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不懂她少语,而立再听句句情

我想在他出征回来时,接过他身上的盔甲,亲手端上一碗热气腾腾的粥。我想让他唤我一声期时,而不是夫人。我想给他说世上最动人的故事,给他唱世上最动听的歌。我想给他生一个孩子,他宠着孩子,我宠着他。

                              ---沈期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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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匆匆已过经年】

沈期时在城墙之上,顶着凌冽的寒风,腰背挺直,纹丝不动,天空下起了小雪,沈期时的面上冻的通红,绾的高高的发髻上沾满了雪花,向来孱弱的身子,这一次出奇的没有倒下,她目光浅浅,眺望着远方。

身后的将士不忍,上前一步道:“夫人,您站了一宿了,身子会吃不消的。”

沈期时说话时才知道自己有多冷,她牙齿不住的打颤,声音却异常的坚定:“无碍,我要等。”

等她的夫君,石楠叶。

她说过,她会等,等他回头,等他爱上自己。但是到最后,沈期时还是输了,输给了一个名唤浮欢的女子,那个自己从未见过的女子。

不止一次,沈期时听见石楠叶唤出这个名字,酒醉之后,午夜梦回,他口中生生唤着的不是她这个正牌的将军夫人,而是一个陌生女子的名讳,沈期时问起时,石楠叶鹰眸里闪过一丝异样:“传闻中夫人知书达理,度量宽厚,是吧?”

沈期时微微垂眸,她浅浅的应了下来,石楠叶淡淡的一句话,便剥夺了自己吃醋的权利,丞相沈氏之女,自幼饱读诗书,精通五伦,才华横溢,却偏偏抓不住自己夫君的心。

“夫人,将军回来了!”

沈期时温水般的眸子荡漾开,她不顾站的有些麻木的双腿,提起繁琐的裙摆,便往城墙下跑去,身子孱弱,跑起来时气喘吁吁,隔着漫天的雪花,沈期时见到那张心心念念的脸庞,她微微平复着呼吸,走上前去:“楠叶。”

石楠叶看了一眼面前的女子,嘴角挂上一抹温柔的笑:“夫人。”

这是沈期时六年来第二次见他笑。石楠叶身上的银灰色盔甲已经被鲜血染上斑驳,他发丝凌乱,面上有着一两道伤口,却依旧是俊俏的令人不忍转开目光。

石楠叶唤了这一句,身子便直直的往沈期时身上砸了下来,沈期时踉跄一步,吃力的稳住身形,一旁的将士要过来帮她,被沈期时拦下,她语气淡淡:“我来便好。”

沈期时将石楠叶背在身上,瘦弱的腰板险险要被压断,沈期时额上冒出细汗,不多时,便已经凝成一小股,自下巴上滴下,踩着厚厚的一层积雪,一步一个脚印,沈期时总算是将石楠叶背了回来。

到了将军府再也支撑不住,缓缓倒下,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想法便是,今日这身子总算是争气了一回。

鎏金那一场仗,石楠叶是抱了必死的决心去的,在临行前,他对沈期时道:“夫人,这辈子我最愧疚的便是你了。”

沈期时水眸一动,轻声回道:“你若能安然回来,便是对我最大的回馈。”

石楠叶深深的看她一眼,那个时候沈期时便知道,石楠叶是下定决定死在沙场上了。

如今石楠叶能回来,纯属命硬,沈期时醒来时,急急的奔去石楠叶的房里,她与石楠叶的屋子隔了一个走廊,成亲六年,他从来没有碰过她,这种事情,放在读惯了女训的沈期时身上,也便一带而过,她有自己的骄傲,就算是这么过一辈子,也不会开口说此事半分。

沈期时自嫁与石楠叶的第一天起,便一直扳着手指算着,算着成亲之前娘亲告诉自己的闺房日期,却没成想看,一次没用上。贵女沈期时,性子温婉,冰雪聪明,于大金十八年嫁与石楠叶,迄今为止已有六年零九天。

【二,岁月未曾轻怜】

石楠叶的命硬,实在是硬得很,太医看了一眼他胸前的伤口,老眼里满是后怕,这长戟要是再偏上一分,估计石楠叶现在已经是一具直挺挺的死尸。

沈期时进了屋子,水蓝色的布衫很是温婉,太医看了一眼唤了声:“夫人。”

