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奶奶，慢点！来，小心哦！”一个女孩扶着奶奶绕过垃圾车在我身后跟上来。“好，好，——没事。”奶奶笑容可掬。他们相拥着幸福地前行。我放慢了脚步，他们这个温馨的画面，猛然间勾起了我的记忆，我想起了我的奶奶。

        天下的奶奶，长得都很像，都一样慈祥的面孔，一样善良的性格，一样温暖的情怀！

        奶奶没有等到让我搀扶她，就离开了我，让我渴求尽孝的心虐在清风里。

        忘不了瘦小的奶奶，忘不了那绾起的发髻，忘不了那三寸金莲，忘不了宛若杨叶，轻快而自然的身影，忘不了的——太多太多！

        在那个久远朦胧又记忆犹新的艰苦岁月里，奶奶是勤劳的。

        最初的记忆，很清晰。白天忙碌一天的奶奶，到了晚上，油灯如豆，奶奶在灯下戴着老花镜，左手执棉，右手摇动着纺车，线锭子在转，我坐在一旁小凳上，随着吱吱呀呀的声音，我的眼神转晕了:“——啊哈——”“一个哈欠来把信，两个哈欠叫你去睡，三个哈欠睡着了……”奶奶每每这时会不厌其烦地轻吟着这段话，过一会儿，我开始摇摇晃晃起来，她会把我抱上床，然后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沉沉睡去。无论冬春，还是夏秋，这个画面定格在我的记忆里！油灯的昏黄，纺车的咿呀，奶奶从镜片上投给我的温暖慈祥的眼神，以及那种疲倦的感觉，已经深深地烙在了心里。

      我的思念马不停蹄。

      小时候，印象最深的是，我害病了，奶奶就会抱着我哭。

      或在静夜的床上，或在烧火的灶前，奶奶紧紧地抱着我，内容极其类似，甚至是永不变更的，一声长一声短地哭泣:“儿呀，儿呀，你不要病啊，快快好起来，不要死啊！我的儿呀！你快点好啊，你是奶奶的心心，你是奶奶的肉肉啊——你不能死啊！……”而我总是蜷在奶奶怀里，莫名其妙地让她伤心的泪水滴在我的脸上，对奶奶的伤心之情懵然无知。到如今也想不明白，在奶奶眼里，我怎么那么容易死，我的生命就那么脆弱呢！？还是奶奶的爱很脆弱，不堪一击？！

        记忆的小河在流淌。

        要说我，还真是奶奶的心头肉。

        打记事起，我的床头有个青花瓷的小坛子，里面装着各种各色的糖果，那年代，不知道奶奶哪来的钱，专为我备的奢侈品。家里任何人不得碰这个小坛子。每天早上，只要我醒来身子动了动，一颗糖就很快塞进了我的嘴里，然后我睁开眼，看到的是奶奶温和的一朵菊花笑脸。

        奶奶对我的爱，像冬日的暖阳，像春天的和风，温暖着沐浴着我发芽，抽枝，长大。

        奶奶的美食，有炒油盐饭，有烙荞麦饼。也有最难下咽的黑糖丝瓜汤。

        每当我拉肚子，奶奶就做黑糖丝瓜汤，逼我吃。我很不情愿吃，实在难以下咽，也总是趁奶奶不注意悄悄倒掉，那是要十分小心的，被奶奶发现了，她会重做，再逼我吃下去。

        奶奶也有让我尴尬的时候，记得每到冬天，奶奶就用鸭绒为我做个垫子，那鸭绒垫大小如椅子板面，要放椅子上多好，可奶奶却偏偏要在角角上订了两根带子，绑在我的腰间，让我无论站着还是坐着，屁股上就有这么个垫子贴着保暖，慢慢地我觉得很丑，五六岁了吧，就死活不肯戴了。

        再大点，我扎着羊角辫，在秋天的田野里，帮奶奶收野紫苏，好像是晒干卖了换钱的，奶奶的市场经济头脑还真前卫。金黄色的太阳，金黄色的野草，还有金黄色的奶奶，我亦成了金黄色的花蝴蝶，漫步轻舞在田间，在奶奶的赞美声里，心花随着秋虫一起歌唱！

        奶奶的油盐饭，总是我此生难忘的最美味的奖励！

        春天苏醒了，只要影子稍稍一动，脚下便踩出一鞋底儿的鹅黄嫩绿，手臂一晃，便晃得一片桃红李白。

        这时，叔婆大妈三婶小姑大姐们，都邀约着去田野里挖野菜了。

        一次，六岁的我，趁奶奶忙碌时，悄悄地也提个小篮，拿把小铲，跟在大篮子后面，来到田野里。

        春天的田野，松软的泥土，香香的空气，野花闪在草丛里，扬起粉嫩的脸儿，浅笑如泉。当然也混着一股股牛粪味和泥土的腥草味，都一齐氤氲着，浸润着，酝酿着，让人感觉自己也成了一朵野花，开在春风里。

        我跟着大人们挖，最多的是黄花菜，我也只认得黄花菜，不多时没有兴趣了。就停下来，在田埂上挖洞，搭灶台，玩开了；有时也追蝴蝶，捉金银蜂，忘乎所以的畅快。

        回家时，小姑的篮子满满的，我的篮子只有少得可怜的一层黄花菜。怎么办呢？噫！有了，撅几根小棍子，在小篮子里搭起瓜棚，再把不多的黄花菜均匀地铺在上面，满了，好，回家！

        踏进家门，看到满篮子的野菜，奶奶惊喜地夸赞:“啊，崽呀崽呀，真厉害！”于是顾不了其他，马上揭开锅盖，递柴生火，炒我最喜爱的油盐饭，看着锅里喷香的金灿灿的米粒在跳，我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要知道，挖野菜为的就是这嘉赏！吃着这世上的美食，眼睛瞄着奶奶的动作，奶奶提过篮子，倒出野菜……露馅了……奶奶“嘿嘿”地笑出声来，没有因为我骗她而责骂我，还一个劲儿夸我聪明呢！

……

        回忆的碎片，像飘拂的云朵儿，从眼前轻轻地掠过。

      我的奶奶，你在哪里？你在那边还好吗？

      想起奶奶，黑瘦黑瘦的脸，尖尖的下巴，勤劳的品质，伶俐的思想，深沉的爱——索性来到了小河边，坐在沙滩上，凝视着奔流不息的河水……奶奶不知道是变成了鱼，变成了鸟，还是变成了柳树？奶奶呀，等我去到奈何桥的时候，一定不喝孟婆汤，无论你变成了什么，我定能找到你，续我今世尘缘，还你泉涌之爱！

        奶奶啊，我慈祥、善良、温暖的奶奶啊，你一定还会认得我！！

        愿我的奶奶在天堂快乐安康！吉祥万福！愿天下的奶奶，在天堂都一样的——快乐安康！吉祥万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