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老太太(下)

“建民”这两个字从此成了小街人长挂在口头的话。董老爷子生病的时间,他们说建民来的第三天;董老太太的草药治不好董老爷子只好去请医生,他们说建民走了不到一个月,不知身在哪里的建民成了小街的一部分。董老爷子的病起初并不严重,只是口腔溃疡,董老太太小心调养,都已经好了,他却忽然吃不下饭了。医生看了也摸不清原因,只开了些治肝郁气滞、助消化的药,董老太太的家药香间着饭香弥漫出来,弄得菊头不知如何是好。她觉得药气里藏着妖魔鬼怪,闻到了忙不迭地跑开,又不舍得饭香,只好冒险再去。一两月间,董老太太家只剩了浓重的药气,董老爷子每天不声不响地躺在床上渐次瘦下去,每个探望的人都说这个人瘦的不能再瘦了,过一阵去了,发现他又瘦了很多,都惊讶地说怎么还能瘦呢?人虽瘦,深凹的眼窝里仍目光炯炯,来人在房间里仍然不能久坐。有董老爷子躺在床上,董老太太送客就只送到房门口。身子出了房门的客人觉得没有讨论过病情探病就没有结束,往往回过身来低声说些这病要紧不要紧的话,董老太太轻轻摆手,问话的人自以为心领神会频频点头,又使个眼色让董老太太回去,怕多说一句招来什么灾祸似的忙不迭地走了。

董老爷子的病缠缠绵绵两个月,董老太太在院子里添了一根晾衣绳,每天有空就洗衣服。董老爷子只要醒着就要她在身边,她把白铁皮的洗衣盆放在一张大方凳上,坐在他旁边洗,出去晾衣服的时候还要轻言轻语地告诉董老爷子:“我晾衣服去啦,马上就回来。”董老爷子点点头,他多数的时候闭着眼睛,只要董老太太走开立刻就睁开眼睛找。董老太太晾衣服挑水买菜都匆匆忙忙的,有时候被菊头拉住不让走,旁边的人一起呵斥菊头放手:“家里有病人哪!”董老太太忙说:“没事没事。”从口袋掏出几块糖给菊头。菊头只顾剥糖纸,董老太太走了也不知道。糖快吃到嘴才想起问别人“董老太太呢?”别人笑道:“回家找她家老头儿去了。”菊头认为不是好话,啐了那人一口转身就跑。那人问她:“不是你说的?”菊头回头嚷道:“我能说你不能说!”

建民再一次出现在小街上,远远就有人招呼:“建民来啦!”随即路旁玩的孩子拔腿飞跑:“董奶奶,建民来啦!”建民比上次来清瘦了许多,谦和地笑着对赶出来看他的人点点头,走到董老太太门前时董老太太正闻声开门出来,两人不约而同的伸出手挽住对方,随即关上了门。人们都说:“到底是亲侄儿,打断骨头连着筋。”“不知道这次是不是出差,别又慌慌地跑喽。”人们比上次更加频繁地盯着董老太太的大门,好像这关注能阻止建民走掉似的。这么眼巴巴地盯了一阵,建民走出来,大家不由得一惊,待看清楚他手里拎着董老太太平日买菜的竹篮,才放下心来,装作不经意路过招呼道:“买菜啊?”随即又殷勤地指点去往菜场的路。

建民来了五天,董老太太五天没有出门,连给菊头的那碗炖肉都是都是建民端过去的。开始的时候人们都说:“侄子来了有人替手了。”后来又都疑心董老太太病了,跟挑水的建民打听,又说没有,就是病人离不开。有人又问:“董老爷子病重了?”回答说姑父的病还那样。人们不依不饶:“那怎么这几天不见董老太太出门呢?”建民说:“我来了让姑姑歇几天。”人们纷纷点头,开始数说董老太太的不容易。当天傍晚有人看见董老太太出去了菊头家,那人以为她去送什么东西,想等她出来的时候跟她说几句闲话,左等右等不见出来,只好怏怏地回家关门睡觉了。

转天一早董老太太出门买菜,说建民要走了,给他好好做顿饭。小街人都说:“呆了这些日子了,是该回去了。”“什么时候再来呢?”问完又自己回答:“警察那工作,哪那么容易请假。”菊头跟在董老太太身边扭动着肥胖的身体笑嘻嘻地一会摸摸董老太太的头发,一会又摸摸她的衣角。有人吓唬她:“你这么摸来摸去,董老爷子不让。”她缩回手,回头瞪着说话的人。董老太太忙安慰她:“没事的,董老爷子今天要吃炖肉,回头给你送哦!”“哦!”菊头高兴地转圈。一直跟着董老太太走到去往菜场的大路边才回去。