所有人都在唤她夫人,石楠叶亦是,六年来,沈期时听得最多的便是这个词,或许石楠叶已经忘记她的姓名,又或许,他从未记过。

沈期时脚步娉婷,她看着床榻上的人,一向都是温婉的面庞上总算是有了一丝动容,太医识相地出了屋子,留下两人独处。

实际上六年来,沈期时与石楠叶相处的时光不到一年,除去些必要的碰面,沈期时记下的最清晰的便是石楠叶与她在每年上元节的时光,那大抵是沈期时最开心的日子,剩下的那五年,像是走马观花白驹过隙一般,匆匆流逝。

沈期时坐在石楠叶的床榻边,目光浅浅,带着缱绻与柔情,她看着这个自己念了十五年的男子,嫁与他不过六年的光阴,剩下的那九年,是沈期时偷来的。

第一次遇见石楠叶,是在须臾的街道上,那日天空下着雪,父亲与她匆匆的准备回去,沈期时身子孱弱,打小病根深重,常年与药物打交道,那日出来,不过是为了看病抓药。

沈期时手中的药包因为疾步被人流撞掉,她反射性的想要回头找回药包,却听得一阵马嘶声,沈期时仰头看去时,那马蹄已经到了眼前。

“小心!”

沈期时反应不来,只听得一阵急切的呼唤,她只来得及感受到一双有力的臂膀将自己的身子托起,接着便狠狠的跌坐在一旁,空中划过一个素白的身影,沈期时只来得及看了眼。

一个看起来比自己大上些许的少年,面容素净,身上白衣上的‘囚’字扎眼,他静静的躺在血泊中,仿若睡着一般,沈期时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她咳得面颊通红,手掌上有了点点的猩红血迹,与那少年的鲜血相对应。

沈期时渐渐失去意识,耳边百姓的交谈声传入:“真是个善心的少年,沦为阶下囚也不忘救人。”

“可惜了这么个少年郎,被充军定然是死路一条。”

沈期时后来才知道,那救下自己的少年郎是石将军的独子,天资聪颖,文韬武略样样精通,但是时运不济,生在了叛军家中,天子怜悯,念其世代立下战功无数,一家七十二口老少被南迁充军,永世不得踏入京城。

沈期时十岁那年受救与石楠叶手下,此后欠下一生的恩情,若是可能,定当偿还。

【三,当是走马观花】

沈期时的思绪被一声压抑着的轻咳唤回,她转过眸子,看着幽幽醒来的石楠叶,起身倒了一杯温水,递给他,石楠叶接过时,沈期时的声音浅浅响起:“其实你并没有打算活着回来是么?”

石楠叶顿了顿,将杯中水一饮而尽,之后像是饮了烈酒一般,咳嗽不止,胸前的伤口又裂开,白色的里衣上溢出一点猩红,石楠叶咳了一阵,慢慢的平复下来,他道:“没能死在战场上,真是可惜。”

沈期时不语,石楠叶又道:“有酒么?”

沈期时看了他一眼,温和的眸子里涌起一丝浪潮:“你就这么想死?”

石楠叶不予理会,下了床,在屋子里翻箱倒柜的开始找酒,沈期时一直低垂着眉眼,她语气一如既往地轻柔:“是因为浮欢?”

肩膀上忽然一痛,沈期时拧着细眉,鼻尖上已经溢出汗,石楠叶的手指狠狠的钳制住她的肩膀,孱弱的身子哪经得起这样的大力,沈期时面色苍白,石楠叶胸前的血迹扩大,他的声音低哑:“我说过,不许你提起她。”

沈期时输的彻底,活生生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竟比不上那一个名讳,她嘴角挂上一抹笑容,甚是凄凉。石楠叶猛地松手,沈期时没能稳住身形,狠狠的撞上一旁的桌角,额上磕了一片青紫。

石楠叶一早便说过此话,他什么都可以纵容她,甚至是这将军府,只要她想要,他便可以给,唯独一样,那便是摆在正厅里的牌位,上面落着浮欢二字,石楠叶眼神缱绻,语气也染上温柔:“只有这个牌位,这个人名,你不能唤,不能提。”

