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锦

大泽有龙,名曰蛟,善变化,能兴云雨,所到之处,庇泽万物。蛟为龙之属,若遇雷电暴雨,必将扶摇直上腾跃九霄,渡劫后方可化龙。

传说,在大泽湖畔有妖魔为患,人们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后来龙之一族来到这里,他们见这里的居民生活艰难苦不堪言,心生悲悯,便在这里斩妖除魔,镇压大泽,掌管这里的世间万物,守护着这里的黎民百姓。

千百年来,大泽湖畔风调雨顺,人们安居乐业,鲜少有灾祸出现,老人都说,这是龙神的庇佑,年轻人即便不信却也不敢随意反驳,毕竟谁都没见过龙神,谁也不知道传言是真是假。于是传说便从老人嘴里一辈接着一辈地流传下去。

宋家的儿子宋连生从小就跟别的孩子不太一样。

别人家的小孩养宠物都是养些小猫小狗小兔子之类的,他却养了一条蛇。

一条小蛇,细细长长的,通体绯红,莹润有光,犹如上好的玛瑙,丝丝吐着信子,一对蛇眼滴滴溜溜,不像普通蛇眼阴毒冰冷,反而透着一股灵气,就像一个天真懵懂的小姑娘的眼睛。

你跟它说话,有时候它还会歪着脑袋看你两眼,人都说,这蛇能听懂人话。宋连生对它爱若珍宝,旁人碰都不能碰一下。

说来也怪,自从宋连生养了这条小蛇之后,宋家的境况越来越好了,宋老爷更是受到县太爷的赏识,做了个小官,宋连生十六岁的时候就考中了秀才,一举脱了白身。宋家在周边的声望越来越高,隐隐有些富贵人家的模样。

人们都说是这小蛇给宋家带来好运,个个都开始眼红了,每当说起都偷偷地把那份恐惧小心翼翼地藏好,满口夸赞宋家少爷天赋异禀,与众不同,有些人甚至想要跟宋连生讨要这小红蛇养着。

宋连生自然不肯,将小蛇看得牢牢的,片刻不敢离身,连晚上睡觉都让它跟自己同榻而眠。

然而有一天,小蛇突然不见了。


这一日,宋连生外出回来照例先去看看自己的小红蛇。

然而房里并没有它的踪迹。他还以为小蛇自己跑出去玩了,便在院子里寻找,谁知找遍了宋家所有的房屋角落都没有看到小红蛇的影子。

宋连生急了,叫来家里的下人询问,今日家中有没有生人来过?

下人想了一会儿回道,“生人倒是没有,只是癞子带了一个道士打扮的人说是来拜访老爷。老爷不在家,俩人喝了一杯茶,在院子里逛了一圈就走了。”

一听此人,宋连生心头一紧,暗道一声“坏了”,拔腿就往外跑。

癞子,原是宋家在乡下的远房亲戚,自从宋家发达之后便时常来打秋风,平日里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宋连生对他很是不屑。

癞子也不在乎,厚着脸皮照旧来,来得多了,对小红蛇起了心思,明着索要不成,就暗着来偷,几次趁人不备溜进宋连生房里,但都没得手,因此对宋连生怀恨在心。

宋连生找到癞子的时候,他正架着火在炖一锅汤,汤里一段一段的肉条若隐若现,破旧的茅草屋里飘荡着一股诱人的肉香。

宋连生只觉得一个晴空霹雳当头砸下,大脑里一片空白,双腿一软差点站不住脚。

“癞子!”宋连生怒吼一声,冲进茅草屋,抓起癞子的衣襟就是一拳砸过去,“你竟敢杀了我的红锦!”

癞子猝不及防被打得一个趔趄,后退几步撞翻了桌椅。他抬头见宋连生又是几拳打来,忙伸手去挡。“宋连生,你疯了吧!”

宋连生红着眼如疯狂的野兽,“你平日里打红锦的主意也就算了,今日居然杀了它,还炖汤喝!我要打死你,为我的红锦报仇!”说着,抡起拳头又打了下去。

宋连生本是个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但狂怒中的几下打在身上也生疼,很快癞子的鼻血也被打出来了。

癞子本就是街头泼皮,打架那是家常便饭,哪里那么容易让宋连生讨了好去,当下就反击回去。

两人一顿撕扯,宋连生哪里是他的对手,没几下子就被他踩着脸摁在地下。

癞子吐了一口血水,狠狠地说道,“宋连生,别以为老子怕你!那蛇老子就炖了,你能拿我怎么样?”