那天阳光非常的温煦,整个小街都笼罩在一片祥和里,跟以往一样的安定从容。董老太太买菜回来,站在门口晒了几分钟太阳,进门建民正在窗前的阳光下看书,头发上闪亮着金黄的阳光,董老爷子斜倚在床头,那个角度正好能透过玻璃窗看见院门。见她回来,董老爷子拍拍枕头躺下。董老太太帮他把被子掖好,告诉他一会饭就好。他背对着她点了点头。饭菜做好,董老爷子还睡着,建民拿了青花碗给菊头送肉,董老太太站在床边看着董老爷子的后背,忽然心生恐怖,疾走过去把手放在他的额头,又倏然缩回手来。建民回来,董老太太正从放在墙角的一个大箱子里拖出一个硕大的包袱,里面是多年前就预备下的董老爷子的寿衣。

办完了丧事,董老太太催建民回去上班:“我一个人行。”建民犹豫再三,迟迟疑疑地出发了,走的时候说春节带老婆儿子来一起过。这话当着小街人的面说的,人人都点头说想得周到,一个人的年没法过。董老太太的生活又回到了原来的样子,出来进去一个人,不紧不慢地走着,从董老爷子走她本来白皙的脸就更加白,白的几乎透明一样。原来惧怕董老爷子的人现在惧怕董老爷子的鬼魂,轻易都不到董老太太家去。菊头有一次跟着董老太太走到门前,在董老太太推开大门的时候伸头向里面望了望,董老太太说:“进来坐会儿?”菊头满脸疑问地看着她,董老太太说:“没有董老爷子了。”菊头又回头张望。董老太太于是又说:“我会跟你妈说的,是我让你进来的。”菊头立刻眉开眼笑,蹦蹦跳跳地走了进去。菊头的妈后来听说后急道:“没深没浅的,还不添乱?”董老太太笑道:“去我那里总比在街上转强。”从此菊头风雨不误往董老太太家跑,董老太太买菜她也跟到菜场,像董老太太的影子一样。“这还了得!”菊头的妈每每这样说,董老太太说这是缘分。

街上的闲人有时候看到菊头从董老太太家出来就问:“菊头,在董老太太家干啥了?”菊头歪着头想了想说:“吃瓜子。”“还干啥了?”“吃瓜子。”“董老太太在家干啥呢?”“瞧书。”“干什么?”菊头很不耐烦:“瞧书,瞧书都不知道。”菊头嘟囔着走开。“瞧书,还考状元呢!”闲人们嘴里说着,心里打鼓:“董老太太到底不一样,还认识字。”后来有人到董老太太家拿装枕头的香草,见过董老太太的书,据说跟孩子们读的不一样,是“古书”,人人都说:“那没啥用。”

刮了一夜的风,早晨起来树都光秃秃没了叶子。下了一场雪,化了,再下一场雪,就化不净了。街头的聚谈少了,闲话紧跟着人们的脚步,从这家的牌桌到那家的饭桌,一刻都没停止过。“董老太太有点家底,一口破箱子揭掉上面盖的布翻转来,原来三面都是闪闪的螺钿。”“说是董老爷子嫌花哨不让露出来。”“董老太太今年做了好些腊肉腊肠,一定是预备给建民带走的。”“建民接她养老,老婆能同意?”“董老太太说怪癖也不算怪癖,说随和又好像不随和。”“跟平人两个劲儿。”“都是一个鼻子俩眼睛,能有啥?”转眼年关将近,有人看见菊头拿了一捧花蹦蹦跳跳往家走,要看菊头藏在背后不给看,后来听说是董老太太剪了家里的文竹的水蔓粘了不知什么花,“怪不得绿油油的,真会想。”“董老爷子没了,人家还是侍花弄草,有滋有味的。”“建民一家来了还比往年热闹呢!”

