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疆】第十二章 反扑(5)

“你要去哪里?”少年郎厉声问他,“你让我无论去哪里都提前报备一声,那你呢?你凭什么拿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来要求我?”

上原望着他自嘲一笑,“我该猜到这件事情瞒不住你的。”

“你这叫什么你知道吗?”邯羽愤然道,“这叫烧香赶和尚!”

“我已经交代好蒯丹了,他会带你去祷过山。那里相对安全些,也更适合你养伤。”

“他娘的,上原!”邯羽恨不得找条鞭子抽死他,“老子是那种怕死的软蛋吗?”

“我知道你不怕死,但是我怕!”上原面不改色道,“面对三枭,我不能有后顾之忧。这场战役是成败的关键,能不能回魔都城,就看这一仗了。我不能输,沙家军更输不起。”他逼近一步,“你我皆非孑然一身,其中的道理你应当明白。我若是出了闪失,你怎么办?朝露,没有我,你行吗?”

这是最致命的一问。打从上辈子起,朝露就知道自己没有上原根本不行。可他不能让上原去冒这个险。他们好不容易才破镜重圆,甚至都还没来得及过几天厮守在一起的好日子。

“是要给我报仇吗?”他的双拳在衣袖中攥得紧紧,“你这么做,是为了要给我报仇吗,上原?”

“你在,我会分心。乖乖去祷过山待一阵子,等此事过去,我亲自去接你回来,好不好?”

“好个屁!我现在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上原。”他一字一顿地道,“老子不走!”

上原的眸子里盛的都是邯羽,他知道邯羽放心不下自己,所以才想跟着去。就像上一役他从营地跑着去了谷口的烽火台上那样,想要为自己做点什么。

南沙军的帅颓了肩膀,似是无可奈何,却又在一声叹息之后骤然换上了主帅的威严,厉声道:“那我现在就以南沙军主帅的身份命令你,走!”

邯羽觉得自己的天灵盖都快要气炸了,咬着后牙槽愤恨地瞪他,“你这个王八蛋!”他据理力争,“我知道你想给我报仇,但如果给我报仇需要你豁出命去……我不在乎。上原,我一点儿都不在乎!”

上原觉得这大约是自己这辈子听过的最好听的一句情话了。这场战争来得不是时候,他才失而复得,若论私心,他也舍不得邯羽。但是他更明白自己舍不得的代价,那便是再一次让邯羽受困于这个死局。他只有这么一次机会解开这个局,他要回魔都城,玄烨也要回魔都城,两军的兄弟困在这南疆千百年,他们都想要回魔都城。即便魔都城不过是又一个困兽之笼,也总好过这支悍勇之师在柜山死得不明不白。

“你可以不在乎,但我在乎!朝露,我在乎!那六百年……”他抓着他的肩膀,五指蓦然紧锁,紧咬着的牙关让他看起来有些面目狰狞,“不能就这么算了!他们欠你的,他们欠我的,他们欠南沙军和南丘军的,都得还!”

邯羽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仇恨的烈焰,汹涌的怒意如巨浪翻滚,将这个英俊沉稳的男人变成了一个穷凶极恶的邪魔。这一刻,他真切地感受到了他在那六百年里所承受的痛苦。

“此仇不报,这件事情便永远都过不去!”

邯羽怔怔地看着他,“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上原!”

“人是会变的。”他垂着眸子望着他,“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变了,我也变了。”

少年郎闻言一瞬挣脱了他的束缚,往后退了一步,气得眼睛都红了,“所以,你介意是吗?”他捶着自己的胸膛质问他,“你介意我现在的样子。”

上原愣了住,他根本没想到邯羽会曲解他这一句话的意思。

“从我醒来到现在,你碰都不碰我。就连唇齿之交,也是我主动的。你这么对我,是因为你他娘的介意我现在的样子。”邯羽又往后退了一步,“你爱的到底是谁,上原?是我?还是沙家女的那具身子?”