宋连生在他脚下挣扎,却怎么也挣脱不开,恨得咬牙切齿,“我要杀了你!”

“来啊!老子就在这里,你来杀啊!”癞子用鞋底狠狠地碾着宋连生的脸,“呸”得一口唾沫吐在他脸上,“宋连生,就你一个小白脸,还杀我,做梦去吧!”

“我的红锦不是普通的蛇,你吃了它,你会遭报应的!”

“畜牲就是畜牲!”癞子压根不受他威胁,满不在乎地说道,“不就是一条蛇吗,给老子吃了补身子那是它的造化!”

“你!”宋连生大怒,却又实在不是他的对手,被他压在地上动弹不得,一时悲愤交加,“癞子,你不得好死!”

癞子不屑地啐了一口,“想老子死,还早着呢!”说罢用力一脚踢在宋连生的肚子上,将他踢到门边,“我警告你,以后少来招惹老子,要不然就不是今天一顿打这么简单,滚吧!”

宋连生捂着肚子,蹭着门框爬起来,他看着癞子拿出碗筷,从锅里捞出一段长长的肉条来吃,空气中还弥漫着诱人的肉香,他握着拳头狠狠在门上砸了一下,红着眼睛转身离开。

宋连生踉踉跄跄地在路上走着,身上的痛远不及心里的痛。一想到自己养了十多年的好朋友就这么被人炖了吃了,他的心一阵阵地抽疼,像被人用刀子一寸一寸地剜着,一股无法抑制地悲痛涌上心头。

突然,脚下被石头绊了一下,膝盖一软,宋连生终于支持不住摔倒在地上,再没有力气爬起来,他索性就躺在那里,抬起沉重的胳膊捂着眼睛,不一会,一阵低低地呜咽声传来。

他八岁的时候在后山捡到这条小红蛇,就一直养着,因为它通身绯红晶莹剔透,他还给它取了名字,叫红锦。

因为他养蛇,从小被人当做怪小孩,没有孩子愿意跟他玩,他就跟红锦玩。

他念书的时候,红锦就盘在他头顶上睡觉,他吃饭的时候,红锦就在他对面的桌子上,它不怎么爱吃东西,却很喜欢喝水,尤其喜欢在水里玩。

后来他慢慢长大,红锦还是原来的样子,有人就说它是妖物,他却从来不在意。

红锦好像永远不会长大,细细长长的身子还没有一尺长,绕在他的手腕上就像一个红镯子。

它喜欢扬起头,歪着脑袋,乌溜溜的眼睛盯着他瞧,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跟它说话,有时候说一些身边发生的趣事,有时候说一些书上看来的各地的风土人情,有时候还会跟它说说自己的心事。

每当说到好玩的时候,红锦就会晃晃脑袋,一副开心的样子,他一直相信,红锦听得懂他说的话。

可是现在,它却被人杀了还炖成了汤,吞吃入腹,红锦……他的红锦啊……


宋连生正独自伤心,突然感觉到有人踢了踢他的脚。

他正难过着,再加上身上动一下都痛便不想理会,只动了动脚掌,示意他还活着。

那人又踢了踢他,这次踢在他受伤的小腿上。

宋连生龇着牙倒吸一口气不耐烦地开口,“疼……别踢了,活着呐。”

那人“噗嗤”一声笑了一下,又戳了戳他搁在脑袋上的胳膊。

宋连生的衣袖被扯烂了,露出一大块胳膊,上面破了一大块皮,被这么一戳,钻心的疼,再加上他此刻心情恶劣,终于忍不住,挥开手正想开口骂人就撞进一双秋水盈盈的眼眸里。

在他脑袋上方的是一张姑娘的脸,小小的脸蛋大大的眼睛,挺翘的鼻子下面一张樱桃小嘴,正笑嘻嘻地看着他,那一双眼睛乌溜溜闪亮亮,像极了他的红锦听到有趣的事时会发光的眼睛。

姑娘伸手在他脸颊上摸了一把,看着指尖的一点水迹,疑惑地问道,“这是,眼泪吗?”