年在酒香肉香吵闹中过去,建民没来。董老太太把腊肉腊肠分送给小街的人,只淡淡地说:“也许工作走不开。”元宵节小街人都去看花灯,董老太太门后一盏小小的清冷的灯,那是小街的规矩,给董老爷子的。小小的房子也照惯例灯光通宵不灭,以示日子红火。人们走过都蹑手蹑脚并且小心着不说话,怕哪一句犯了忌,被董老爷子听到。几步走过去,人们就把董老爷子忘掉了,满街的烟花爆竹,因为聚会又起了多少口舌风波,人们拿起这样忘了那样,没有精神顾及许多。

日月匆匆。春天桃花开时,董老太太剪掉了多年的发髻,因为不习惯脑后轻飘飘的感觉,戴了一顶薄薄的毛线帽,远远看去腰似乎也有点弯。挑水的时候水桶不再装满。“一个人用不了那么多。”有人帮忙从井里提上来时董老太太满怀歉意地解释,好像不装满给帮忙的人出了难题似的。小园里的菜蔬花草品种也有所改变,不需要打理的多种,需要打理的少种,仍然收拾的干净利落。菊头每天往董老太太家“上班”,董老太太教她绣花,给她一个小小的花绷,用水粉色的丝线绣桃花,用亮丽的绿丝线绣叶,开始针脚疙疙瘩瘩,做了两三回,就平整许多。菊头认死理,不知道变化,一旦手熟了就丝毫不改样儿地做下去,做出来的也一模一样,她越做越上瘾,乐此不疲。董老太太供给她丝线绣花针和小块细白布,菊头走到哪里手里都捏着绣花针,人们都说这要是有人买,菊头也可以赚钱了。

春日阴晴不定,一片薄云就带来一阵细细的小雨,董老太太正坐在小板凳上间花苗,把拔下来的花苗拢在一起,用一团泥封住根,放在小凳旁边,一棵小苗也是一条命,有人拿去种也会开花,她不舍得丢弃。雨来时她慢慢地起身,告诫自己不可慌张免得摔倒。这时一个邻居带了个女人推开大门,嚷了句:“董老太太有人找”,就抱头鼠窜地跑了。董老太太不及看清那女人的模样,忙招呼她进门。女人三步两步抢到前面开门进去,董老太太险些被弹回来的房门打中,再走一步,又险些撞到那个女人,她只顾站在门口上下打量,没注意跟在后面的董老太太。

第二天小街人就知道董老太太家里来的女人是她的“合法继承人”,那女人滔滔不绝地跟别人说话时,就是这样摆明她的身份的。“老爹死了,把房子留给那老太太,老太太没儿没女,最后就该我跟死鬼哥哥平分吧?现在哥哥死了,我可不就是合法继承人么?”人们没怎么费力就弄明白她嘴里死鬼哥哥就是建民,建民节前执行任务出了意外。“抚恤金给了不老少哪,那娘们拿了一声不言语,我就找上门去了,我是妹妹没我的,爹那一份总该有吧?生了养了他一场。爹的那份总不能还在你手里拿着吧?那不就得给我么?闹了几次,才弄到手几万块,抠死!”小街人为建民惋惜着,看出眼前这女人虽混,肯说话却是难得的。“要说我爹也是鬼迷心窍,那么个糟老太太,凭啥把房子就留给她?非亲非故的。”她压低声音用眼睛瞟着董老太太的大门说。“她不是你姑姑?”那女人眨巴眨巴眼睛,咽了口唾沫,含糊道:“是姑姑,姑姑。”

那女人每天跟在董老太太后面转。董老太太买菜她跟在后面,布鞋底踩在地上噗嗒噗嗒地响,黑着脸咕嘟着嘴瞪着董老太太毛线帽子下露出的一圈白头发。董老太太挑水她也跟着,菊头的妈看见,不由得说:“咋不替下你姑姑呐?”被她狠狠瞪了一眼:“我腰有伤扛不了重东西。”董老太太听到有人叫她“建民的妹妹”,告诉那人她叫建伟,是建民同父异母的妹妹。“怪不得哥俩不一样。”建伟如影随形地跟了董老太太几天,耐不住寂寞,跑到街上跟闲人聊天,人问她董老太太在家做啥,“看书呐!盯着看半天,哪有打牌有意思。我娘活着的时候,呵,打到天亮那是常事。”又扁嘴一笑:“我爹倒是看书,怪不得。”“你们家的姓少见。”“王是大姓啊!”她立起眉毛。“你们不姓郁吗?”“胡说!我爹姓王。”“那董老太太不是你们亲姑姑?”“这个,哦,远房姑姑。”想了下又说:“也不远,要不我咋来接她养老呢?”有人问董老太太,董老太太用右手敲着左胳膊,皱着眉头说:“哪能就跟着去。”有人传话给建伟,建伟立起眉毛:“不去哪行?她不同意我就住这里不走了。”