说着话时,正是沈期时与他大婚的第二日,那日天空放晴,石楠叶与她在前厅,阳光里石楠叶的面容美好的不真实,与记忆中的重叠,竟陌生的令沈期时恍惚,那天起,沈期时便知道,她有了一个一辈子的情敌,不能提,不能唤,连光明正大的叫板也是奢望。

沈期时淡淡的转回目光,她避开石楠叶的手掌,额上的汗水滑落到衣衫里,沈期时语气波澜不惊:“你伤口裂开了。”

石楠叶见惯了她这幅温淡的模样,他眯着眸子,任由她替自己包扎伤口,手法熟稔,六年来,只要不是什么大伤,都是由沈期时亲自动手,久病成医,沈期时现在已经可以熟稔的分辨药材。

石楠叶的伤口恢复快的令人咋舌,不出十日,危在旦夕的石楠叶便又是生龙活虎,那日晚上,夜空中没有月亮与星,沈期时端了药汤给石楠叶,石楠叶接过喝下,将空碗递回去,沈期时接过,却并不迈动步伐,石楠叶看着她,语气冷漠:“还有什么事么?”

沈期时顿了顿,半晌温婉的声音响起:“给我一个孩子。”

霎时间,屋子里静的只有两人平缓的呼吸声,沈期时最终还是抛下自己保存的最后一些骄傲,放低了姿态,屋子里油灯闪烁着微弱的光芒,石楠叶看不清她的神色,他抿了抿唇,伸手大力的一拉,沈期时的身子便到了床榻上。

沈期时面上的平淡维持不住,她第一次有些慌了神,石楠叶看着她闪烁的目光,语气清冷:“这是你自己要求的,怕了?”

沈期时眸光一顿,大着胆子勾住石楠叶的脖子,将唇瓣覆了上去,石楠叶眸子一深,床幔拉下,一室旖旎。

身体传来撕裂疼痛时,沈期时眼角划过一滴晶莹,转瞬即逝,她算了六年,总算是与他成为真正的夫妻。

【四,明年可添一子】

那夜之后,沈期时再也没有见过石楠叶,像往常一般,她依旧每日起的很早,亲手做了早饭,是双人份的,只因为石楠叶曾经恰好遇上她的早饭,此后的年日里,风雨无阻。她知道石楠叶不会回来,但是她已经形成了习惯,深入骨髓,改不得了。

一日一日的重复着同样的事情,六年来,从未有过一句不是,所有人都道,将军夫人是个好脾气的。但是那又怎样,她依旧入不了他的眼。

沈期时从来没有期望过,仅仅一夜欢愉,她就能怀上孩子,但是老天爷眷顾,清晨照常煮粥喝下时,沈期时吐得昏天暗地,她身子骨实在是弱的很,这一吐,便是吐了许久,吐到最后,肚子里没东西了,黄色味苦的胆汁出来,夹杂着血丝。

太医把脉的时候,沈期时半倚在贵妃榻上,微微阖着眸子,神情疲惫,太医眉头展了又皱,皱了又展,最后道:“恭喜夫人,夫人已有身孕两个月。”

距离石楠叶离开已经有了两个半月,时间上来算,刚刚好。沈期时眸子一亮,那应当是她这一生中最兴奋的时刻,太医犹豫道:“但是夫人身子弱,不适合要孩子。”

沈期时心中的喜悦不减,她语气轻柔:“若是一定要,会如何?”

太医声音低缓:“看造化,母子共存的机会基本上可以排除。”

沈期时怔了怔,忽的笑的明媚:“无碍。”

石楠叶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后,沈期时提着裙摆,三月的天气不算冷,但小风依旧吹人的很。石楠叶一进门便见到她。一身水蓝的衣裳,静静的站在院子里,应当是跑来的,呼吸有些不稳,没有来由得,石楠叶心动了下,他抿了抿唇,将这丝悸动掩盖。

沈期时上前将他手上的盔甲接过,他又去上了战场,从未有一个将军像他这般英勇善战,但是只有沈期时知道,他只是在一心寻死罢了。

“我们有孩子了。”

她的声音被风轻柔的吹进耳里,石楠叶有一顺的恍惚,他半晌道:“哦。”

再简单不过的一个字,沈期时的满心欢喜像是被人用一盆凉水从头浇了下来,凉的令她微微的发颤,沈期时拿着手中的盔甲,跟在石楠叶的后头,面上失了笑容。

这一次,石楠叶在府上停留的时间比往日的都要长,足足有半月多,那天晚上,月朗星稀,沈期时端了糕点送到他面前,转身离开时,石楠叶唤住她,沈期时转过身子,灯光下他的面色忽明忽暗:“你怀孕多久了?”