宋连生怔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爬起来,谁知这一动就牵到他身上的伤,手一软又跌坐回地上,疼得他额头直冒冷汗。

他不想在姑娘面前丢脸却又实在没有力气爬起来,最后索性不管不顾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粗气看着一直睁着大眼睛盯着他的姑娘,“在下失礼,让姑娘见笑了。”

那姑娘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啧啧两声,伸手戳了戳他被打成猪头一样的脸,惊叹道,“你怎么被人打成这样了?谁干的啊?”

宋连生苦笑一下,偏头避开她青葱一样的手指,苦涩地开口,“是我没用,不能替红锦报仇。”

姑娘一愣,慢慢地开口,“替……红锦……报仇?”

宋连生点点头,“红锦是我的好朋友,今天被人杀了还炖了汤,我想去给它报仇,但是我没本事,就被人打成这样了。”

若是寻常人听到这话必定惊恐万分或者认为他在说胡话,哪有人被杀了还炖成了汤,那不是伤天害理吗?而这姑娘却丝毫不为所动只是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反而对他满身的伤更为好奇。

宋连生此时心绪混乱也没察觉姑娘的异样,抬头看了看天发现天色不早了,撑着最后的力气站起来,说道,“我该回去了,姑娘你也早点回家吧。”

姑娘歪着脑袋将他上下打量一番,问道,“你这个样子怎么回去啊?你还有力气走路吗?”她掏出一颗药丸递给他,“这是我们家特质的疗伤圣药,虽然不能起死回生,但让你恢复伤势是够了。”

宋连生觉得她歪头的动作莫名地熟悉,一时又想不起在哪见过。他看了看她手里的药丸,又看了看姑娘清澈的眼眸,想也不多想,接过来就塞进嘴里,如此直接倒是让姑娘有些吃惊了,“诶,你真就吃了啊?不怕我给你毒药啊?”

“又有什么关系?死就死吧,我正好去陪红锦。”宋连生无所谓地说道。

姑娘眨了眨眼,看着他的背影,慢慢地翘起了弯弯的嘴角。

回到宋家,宋连生这一身狼狈的样子着实引起了他爹娘的震惊。

好在那姑娘的药的确管用,她说疗伤圣药果然没撒谎,才服下一盏茶功夫,药就起效了,等回到家中,他身上的伤就已经好了七七八八,只剩下一些外表的伤痕需要时间来恢复。

宋家爹娘听他说完才知道那小红蛇被癞子偷走了。他们都知道自家儿子对小红蛇爱若性命,如今被人杀了还炖了汤,这相当于要了他半条命,看他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就知道了。

不过他们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跟随而来的大眼姑娘吸引住了。宋连生解释完就回房去了,根本没理会这姑娘也没心思管她,宋家爹娘只好自己问。

姑娘说,她的家乡受了灾,父母都死了,她一个人来投奔亲戚,谁知亲戚早就搬走了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她没地方去刚好又碰到宋连生,就跟着他了,而且非常凑巧,她的名字也叫红锦。

这一年年成不好,外面灾祸横行,人们流离失所,饿殍遍地。唯独这大泽湖畔依然风调雨顺,草木茂盛,人们啧啧称奇之外,又再一次相信那个龙君庇护大泽的传说。宋母自然也不例外,双手合十朝天拜了拜,又回过头来打量这个姑娘。

宋连生刚丢了一条叫红锦的小蛇,就来了一位叫红锦的姑娘,而且她模样长得好看,口齿伶俐,身世又那么凄惨,宋母顿时升起一股怜爱之心,便将她留了下来。除了真心可怜她之外,她希望,这个有着相同名字的姑娘可以帮助儿子早点恢复过来。

漂亮姑娘红锦果然没让宋母失望。

她长得好看,嘴巴也甜,而且一副天真不谙世事的样子,整天缠着宋连生问这问那,她对什么都好奇,什么都要刨根问底弄个清楚。

初时,宋连生还沉浸在失去小红蛇的悲伤之中,对她不假辞色。后来慢慢地,他发现,这个叫红锦的姑娘跟他的小红蛇红锦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小红蛇喜欢在他念书的时候睡觉,红锦也不爱看书,她一翻开书就开始打瞌睡;小红蛇

爱听他说话,红锦也爱听他讲故事,尤其是当他高谈阔论抒发自己的观点的时候,红锦扬着脑袋,眼神亮晶晶地盯着他,一副非常崇拜的样子,让他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这是在小红蛇面前从来没有过的体验。

