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狗的悼词
司令不是将领
它没有军衔
也没有薪水，
更没有部下
噢，不对
那时
司令曾有一个部下
好像叫师长
是的
司令是一只狗
在狗类的阶级中
它应属于低端人口
它从没去过
宠物店梳理打扮
也没吃过可口的狗粮
因为
它不是精致的宠物
它只是一只普通的土狗
它守卫着一座山，
一座绿色葳蕤的山
但我叫不出山的名字
只知道山顶有一座万峰庵
每次我上山的时候
司令总会带着师长
在路边殷勤地迎侯
司令非常活泼
它喜欢把前腿搭在我的手上
它很爱笑
我想它是会笑的
像是在讨好人类
骨子里
它很害怕
担忧自己会死于人类之手
但这是后面的故事
它总是在笑
或是在请求人类
不要伤害它
不要伤害它
那年初春的一天
司令和师长
陪着我去坟边挖菁
它和师长玩得很嗨
在灌木丛里横冲直撞
竟至将我撞倒
它没有停下
也没有道歉
只是瞅了我一下
嬉笑着，如一阵狂风
又窜到坟的那头
它知道我不会向它发火
它从我眼神里看得出
我喜欢它
当然
最喜欢它的
还是它的主人
那个
我们称之为地主的朋友
司令的眼晴充滿着善良
它看着你的时候
总是那么专注
偶尔，也会有一点忧伤
它有着拉布拉多的血统
而拉布拉多与人的情感
是基因的使然
纵然如此
司令对于人的世界
却并不了解
尽管它于冥冥之中
知道
总有一天
会死于人类之手
但它依旧向每个人
卖力地表露着它的热情
坟头南边的屋檐下
是司令的家
篱笆里
常晃动着
一个铮亮的脑袋，
那就是地主
因为
他引诱我们开垦过
一片长满野草的荒地
他说
那是亩产几万斤的好田
这让我联想到从前的大冤进
所以
后来大家就管他叫地主
但我不知道司令管他叫什么
司令吃得并不好
或许，吃的还不如传说中的
那个"旧"的社会
当然，我一直没搞懂
社会怎么会像衣裳一样
还有新与旧的区别
莫非
社会用旧了就该扔掉？
地主是个粗心的人
有时
甚至会忘记给自己喂食
更遑论司令的饥饱
司令饿极的时候
会去啃吃山上的野草
我看见过它吃草
但司令从不抱怨
主人是它的偶像
那只像灯泡一样的光头
是司令眼中的灯塔
地主亢奋的吆喝
是司令至伟的圣旨
在其短暂的生命里
司令也曾有过幸福
地主给予了它珍贵的自由
地主说
不自由，毋宁死
人如此，狗也一样
故司令的脖上从无绳索
任它在山上撒欢
有时
它也会趴在阳台上发呆
轻柔的山风里
我看着它沉默
我想
它或许又在思索未来
尽管它根本就没有未来
其实
何止是它
有时
甚至连我都会怀疑
我们自己
究竟还有没有未来
地主有着一颗诡谲而顽固的灵魂
和一张十分话痨的嘴
但司令却无比地热爱他
每天高举着粗壮的尾巴
像一面山寨里的大旗
始终朝着地主招展
它的忠诚是绝对的
它坚信主人是它的一切
但是
它肯定不是主人的一切
因为
主人是一个人物
他在那座山头上
每天有很多、很多
乱七八糟的事情要做
对于司令
他管不了太多
终于
某一天
司令摇摇晃晃地走回家中
它从未如此虚弱过
它静静地躺在院子里
嘴角流出猩红的血迹
它的目光轻轻扫过
篱笆上的花朵
地主拙于园艺
但是
院落里
总是开着繁盛的花朵
晚上
地主悲哀地向全世界宣布
司令被人类毒死了
司令和它的未来
一起被埋在了院子的门口
雨天
当我走过那里
便会默想
泥泞下面的司令
一定已腐烂成骨骸了
人类容不下司令
容不下一只善良的狗
嗜血是人类的天性
杀死它算不上残忍
不过也不奇怪
人类甚至也容不下自己
我常会想起司令
曾跟地主说
司令比你更讨人喜欢
地主先是惊愕
又不停地眨巴着两眼
接着是一声长叹：
司令走了有两年多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