看着他额间朱砂泣出了一行浓血,上原慌了,“邯羽……”

“那具身子能满足你,能让你堂堂正正做个男人。而我不能,是不是?”他终于将憋在心里许久的话一并道了出来。邯羽颓丧地往后退着,兀自呢喃着,“我只喝了半碗的孟婆汤,走过了炙海和寒泉,那么痛,那么难……”他笑了起来,眼眶中却有晶莹闪烁,“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他登时收了笑,抬手抹净了额间那一行血泪,目光如刀尖一般锋利,盯着眼前的这个男人,“我恨你,上原!我恨死你了!”

上原百口难辩,却又在慌乱中觉得倘若这样能让邯羽离开柜山这个是非之地,那也是好的。

思忖间,邯羽已是站在了帐帘口,“不就是想让老子走吗?今日你有种让老子走,以后就别跪着求老子回来!”

他摔帐而出,迎面撞见了听墙角还没来得及遮掩的蒯丹。

在此之前,蒯丹还一直怀疑着邯羽的身份。但当他亲耳听到他们之间这场惊天动地的吵架后,他简直震惊到无以复加。他遂还有点儿理解上原,因为他也一时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这位多出一个把儿来的三小姐。

邯羽睨了他一眼,没好气道:“看什么看!走!”

蒯丹结巴道:“走……去……去哪里啊,三小姐。”

“去你娘的三小姐!”邯羽一听到这个称呼就想起刚才的糟心事,心气怎么都不顺,“那讨债的不是让你送我去祷过山?那还愣着干嘛,走啊!”

蒯丹自认为了解他家三小姐的脾气,以为他不过是说说气话,没想过他当真愿意走,尤其还是在知道了原帅的意图后。这六百年来,蒯丹一直跟着上原。旁观者清,他实在是有点儿看不下去他们两个在这个节骨眼闹掰,遂就好心地替上原说了几句公道话。

“你才回来不久,有所不知,这个局设得不容易,前前后后四百多年。一个魔能有多少个四百年啊,大伙儿都盼着这一天呢。战场上最忌讳的是什么?不就是羁绊嘛!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将军是怎么死的,还有你那两个哥哥……”

邯羽止步回头看他,犀利的丹凤眼中透着危险,“这都过了六百年了,你老蒯怎么还是这么唠叨!”

蒯丹缩了缩脖子,识相地闭上了嘴。

越想越气,他觉得自己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上原不让他上战场也就算了,他都把话挑明到这个份上了,那男人居然连一句反驳都没有。就算他不反驳吧,难道连说几句好话哄一哄人也不会?

少年郎愤愤道:“他娘的,他还是不是个男人!”

蒯丹尴尬地笑了笑,“原帅他到底是不是个男人……这个只有你自己最清楚。”

邯羽飞过去一记眼刀,咬牙切齿地道:“老子不清楚!”

“你别动这么大的肝火嘛!”蒯丹不遗余力地劝他,“说到底,原帅还是放心不下你,所以才把你送去祷过山藏起来。”

“这些道理老子不知道吗?就算他把我送去祷过山藏在石头缝里,他心里就没有羁绊了?”他收了步子糟心一叹,一股无力感瞬间蹿至全身,“他不就是怕我又死在战场上。”

蒯丹大喜,“原来你知道啊!”

“就算知道,这事我也跟他没完!”

说完,少年郎朝着草场的方向吹了记亮哨。

“没完好啊!我还就怕你跟他完了。”说着,他也朝草场的方向吹了记亮哨,“咱们就先顺着原帅的意思,去祷过山避避风头。虽然原帅他胳膊还没好全,但此役还有烨帅在不是嘛!”

“我怕穆烈那小王八蛋又使阴招。”邯羽恨得牙痒,“那王八孙子要是敢动到上原的头上,老子绝对抽了他的筋,把他剁碎了扔去泛天山喂老鸟。”

蒯丹默默竖起了大拇指,“三小姐好手段!”