半年多过去,宋连生虽然还是非常想念他的小红蛇红锦,但也不再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尤其当他面对姑娘红锦的时候,那种莫名的熟悉感就会时不时地突然出现,每当这个时候他会产生一种他的小红蛇其实一直都在他身边的错觉。

日子久了,他慢慢开始喜欢上红锦,喜欢跟她说话,喜欢跟她一起出去玩,吃她亲手做的点心,喝她酿的酒。有时候他会想,这应该就是书上说的“情”字吧?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小红蛇红锦已经不在了,跟姑娘红锦这么一直长长久久地守在一起过下去似乎也不错。

又过了一年,宋连生参加秋试,因是要去外乡应试,宋母不放心,派了两个小书童跟着,还让红锦也跟着一起去。

宋连生刚刚成人,年纪还小,本来没抱多大希望,只说出去历练历练也好,谁知结果意外的顺利,他一举夺魁考中了举人。

喜报传到宋家的时候,宋连生正教红锦下棋,一枚棋子捏在手里半天没落下去,红锦笑呵呵地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呆子!你要做官了呢!”

宋连生看着眼前笑靥如花的娇颜,这一句话就这么脱口而出,“红锦,我们成亲吧!”

宋家爹娘自然是乐见其成,婚礼便热热闹闹地开始筹办了。二老挑了一个黄道吉日,只等时辰一到,俩人就可以拜堂成亲了。

这一日,风和日丽晴空万里。

宋家的宅院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宋家二老亲自在门口迎客。

此时的宋家算得上一方乡绅,又有县令大人照拂,来往的宾客络绎不绝,就连许久未出现的癞子也来了。

算起来距离那一次癞子偷走小蛇红锦,宋连生找他打了一架,已经快两年时间了。不知怎的,这两年,他竟一次也没有出现在宋家。

宋连生虽然对小红蛇不再念念不忘,但当年的心结仍在,若不是看在大喜之日的份上,他恐怕早就叫人将他赶出去了。

吉时已到,宋连生牵着一身大红嫁衣的红锦出现在大堂之上。

宋连生一身新郎喜服,他本来就长得俊秀,今日大喜笑意融融更显得丰神俊朗。红锦盖着红盖头旁人看不见她的容颜,但一身嫁衣云袖凤服,婷婷袅袅,难掩丽人风情。

在众人热热闹闹的恭贺声中,一对新人开始拜堂。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然而,司礼“送入洞房”的声音刚刚落下,一个粗暴的声音打断了婚礼的仪程。

“慢着!”人群中走出一个道士打扮的人,一手托着罗盘,一手拿着拂尘,身后还跟着一脸小人得志的癞子,“贫道今日身受天命前来捉妖,还望主家通融。”

“妖?”宋连生皱眉不解,“何来妖物?”

道士拂尘一指红锦,“她!”

众人哗然。宋连生当即沉下了脸,“道长休得胡言!红锦乃我新婚妻子,何来妖物之说?”

“宋连生!”癞子指了指身边的青峰,介绍道,“这位是青峰山上的青峰道长,道行高深,很快就能飞升成仙,他说的话还会有错吗?”

青峰拨了拨手中罗盘,说道,“你等肉眼凡胎,自然看不出她的原形。贫道修行多年,早已得道超脱,这等小小伎俩自然瞒不过本座的法眼,着!”一道白光随着他最后一个“着”字射向红锦。

红盖头随着白光飘落,露出红锦精心妆扮过的盛世美颜,众人惊叹她的美貌的同时,更被她的眼神震住。

红锦冷冷地看着青峰,不怒自威的神情让他有些心虚,再加上原本预想法器加身,她就会显出原形的情况没有出现,而她看上去丝毫没有受他的法器影响,更让他有些慌乱,但也只是慌乱了一下,很快就挺直腰板,厉声喝道,“妖孽,好深的道行,既然如此,就休怪本座不留情面了!”说罢,青峰手中罗盘一拨,拂尘一挥,嘴里念念有词,一道道白光就朝红锦急射而去。

宋连生见状急忙上前两步挡在红锦面前。

红锦冲他笑笑,摇了摇头,趁他呆愣的同时,右手衣袖轻轻一挥,那些白光悉数消散。

不仅宋连生震惊,青峰更是大惊失色,忙催动罗盘,急念咒语,更多的白光向红锦射去,全部都被她仅用一片衣袖就轻松化解。

青峰顿时呆在原地,人们也震惊地看着两人对峙,那个自称得道超脱的青峰显然不是红锦的对手。

这时癞子突然大喊一声,“妖术!是妖术!妖孽要用妖术害人啦!”人群顿时大乱。

红锦冰冷的双眸扫过癞子,吓得他一哆嗦,往更深处的角落里躲去,随后又睨着那青峰,说道,“青峰,看来上一次我的话你是一个字也没记住,这还不到两年,你的记性可真差啊!”