转天菊头又照常去开董老太太的门,被堵在门口的建伟拿着铁锹给吓得一溜烟跑回去,吓得好几天不敢登门。董老太太以为菊头病了,拿了一碗饺子去看,菊头说不清楚为什么不去,只连连说怕。菊头的妈笑道:“撞见啥了没准。”后来建伟当着街上的闲人吓唬菊头,大家才知道菊头撞见的鬼就是建伟。“天天跑绝户老太太家去,还不是图占便宜?”这话传到菊头妈的耳朵里,气个半死又不敢跟建伟理论,索性把菊头锁在家里不让出门。菊头哭闹了几天就不闹了,每天呆呆地坐着,吓得菊头妈又放她出来,菊头再出来仍旧呆呆的,闲人逗她说话,她也不说,有时候小心翼翼地到董老太太家的门前探探,赶紧走开。董老太太也没出门,建伟说病了,有一天大张旗鼓地拿了菜篮去买菜,回来时蓝里就放着两棵青菜,一路跟人说病人吃清淡点不上火。

董老太太病好了出来时,小街上的人们早从建伟那里听说董老太太答应跟她去了,都纷纷道贺说:“好歹老了有个依靠。”董老太太这一病羸弱了不少,说话的声音都有气无力:“离开这么多年,落叶归根了。”当天下午,建伟就背着个董老太太的大箱子走了,说是先回去安顿一下。走了好远又折回来,问董老太太要什么钥匙。董老太太笑眯眯地说:“那个锁你不会开,弄坏了倒麻烦,还是等着我去开吧!”她半信半疑拧着眉头走了。人们都说看那大步流星的样儿真不像有腰伤的。

建伟走了没两天,有个羞羞答答的小伙子打听董老太太的住处,街上的人都笑道:“你是建民的儿子吧?”小伙子点头,大家都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就是小一号。”随后两天董老太太的身后就是小伙子跟着,挑水的时候泼泼洒洒地也能把两桶水挑回去。小伙子走的时候背着双肩背包,阳关灿烂地对着倚门而望的董老太太挥手:“奶奶,拜拜!”董老太太开始处理家里的东西,工具之类家家用得着很快就送了人。几件小摆设也送给了平素来串门流露出喜爱之情的人,董老爷子用过的被褥出殡的时候都烧掉了,董老太太把自己的打了包连同几件旧家具都给了小街上收破烂的,收破烂的还要给董老太太点钱,董老太太说什么也没要:“几件旧东西,你不嫌弃就好,哪好收钱。”董老太太给了菊头一个包袱,里面五颜六色的丝线还有裁得方方正正的一摞细白布,一个小手绢包里是两排绣花针,还有董老太太手上常带的一对银镯子。“不值钱,做个念想。啥时候你出嫁了,算我送你的陪嫁。”菊头呆呆地听着,随后坚持让董老太太摘了帽子,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白头发。

董老太太出门只有随身一个小提包,里面有两件换洗的衣服,一个闲人接过来拎着,轻飘飘的没分量。到了街口车站上车时,车上的售票员扶着董老太太上车,董老太太差不多整个人都靠在她手上。车下的几个小街人都暗自摇头:她真是老了,又都担心跟了建伟没有平静日子过。回去的路上几个人争争讲讲,最后的结论是人老了怎么也得过,一眨眼还不就过去了。路过街角董老太太的房子,不约而同都住了口,送董老太太只十几分钟的功夫,那房子忽然没了人气,暗沉沉地透出点阴冷的味道。

董老太太走了的第三年,小街人日思夜想的拆迁终于到了眼前,因为晚拆了一年,小街人获得的补偿比邻村高了百分之三十,曾经无比羡慕地看着邻村人数钱的小街人这一次扬眉吐气,平时在街上转来转去的闲人里千万富翁出了好几个,一时羡慕人家祖宗八代的有,一家人反目成仇打官司的更多。因为赶上了这一波,菊头家里上门提亲的就有好几起,都不提拆迁的话,只说菊头憨厚老实还手巧,为这个菊头妈一直后悔不该从小吓唬她,因为菊头听说找老头就闹个不停。