沈期时嘴角笑容浅浅:“两个半月。”

像是当年一天一天数着成亲日子一般,沈期时在盼着孩子的出生,记得一天不差,石楠叶语气冷漠:“打了吧。”

沈期时脚步一顿,石楠叶回眸看她时,她眸子里凝聚的是石楠叶看不懂的神情。

“不可能。”她这么道。

石楠叶眉头紧蹙,他嗓音低沉沙哑:“我说打了。”

沈期时与石楠叶成亲六年,头一次这么激烈的反抗他,她不能没有这个孩子,她已经不指望石楠叶会爱上自己,退而求其次,只是想求个孩子,安稳的过完下半生,沈期时退回一步,手中的盔甲扔到地上,手捂着小腹,句句坚定:“我不会舍弃他的。”

石楠叶眸光阴沉,他紧逼着沈期时,她的身后便是墙角,沈期时红着眼,她努力保持着平静,声音却染上颤抖:“如果你不想要这个孩子,当初为什么要同我圆房?”

沈期时的气息喷洒在脸颊上,石楠叶沉着脸:“如果当初我知道你会怀孕,宁愿去那红楼也不会碰你。”

沈期时面色一白,她是贵女,如今去被她的夫君与那风尘女子做比,沈期时仰起脸,异常的冷淡:“实际上,你只是不想浮欢之外的女子替你生子是吧?”

她总是能这么一语道破,面上还带着那令人可憎的平静,石楠叶手抓住她之前受伤的肩头,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沈期时想着,这肩膀怕是要废了。

“若是让我再听你提及浮欢,可不止是废了这肩膀。”

石楠叶的声音传来,沈期时嘴角淡笑,她很想知道他能够狠到什么程度,是休了自己,还是亲手杀了自己?

“我会派人送去汤药,你最好乖乖听话。”

石楠叶离去的时候,沈期时的身子缓缓滑下,额上的细汗滴入土壤,顷刻没入,对于书卷上的‘心如死灰’一词,沈期时理解了透彻。

【五,可曾入过谁家】

沈期时终究还是没喝下那碗汤药,石楠叶开始在她的饭菜里投下一味红花,但是沈期时久病成医,往往饭菜未送入口中便察觉出异样,沈期时每日不再出门,她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只是为了减少石楠叶动手的机会。

终于,沈期时成功的躲了一个春天,那日石楠叶来到她的面前,语气低沉:“无需再躲了,我明日出征,你与孩子,听天由命吧。”

沈期时在屋子里,她已经许久没有见到石楠叶,白色的纱窗外身影渐行渐远,沈期时终于还是忍不住,将门打开,即将走出别院的石楠叶闻声顿住脚步,他回眸,杏花纷飞间,他见到了她。

她已经大腹便便,肚子撑得她几乎快站不稳,白净的面容上有些焦急有些忐忑,石楠叶想了想,还是弯眸一笑:“你在府中好生休养。”

同往常一样,他还是没有说归期,石楠叶从来就不是一个贪生之人,他做了万全的准备,随时可以战死沙场,只因为他与浮欢的一个约定。

浮欢说:“你日后成了大将,身子便是归了沙场,死,也要归得其所。”

沈期时总是不明白浮欢为什么要与石楠叶做出这样的约定,石楠叶转身离去之后,再回来,已经是一个月后,那时的沈期时,低头已经看不见脚下的路。

她的身子那样的瘦弱,但是肚子却是圆滚的厉害,太医说,这里面,是一对双生子,石楠叶手探上她的肚子上,感受着里面的一阵蠕动,一股奇异的感受从心底蔓延而起,他问道:“这里面的,会是一对女儿么?”

沈期时笑容浅浅,她一双水眸里泛着光:“应当是了。”

最后沈期时才知道,她怀的,是一对龙凤胎。

“看那皱巴巴的小手,多可爱。”沈期时说着说着便流下了泪。

“可惜啊,已经不在了...”

