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之《汉广》:心悦君兮君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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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记读《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时,被深深震撼的惊诧,那个陌生女人,沉默如怀表,为所爱之人紧绷心中的发条,数着他的钟点,计算着他的时间,陪着他东奔西走,而自始至终却没有得到那个男人丝毫的真情,甚至还被他当成卖笑的女郎!

这是一场低到尘埃里的暗恋,甚至近乎一种虔诚的信仰。她爱得热闹非凡,爱得惊心动魄,执着而深情,忘我而残酷,穷其一生,无怨无悔!然而,热闹,只是她自己的,痛苦和欢乐,也是她自己的,一切,都与那个人无关!这是一场多么悲哀的恋情啊!这只能是上帝的刻意安排,否则怎能如此不可思议!

陌生女人近乎自残式的暗恋让人唏嘘,一个风流成性的男人实在不值得她搭上一生。而在二千多年前的中国,一个男子,面对自己发自心底的虔诚的爱恋,却有着无比的清醒和理智。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蒌。之子于归,言秣其驹。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弥漫于整首诗的,是一种淡淡的忧伤。开头一句“南有乔木,不可休思”,高大的乔木,却不能在下面休息,多么无理的事情,然而,下面还有更无奈的事情:“汉有游女,不可求思”,形貌昳丽的姑娘,他却不能去追求!为什么不能追求呢?“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汉水多么宽广,我无法泅渡,江水多么绵长,我无法绕过去。看似写水,实则告诉我们,他们之间的距离就像这汉水一般又宽又长,他根本无法逾越。

一小节,一连四个“不”字,多么清醒而坚定的认识,多么无奈而悲哀的现实!到底是什么原因,让那个男子如此坚定地认为他们之间没有可能?我们可以从诗中来找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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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男子,“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他砍柴喂马,应该是一个身份低微的樵夫,而那个不可求的姑娘。是一位“游女”,或许是偶尔在汉水游泳洗衣的一个女子,打柴的樵夫不经意间瞥见了她的花容雪肤惊鸿照影,从此朝朝暮暮心心念念;或许是偶尔于汉水上乘舟飘过的一个姑娘,她清扬婉兮的双眸击皱了樵夫平静的心湖,点燃了樵夫爱的火焰;亦或许就是主人家的女儿,那个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姑娘,让他深深迷醉……总之,这个姑娘对于樵夫来说,永远是在水一方,他无法相求。

可是爱情却是没有距离、不讲身份地位贫富差别的,外在再大的悬殊也无法抵挡心中生发出爱的火焰,他还是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她!

可是,这份爱是无望的!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爱!从第一段可以看到,这个男子,对自己的情感有着无比清醒的认识,所以,他根本就没有打算诉之于所爱之人。但不让别人知道不等于不爱,可不管肠中怎样车轮转,表面上的他始终平静如水。他怀抱着自己的爱恋,一如既往地砍着柴,向静静流淌的汉水投去太息的目光,逝者如斯,带不走哀愁,流水不尽,如爱恋无穷。任他如何柔情似水,佳期终究是梦。

有时他也会幻想那个嫣然一笑醉春风的美人要嫁给自己,那么他一定要喂饱小马驹,挂上红丝绳,一路欢唱去接她,一定要让路边的小红花和空中的小黄鸟都听见他那响亮的鞭哨。

可是从幻想中醒来,眼前依然是汤汤的汉水,何其宽广,浩渺无尽,一切都是那么的苍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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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能对自我、对周围的世界有清醒的认知,准确的判断,是何等的可贵。正因如此,省却了多少无谓的挣扎,减少了多少不该有的伤害,让一切都在正常的轨道上运转。爱她,并不代表一定要拥有,对她的爱,不一定必须让她知道。不是不去争取,而是不去做无谓的强求。有些事情,有些人,根本就不属于你的世界,即便强求来了,往往也是以悲剧告终。有些强求,说穿了,无非就是占有而已。把与自己不相称的人或物据为己有,实在不是聪明的做法。

因此,当这份爱只能给对方增加烦恼,或给他人带来伤害之时,就不要再去苛求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不要再去幻想死生契阔与子成说,而要去做一个像樵夫一样的沉默者,把爱留在心里,默默地欢喜,静静地思念,尊重对方,尊重自己,做自己该做的事。

那个陌生女人,执着于当年邻家女孩时美好的情愫,执着于唤起男人对她的记忆,岂不知曾经柔情无限灼热风情的眼神是这个男人看所有女人的模样,她没有任何的不同。所以执着的结果只能是伤痛和绝望。如果陌生女人能有樵夫的清醒和理智,或许她会拥有完全不同的人生。

我想起了《巴黎圣母院》里的那个敲钟人,那个外表丑陋内心善良的卡西莫多,他强烈地爱着那个吉普赛女孩,却深知他们之间巨大的差距,所以,他默默地爱着她,守护着她,为了她宁可牺牲自己。这应该才是真正的爱,发自内心的呵护尊重对方,而不是以爱的名义去占有。

那个樵夫,在多年之后,他会不会和普希金一样,吟诵出另一首缱倦深情的乐章呢?

我曾经爱过你:爱情,也许

在我的心灵里还没有完全消亡,

但愿它不会再打扰你,

我也不想再使你难过悲伤。

我曾经默默无语、毫无指望地爱过你,

我既忍受着羞怯,又忍受着嫉妒的折磨,

我曾经那样真诚、那样温柔地爱过你,

但愿上帝保佑你,

另一个人也会像我一样地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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