原来那一次癞子到宋家,带着的道士打扮的人就是青峰。两人借着来拜访宋老爷的名义混入宋家,趁宋连生外出不在家,在院子里偷走了正盘着睡觉的小红蛇。

癞子觊觎小红蛇多时,但碍于青峰不敢造次,而青峰早已看出小红蛇并非普通小蛇,早想着怎么利用它帮助自己修炼,找了个借口就将癞子打发了。

谁知那小红蛇竟口吐人言,警告他不要对它痴心妄想。它甚至仅仅凭着蛇身就将他制服,还告诫他不得残害生灵以助修炼。

从那以后他便四处寻找厉害法器,再伺机寻找机会报这一奇耻大辱。果然让他等到了宋连生大婚的这个机会,只是他没想到小红蛇居然化成了人形,而且还是今日的新娘,修为还愈发高深了。

青峰强自定了定心神,说道,“我还要感谢你上次饶了我一命。你看看你自己身上捆的是什么?”

红锦动了动身子,脸色微微一变,“缚神索?!”

青峰得意地道,“正是!这是大泽神君龙族的宝物,就算神仙被困住也得费一番功夫才能解开,别说你只是一只小小的蛇妖了。这一次,你休想再逃出我的手掌心!”

红锦冷哼一声,“看来,为了抓我,你倒是费了不少功夫。”

青峰得意地抬起了下巴,“那是!斩妖除魔原是我等修仙之人的使命。”随后他又转向宋连生,“宋少爷,你还记得你养过的那条小红蛇吗?”

宋连生自红锦显露的那一手就已经震惊得变了脸色,此刻青峰一问,更是有些慌乱,“你,你是说红锦……”

“不错,你今日要娶的新婚妻子就是当年你养得那一条小红蛇!”青峰大声说道,他故意提高了声调,就是为了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听到。

果然,此话一出,众人一片骇然,再加上方才红锦与他的对峙时大展神威,众人已经信了七八分。

“不!不可能!”宋连生大喊,“红锦是人,不是妖!而且我的那条小蛇早就被癞子杀了炖汤了!”

此时癞子从藏身的角落里走出来,拨开人群走到青峰身边,说道,“宋连生,道长说得没错。老子就是看不惯你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所以才骗你说是我杀了那小红蛇,实际上,老子根本就没杀它!”

“不,你说谎!我不信!”

“信不信随你,老子没必要骗你,”癞子轻蔑的呸了一口唾沫,骂道,“你就是一个傻子!”

“不,不会的……”宋连生喃喃着。

“蛇妖修炼数百年就可以化作人形,为了更好地当人,它们会潜伏在人类身边,吸取人身上的阳气来帮助它们修炼……”

青峰的声音在身后传来,他却什么也听不进去,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红锦就是小红蛇,小红蛇就是红锦,红锦不是人,红锦是妖……

难怪,难怪红锦跟小红蛇有那么多相似之处,难怪他总是能在红锦身上感受到那种熟悉感……

衣袖被人扯住,宋连生停下脚步,视线顺着柔嫩的小手一直往上,最后停在那张精致的脸上。

“宋连生。”红锦第一次认真地叫着他的名字,平静地问他,“你是信他,还是信我?”

“我……”宋连生藏在衣袖下的手微微地发抖,声音有些虚弱,“我,自然是信你的,可,可是……”

红锦点点头,直视他的眼睛再问道,“既然信我,那你可愿跟我走?”

宋连生不敢看她的眼睛,嘴巴张了张,欲言又止。

“不要!他不会跟你走的!”宋母尖利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她冲上来,一把挥开红锦的手,把宋连生拉到身后,瞪着红锦愤怒地高声大叫,“连生是我的儿子,他不会跟你走的,你这个妖怪!你不要再缠着我的儿子!”

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红锦的心还是刺痛了一下,“夫人……”

“不要叫我!”宋母尖叫。

红锦的眼神暗了一下,目光从宋母身上移到宋连生的脸上,轻轻地又唤了一声,“宋连生?”