邯羽睨了他一眼,终于渐渐平静了下来。

“像魔尊那样明着来的人其实不可怕,可怕的就是穆烈那种深藏不露的人,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给你来一招能要命的。”

蒯丹跟在他身后只有点头的份。

邯羽顿了脚步,“其实玄烨也是这种人。”

“不至于吧!”蒯丹品了品,“大家可都是一条船上的人。”

他沉了一口气,脸上的老成让他看起来比当下的年纪要沉稳得太多,与他稚气尚存的面容完全不搭调。

“当年我与玄烨也曾有过几面之交,知道一些他的为人。彼时,他并不是现在这个性子。虽然事出有因,但我们还是得提防着他一些。”邯羽寻思了一下,无可奈何道,“眼下上原胳膊还伤着,也没有其他人可以帮衬,暂时只能先信他一信。他还要倚仗沙家军打这一仗,想来也不会挑在这个时候算计上原。”

“那我们还走吗?”

“走啊!”邯羽看他像瞧傻子,“干嘛不走!我们不走,上原能踏实地去打这一仗?”

蒯丹不确定地问道:“你是不是准备杀个回马枪?”

邯羽笑了笑,答非所问,“老蒯,从前我们被南丘军追着屁股后面讨债,账本一摞一摞的,想来祷过山应该有算盘吧!”

蒯丹愣了愣,“你要算盘作什么用?”

“算账啊!”

白鹿从林子里跑了出来,屁股后面还跟着宝贝。

邯羽拽着缰绳,潇洒地一跃而上,居高临下对着蒯丹道:“咱们被南丘军追着屁股后面讨了几百年的债,现在风水轮流转。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我要是不好好把握,我怕改日阎王爷就又把我给收回去了!”

少年郎留个了意味深长的笑给他,随即策着祖宗跑了。

上原立在帅帐口目送着他离去,他知道自己把事情搞砸了,待到把南疆的乱子处理妥当,他需得好好想个法子把人再给哄回来。邯羽说跪着求都没用,但上原觉得倘若自己当真给他跪上几个时辰,再没脸没皮地软磨硬泡上几个回合,大抵还是能管用的。毕竟,他还是那个口是心非的朝露。

泷二从另一个方向跑了过来,“原帅,南沙军集结完毕。按照你的吩咐,留了一队人马下来收拾营帐,另一队人马会先运一半的辎重回去。”

上原点了点头,“你且领着兄弟们出发吧!我一会儿赶过去。”

火凤凰比鹿蜀要快得多,他还有些时间,可以往北去看一看,看一看邯羽是否真的肯老实地去祷过山待一阵子。

祈安虽然性子比较张扬,来去都爱大张旗鼓,但在主子不允许的情况下,它还是可以飞得十分隐蔽且低调。火凤凰高高地飞着,这个距离,底下的人几乎不会注意到它的存在。

邯羽骑着白鹿行在山间,那一队老兵紧紧地跟在他身后。山路迂回曲折,在山谷间绵延出了小半里路。

缀在蒯丹身旁的老兵凑了上来,压低了嗓门,“蒯哥,这小子到底是不是三小姐?”

蒯丹侧目,竖了根手指在嘴边,“看破不说破,你机灵点儿,也关照兄弟们机灵点儿。”

老兵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当真是……”

“嘘……”

老兵当即把嘴一捂,泪珠子却收也收不住。

“有点儿出息!”蒯丹看他的眼神说不出的嫌弃,“这是高兴的事,别整得跟那一日下葬似的,晦不晦气!”

老兵感慨万千,“三小姐还记得咱们兄弟吧!”

蒯丹咂摸着嘴,“你嘛,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他还记得原帅和我。”

“我还以为奈何桥啊,轮回啊,都他娘的是骗人的。没想到竟然还真有那么个地方!”

蒯丹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所以啊,好好做魔吧!这样来世才能投个好胎!”

上原飞在高处,听不见他们的对话。直到把邯羽送出了柜山地界,他才驱着祈安往回去。适时已是晌午时分,正是冬日里最温暖的时候。次山的营地里已经几乎空了,只余了那一队人马在拆着营帐,整理剩余的物资。

这里即将回到往昔的冷清,而柜山营地也该回归从前的热闹了。

南沙军的主帅面色沉寂,他复又回到了自己的主帐中,再一次打开了那个褪了色的红色木匣子。他摸着那件战袍、那条鞭子,眸色渐渐坚毅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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