临产那晚,石楠叶站在产房外,听着里面一阵阵的尖叫声,屋外电闪雷鸣,这是今天夏天的第一场雨,来得急切,来得让人措手不及,一如沈期时临产。

沈期时躺在床上,浑身的力气已经被用光,产婆急的汗水直流:“夫人,快使劲儿,头快出来了!”

沈期时却再没有力气,她眼皮打着颤,虚弱的呼吸着,身边人的声音似乎从远方传来,沈期时没有力气分辨那是谁与谁的。

“将军,情况不太好,只能保一个...”

“保大。”

沈期时只来得及看了眼,两个已经成了姓的婴儿,从她面前被产婆抱着匆匆走过,乳白色的被单里露出一只皱巴巴的小手,他们躲过了药,躲过了时光,最后却还是没能躲过他们父亲的一句话。

沈期时眼泪不知的往下流,已经虚弱到没有力气哭出声,石楠叶坐在她床榻边,目光平淡的看着她,沈期时眼睛看着纱帐的顶端,良久,声音沙哑:“如你所愿,你开心吗。”

石楠叶看着面色苍白的沈期时,终是不忍,将她的手握住:“你需要休息。”

沈期时闭上眼睛,缓缓的侧过身子,背对着石楠叶。石楠叶深深的看她一眼,起身离去。

孩子成了他们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石楠叶不再对沈期时冷淡,而沈期时从临产那日起,便不再见石楠叶,她怕自己见到他,会失控,毕竟她还是那么爱他。

石楠叶也不强求,他开始时常在府中,每一次出征回来,都会过上不短的一段时间,每日都会去沈期时的屋前,与她说着话,沈期时会偶尔的搭上几句,但多数时间,还是沉默的。

再次见到沈期时,已经是初秋,那日漫天的黄叶开始飘落下来,沈期时一身水蓝的衣裙,身子孱弱,仿若风一吹,便会飞走,石楠叶站在她的屋前,两人之间隔着几个台阶,沈期时的话语稳稳的落在他的耳里。

“我们和离吧。”

石楠叶身子一颤,他没有出声,沈期时面上笑靥如花:“我想我已经可以不爱你了。”

她说了一生当中唯一一个谎话,说的那样的牵强,但是,他信了。

石楠叶开始疯狂寻找沈期时,是在他写下休书的第十日,那日秋风飒飒,一队身着粗布衣裙的百姓,抬了一个用白布包裹起来的尸体,停在将军府的门前,石楠叶出来的时候,盯着那白布眉头紧缩,一个男子上前道:“石将军,我们一介粗人,不会说话,只是觉得夫人这样流落在外,大家伙心里过意不去。”

石楠叶心中咯噔下,他声音扬起:“休得胡言!夫人已经回到丞相府,哪来的流落在外一说。”

那男子一愣,在石楠叶没有准备的情况下,猛地将白布掀开,语气疑惑:“难不成是我们认错了?”

白布下,一张温婉的脸蛋毫无预兆的映入石楠叶的眼眸,他霎时浑身血液凝固,看着那张熟悉的脸蛋身子动弹不得,良久之后,他冷声道:“夫人好好的,你们将这一具死人抬来究竟是何居心!”

那些百姓一怔,面面相觑之后,连忙将那尸体抬走,石楠叶转身回府,脚步踉跄了下,他嘴里喃喃:“沈期时怎么可能会死,她不是说,不再爱着我,会一辈子开心的活下去么?”

石楠叶找到了丞相府,却见到被封条封着的朱红红色大门,他心中一沉,石楠叶实在是离京太久,不知道丞相一族因为被查出叛变,已经满门抄斩。

他忽的想起什么,策马扬鞭,奔往城外。回来的时候,怀里抱着一个人,依稀可见是女子的面容。

那天京城街道上百姓都亲眼看见了,大金的第一大将军石楠叶,怀里抱着一个女子的身子,双手平摊,手臂举得笔直,从城外一步步走进城内,树上的落叶纷纷扬扬,他踏了一地的枯枝败叶,走进将军府,在即将踏进将军府时,高声道:“恭迎将军夫人回府!”