宋连生反射性地想要看她,手上传来一阵刺痛,是宋母狠狠地掐着他。对上母亲哀求的眼神,他咬着牙,几次想应却不敢应,犹疑了许久最后只能痛苦地闭上眼睛,偏过头再也不看她。

红锦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扯出一抹艰难的笑,说道,“好,我明白了。”随后她决然地转身,一步一步地往外走,她每走一步,身上的白光就强一分,等到她走出行礼的大堂的时候,她身上的白光已经耀眼的让人不敢直视。

“大家快看,蛇妖要使妖法了,大家快逃啊!快逃啊!”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声,原本就惶恐不安的人群顿时像炸开了锅,人们像无头的苍蝇到处乱蹿,桌椅被撞翻了,杯盘碗碟摔在地上砸得粉碎,原本热热闹闹的婚庆宴席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变得一片狼藉。

白光之中的红锦,眉心慢慢浮现一片红色的鳞片,然后沿着脸颊,脖子,一直往下,一片一片地在手上浮现,眼睛也逐渐变淡,转红。她抬头仰望天空,举起双臂,张开嘴念出古老的咒语,“我的大泽之主啊,请赐予我龙神之力。”

原本晴空万里的天空一点一点地变暗,震耳的雷声由远及近隆隆响起,一道道闪电仿佛要撕裂天空一般,狂风呼啸吹得宋宅里所有的门窗都呼啦呼啦作响,厚重的大门“砰”地一声关上,阻断了人们逃生最后的希望。

红锦的双脚慢慢离开地面,身体一点一点地漂浮起来。

“宋连生,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她的声音从半空传来,虚幻而飘渺,却每一个字都异常清晰,“我带你离开这里,找一个没人的地方,我还做你的妻子,你还是我的相公,我们一生一世白首不相离。”

“不!连生,你不能答应她!”宋母尖叫着抓住宋连生,“娘就你一个儿子,娘不能没有你!”

“娘!”宋连生痛苦地声音都嘶哑了。

“连生,她是个妖女啊,你不要被她骗了!”宋母抓着他,用力得几乎将他的衣袖都扯烂了,见宋连生闭着眼睛,满脸痛苦,她又转向青峰,歇斯底里地吼着,“道长,道长,大仙,你不是大仙吗?你快杀了她,杀了那个妖女!”

宋母的一个“杀”字仿佛为众人的惶恐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人们恍如大梦初醒,都跟着一起喊“杀了她,杀了那个妖女”。人们尖叫着,哭泣着,赌咒着,对那个漂浮在半空中的人充满了怨恨。

红锦慢慢闭上眼睛,心底一片悲凉。

青峰面如土色地瞪着那个漂浮在空中,渐渐现出原形的红锦,早已惊骇地说不出话来。

原本他以为红锦只是一只小小的蛇妖,凭着缚神索他就可以轻易地将她收服。但事实却远超出他的预想,不但缚神索对红锦丝毫没有影响,她的修为也高过他许多,尤其当她现出原形之后,他才意识到,她或许根本就不是什么蛇妖,反而很有可能是传说中的“龙神”!

红锦的声音再次传来,“青峰,你身为修道之人却丧失悲悯之心,仗着一身修为屡次屠戮生灵,有违天道。念你生而为人活一世不易,本座暂且饶你一命,废去你一身修为,你可有怨言?”

“不!你不可以!”青峰疯狂地嘶吼,“你不是神,你是妖!你只是一只蛇妖!”

“你说对了,我的确不是神。”红锦轻笑了一下,慢慢说道,“我本是大泽之畔的一尾蛟龙,入世历劫,体验人间七苦,渡劫之后才能化龙。”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惊呼出声。

“是龙神…”

“龙神显灵了…”

原本的惊惧变成敬畏,所有人急忙跪下拜了起来。而红锦却视若无睹,目光只落在青峰身上,“只不过历劫的时候耗尽了修为化了个原形,与小蛇相像了些,你就真当我是妖了吗?”

“不会的,龙神只是传说,那是假的,是假的!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龙!”青峰疯狂地念着咒语,手中的法器发出一道又一道白光,全部都往红锦身上打去,但都如泥牛入海一般,还没接近红锦的身边就全部消散了。

“龙神贵为大泽之主,岂是你这等卑劣凡人可以亵渎的?”红锦轻挥衣袖,一道红光迎面而来。青峰急忙画阵抵抗,红光看似柔和实则带着凌厉的气势,一下子就把他轰得撞上墙壁又滑落下来。

“昔日我曾警告过你,不得为祸生灵,你是怎么答应我的?”