董老太太的拆迁款是建伟来领走的。她到董老太太的房子里搜了两遍,还借来铁锹把地上的砖都翻开看了一遍。“真是见鬼,她那个岁数的人能一点首饰都没有?”“没准提前给了谁?”小街人话中有话。“能有谁,还不是我那个死鬼哥哥,听到消息就上门,没想到自己短命,最后还不都落到那娘们手里。”“不会吧?建民来的时候董老爷子还有呐,不会那么早虑到后事的。”“我也是好心,她给我那大箱子就没当面看一看,说有的没的都在那箱子里给了我了,现在倒好,有冤无处诉。真是见了鬼了,该不是落到那傻子手里了?”小街人怕她找菊头的妈生事,只好说她走之后有个小孩子来过。“原来是他!怪不得他孝子贤孙似的买这个买那个,我只说反正没有便宜占由他去,没想到他是拿了东西理亏。”她愤愤地预备骂街,一边揎拳捋袖要跟谁打一架似的。“可是,真的,你们到底是什么亲戚?”有人转移她的注意力。

“什么亲戚!现在也不怕告诉你,我们就没亲戚。那老不死的是我爸年轻时候的老相好!”“哦!”“我爸带兵打仗走了就没回来,在外面娶了死鬼的妈,他妈死了,又娶了我妈。老不死也嫁了别人,这还有啥关系?我爹为老妖精发疯,好好的一所房子给了她,害得我亲娘死了,又接这么个不相干的娘来家养着。”“你也不白养。”“那倒是,可是我养着,凭啥那娘俩还占一份?我这回去非得跟老不死的说说。”“你最好不跟她闹,你明白为啥吧?”“为啥?”“她还有那房子呐,你闹急了,她写个遗嘱给你侄子,你有啥办法?”“也是。小不忍则乱大谋。”“你们不知道,这老妖婆本事大着哪!我爹几十年没见她,硬是收拾出那个房子给她,我娘活着的时候天天跟我爹打架,就是不知道他把钱花到哪儿了,上次老妖婆打开锁一看,呵!那小房里连冬夏的拖鞋都有。”扁着嘴扫视眼前的几个人,怕他们不信。“你没进过那房间?”“老头锁着哪,窗户都用隔板钉着,钥匙整天不离身。要不是死鬼哥哥出事我还不知道。他这里一出事,我立马出面卖房子,结果律师说那房子我没权卖,我才知道还有这么个茬儿。我娘笨啊,到死都不知道咋回事。”“那董老太太的钥匙哪来的?”“还不是死鬼送来的?吃里扒外。”“这反正也是你的,连这个不也归你了?”努嘴指指街角的房子。“可不!”建伟很得意,随后又抱怨董老太太的房子盖得小,院子算不上面积。

“他们的事董老爷子要是知道了眼珠子还不飞出来?”几个人压低声音笑,同时不由自主地往街角瞟一眼。“不知道咋带着老太太跑这么远?还不是听到风声我爹打听他们?”“那就怪了,董老太太怎么就跟着来?”“那老爷子贼着哪,哪会告诉老太太。当年要不是他说我爹打仗死了,老太太也不见得跟他。”“哦!”人们都想起董老爷子的鹰眼一刻不离地钉在董老太太身上。“也难得!”“不是听到我爹没了才高高兴兴地闭眼?说起来我真是佩服这老爷子有心眼儿。我也不白佩服他,他的家底将来也是我享受着,呵呵。”说话的神情里竟然有点不好意思。“行啊,你好好对董老太太,他们两个都会保佑你。”“我娘可恨透我啦!可是也顾不得,我是个善心人,养活个孤寡老人也是积德不是?”

拆掉董老太太的院墙时,院墙倒下,里面疯长的花没了约束,向四面扑散,小小的院子像一块开满鲜花的蛋糕,连开挖掘机的师傅都跑下来摘了一大捧插在座位边的水瓶里。这是小街的最后一条新闻,能够传播这新闻的人们正分散在这个飞速扩大的城市的各个角落里品尝自己的人生,彼此断了联系。董老太太和她街角的那所房子,或者偶尔还会出现在小街人的梦里,最终会随着他们的消失而消失。不会有人再知道,曾经的街角的阳光下,有那么一个开满了鲜花的小院子里,里面那个人是远在千里之外的另一个人所惦念的,现在她或者还住在他为他营造的巢里,或者已经跟他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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