风扬起时,被托的高高的女子面容露了出来,素净白皙,眼角总是藏着一抹温柔。

贵女沈期时,短暂的二十六年人生,交给石楠叶十六年,死于成亲的第七年。

七年之痒,终究没过。

【六,惹来一世痴缠】

故事结束了?并没有。

沈期时睁开眸子的一瞬间,阳光照进眼睛,她反射性的抬手遮住,却没有遮得了半分,沈期时将手举到眼前反复看了眼,透过手掌,可以看到那地上被白雪覆盖的树枝,沈期时动了动身子,接着清浅一笑。

“啊,变成鬼魅了啊。”

“谁?”

沈期时没有料到自己的身后竟然会有人,那声音十分的温润,她转过身子,接着便不能动弹,面前的人,一身白衣,如玉的面上眉头紧锁,是个少年,是沈期时心心念念了九年的少年。

她面前站着的,正是少年时期的石楠叶,沈期时心中一阵悲怆,她顿了顿道:“你听得见我?”

石楠叶眸子盯着沈期时站着的地方,分明是看不见的,但是沈期时却觉得他的一双眸子直直的看着自己,穿破空气,进入灵魂,石楠叶清浅道:“听得见,但是,看不见。”

沈期时的嗓子不知是因为收了那斩首极刑还是其他,原本婉转的声音变得低沉起来,沈期时想着,这样也是极好的,她不再是沈期时,令他厌恶的沈期时。

石楠叶没有再言语,沈期时注意到他身上的囚衣,意识到他现在还是待罪之身,生前看的书籍总算是起了作用,她语气低低:“我想,我可以帮你脱离困境。”

石楠叶闻言,低低的笑了一声道:“你一介鬼魂,能有多大的能耐?”

待到石楠叶真正逃出困境的时候,他信了,面前的是一条宽敞的路,石楠叶深呼吸一口,眉梢上跃上欣喜,沈期时跟着浅浅弯了嘴角,她问道:“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

石楠叶脚步一顿,干净的面容上满室坚定:“参军。”

沈期时想着,这大概就是命运,石楠叶注定是与沙场息息相关的人,她低声道:“我帮你。”

这一次,石楠叶没有再反驳,他虽然生在将府,也看过许多的兵法书籍,甚至曾纸上谈兵,帮助父亲打了场胜仗,但是石楠叶没有经历,他甚至连参军的地方都不晓得。

沈期时亦是没有参过军,什么都不通,但是一身轻盈的身子给了她许多的方便,白日,她游荡在人群中,找着石楠叶想要知道的地方,最后皇天不负有心人,沈期时将石楠叶带到参军处时,石楠叶掩饰不住的兴奋,他如愿以偿的进了军队,当上了一名小小的将士。

即便是如此,石楠叶依旧是开心的,他睡在军队中的床铺上,前后左右都是一些陌生的人,同他年纪差不多大,满满的一屋子,石楠叶声音浅浅:“你还在么?”

沈期时一直飘在半空中,她应了声:“我在。”

黑暗中石楠叶的眼睛亮的不可思议,他出声道:“有朝一日,我定会成为父亲一样了不起的大将军。”

沈期时应了声:“你会的。”

石楠叶问道:“你怎么知道?”

沈期时眸光浅浅,她轻笑一声道:“因为你名唤石楠叶。”

“你日后成了大将,身子便是归了沙场,死,也要归得其所。”

沈期时蓦地就想起前世石楠叶对她说过的话,她低声喃喃,黑暗中的石楠叶听了去,他道:“你唤什么?”

沈期时并不答话,半晌才悠悠道:“你不用唤我,我就在你身边。”

石楠叶没有追问下去,他开始了漫长的军队生活,虽是艰辛却甘之如饴,沈期时想,再没有人能够比他更适合做将军。

兵法与谋论,沈期时帮着石楠叶策划,两人时常聊到深夜,一路上磕磕撞撞,沈期时竟然生生的看着石楠叶长成大人模样,他不再是一张温润的笑脸,九年的光阴,他已经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将士,爬到现在的大将军之位。

沈期时一步步看着他成长,仿若一场镜花水月一般,石楠叶现在的面容与记忆中的重叠,沈期时想起了嫁与他的那一日,那日天空下着小雪,屋外有了一层积雪,霎是亮堂,烛光闪烁下,她见到石楠叶的面容,比记忆中的要成熟几分,他浅浅笑开,这是沈期时第一次见到他的笑容,此后再见到他笑,已是六年之后。

【七,来年杯盏可添】

石楠叶已经强大如斯,九年来,沈期时如她所说一般,在石楠叶身边,不曾离弃,她的声音从来没有变过,一直都是淡淡的,有些低哑,却能撩起他心中的波动。

终于在石楠叶成为大将的那天晚上,他喝多了,借着酒意,他将心中深藏了许多年的问题再一次问出:“你,名唤什么?”