红锦的手轻轻抬起,青峰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掐着脖子拎了起来,他拼命挣扎着为自己辩解,“我那是斩妖除魔,卫道人间……”

“哼!事到如今你还想狡辩,你这一身修为背后残害了多少无辜生灵你以为我不知道吗?还妄想飞升成仙,简直做梦!既然你还不知悔改,那本座就替天行道,除了你这恶人!”

手上红光闪现,青峰的脸色由白转青,再逐渐变黑,眼看就要殒命当场。

“红锦!”就在这档口,宋连生冲了过来,“龙神庇护苍生,你不能杀了他。”

红锦低头看了他一眼,“我不是龙神。我只是一条还没化龙的蛟。”

“那也不行。你曾经说过,大泽之畔的万千生灵都是龙神的子民,受龙神庇佑,你如果杀了他,与你修行不利,而且龙神会罚你的。”

红锦听完这番话,突然仰头哈哈大笑,指着底下跪着的人,讽刺道,“龙神庇佑?你看看这些人,自私、愚昧、不知感恩,再看看这道貌岸然的所谓修仙高人,为了修炼不择手段,他们值得我庇佑吗?”

“他们,他们毕竟都是凡人……”宋连生无力地辩解。

“再看看你们宋家,我给你们财富,地位,让你们享受人间的荣华富贵,结果呢?你们居然想要我死!所谓忘恩负义不过如此!”

“不,不是的,我没有……”

“龙神庇佑苍生是没错,但人间有恶,亦有天罚!”红锦喟叹一声,最后说道,“宋连生,我给过你机会的,是你自己不要,从今往后,你我缘尽了。”说完这一句,红锦的身影一闪而逝。

“不,红锦不要!”宋连生大喊,想要追上去但还没走几步就摔倒在地上,他狂乱地嘶吼着,忏悔着,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红锦的身影越来越远。

天空中墨云翻腾,一道一道闪电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仿佛要撕裂苍穹,暴雨从天而降砸在地上噼里啪啦作响。黑云中一条巨龙的身影翻转腾跃,雷声一阵接着一阵密密地在人们耳边炸开,狂风如妖兽一般呼啸着席卷万物。

一个巨大龙头出现在浓黑的乌云之中,它仰天咆哮了一声,朝宋连生的方向看了一眼,最后消失在云层之中。随着蛟龙离开,乌云也跟着慢慢消散,狂风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天空很快就恢复了万里晴空。

宋家的宅院里一片狼藉。桌椅翻倒,地上到处都是砸碎的碗碟,院子里的树木连根拔起,房屋的门窗也在狂风暴雨中毁坏了不少,到处都是凌乱的断茬碎屑。

来参加婚宴的人们也都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有的人头撞破了,流了满脸的血,有的人腿断了,有的人手受伤了,都痛苦地呻吟着哭喊着。

宋连生一身狼狈地跪在地上,身上的喜服湿透了又沾上了泥土,肮脏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他就这么低着头跪在哪里,就连宋母在他身边撕心裂肺地哭喊着也听不见,仿佛对周遭的一切失去了知觉。

而那青峰道长也失去了踪影,只有他的罗盘和拂尘掉在地上,白色的拂尘沾了泥水,又脏又乱,仿佛被人随意丢弃的破扫把。

从那以后宋家便开始败落,宋母自那一天后便一病不起,宋父因县令也参加婚宴受了惊吓而迁怒,夺了官职遣回乡下,成了一个平头百姓。宋连生依旧读书参加科考却再也没有中榜,虽有举人身份却也没有任何官属用他,他自己也仿佛掉了魂一样,再没有往日的那一份灵气。

大泽湖畔从这一年开始不再风调雨顺,反而时常出现各种灾祸,不是洪涝就是旱灾,收获之时铺天盖地的蝗虫蚕食了人们一年的收成,甚至有的地方还有妖魔鬼怪为祸人间,人们再也无法生存下去,不得不背井离乡逃亡外地。没过几年,原本富饶美丽的鱼米之乡就变成人烟稀少的蛮荒之地。

老人都说,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老天爷发怒了,大泽湖畔,终究还是失去了龙神的庇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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