得常在同样的位置恒久不变。蓦然回首,我跟随汽车站的跋涉竟然有了如此多的回忆和感慨。

有一位英国诗人曾说:一粒沙里看世界,一朵花里看天国;手掌里盛住无限,一刹那便是永劫。

从汽车站的变迁让我们管中窥豹地感知诸城30年的巨变和发展。在这个过程中,汽车站担负了一种责任――带动一方经济的责任。如今,它依然在负重前行。而我与汽车站已然有了一个三十年的劫,这个劫还将继续下去,我愿与它共沐风雨、乘风前行。也愿我的家乡――诸城开成一朵更绚丽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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