沈期时蹲在他身边,手托着腮,静静看着他面庞时,喉咙里蹦出两个字:“浮欢。”

那一刻,沈期时什么都明白了,她忽的低低的笑开,身子逐渐轻盈起来,她走到石楠叶身边,轻轻的在他唇上印下一吻,石楠叶只觉得唇上一阵冰凉,接着耳畔传来清浅的话语:“我要走了,记得,学会温柔。”

石楠叶那一刻慌了神,他胡乱的在空气中抓了一把,却是徒劳:“浮欢?浮欢?”

他唤了许久,第一次将她的名字唤出声,却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石楠叶手捂着脸,低声喃喃:“嫁给我啊,浮欢。”

石楠叶准备了许多的东西,看的一将军府的人心惊肉跳,大胆的奴才问道:“将军这是要做什么?”

石楠叶语气淡淡:“成婚。”

“与谁?”“浮欢。”“浮欢是谁?”“浮欢,我爱的人...”

最后天子还是没有由着石楠叶胡来,他将沈期时许配给他,石楠叶没有拒绝,在他看来,不是浮欢,谁都一样,但是却在揭开她盖头的时候,不自禁的笑了开来,石楠叶继而收了笑。

“我不会碰你,你若是觉得委屈,可以退婚,我亲自对皇上说,如此你便可以回到丞相府,继续做贵女。”

“不委屈,我自愿的。”

清浅的声音传来,石楠叶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之后的六年里,真的如她所说一般,她半句没有喊过一句委屈,即便两人成亲六年没有圆房。石楠叶开始正眼看这个自己名义上的夫人,他确实记不住她的名字了,后来问过下人才知,她唤期时,沈期时,石楠叶轻轻咀嚼着这三个字,是个好名字。

后来她要求想要个孩子的时候,石楠叶心软了,那不如就,给她个孩子吧。

他是注定要死在沙场上的,留个孩子给她,总归是做个念想,石楠叶曾是这么想的,后来太医的一句话,令他改变主意。

“母子同存,基本上可以排除。”

他在屋外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便知晓她怀孕了,心中有个声音在叫嚣,那便不要孩子吧。

“无碍。”

她轻轻浅浅的一句话令石楠叶心中发闷,他离开,在战场上厮杀之后回来,她满脸欣喜的对自己讲,她怀孕了,石楠叶只觉得一阵难受,他道:“打了。”

那一刻她的神情落入石楠叶眼中,心口狠狠的揪了下,石楠叶坚持自己的想法,要将她肚子里的生命扼杀,因为他会危及到她的生命,眼睁睁看着她被自己逼得走投无路,整日躲在房里时,石楠叶又开始心软。

听天由命吧。

命运是残忍的,他在听到产婆的那句话时,想也不想的选择大人,听着屋子里虚弱的叫喊声,石楠叶心中是前所未有的恐慌,他在怕,怕她丢下自己离开。

她终于还是活了下来,只是不再见他,他不再留恋沙场,在将军府的日子长了起来,他试图跟她讲话,却猛地发现两人之间的回忆竟然少的可怜,他心中抽痛,这七年,她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当她对自己说出和离的时候,石楠叶心中一空,像是被人挖了去,他看着面前笑脸盈盈的女子,便知道,那颗心被她拿走,在这七年里,时光悄然无息的溜走,一点一点的,将他的心也偷了去。

石楠叶醒悟的太迟,他本以为可以看着她欢愉一生,却没成想,她终究还是说了谎,他从乱葬岗里翻找出她的时候,她的身子已经冰凉。

石楠叶将她抱着,一步步走回将军府,贵女沈期时,是他石楠叶的妻,一生之中,仅此一位。

落叶簌簌直下,他高声唤着,声音穿透了整条街。

“恭迎将军夫人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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