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穿制服的店员端起江攀龙递过来的手机，眯起眼睛，迅速地划动屏幕上显示出来的一连串图片。每翻到划痕比较多的沙发图片时，他就停留几秒钟，像是要把划痕图案都清清楚楚地记在心里。

“你们这些货，大多数都只需要换个面就行。”

“是的，”江攀龙点头，“我们都仔细检查过。沙发的结构和滚轮都没有损毁，只有靠背和坐的那一面被划过。有些沙发的背面也有划痕，但都不明显，可以遮住，也可以去掉。”

“那……照这么说的话，就是那两张真皮的有大问题，损毁比较大？”

“是的。那两张被划得比较多，还被砸过。它们目前还能勉强看出原本的形状来，但表面上被损毁的地方太多。是不是只能换新的？”

店员打开最后两张图片。最后两张图片刚好是电脑桌前方的两张单人真皮沙发的惨状。除背面之外，两张沙发的每一面都被刀刃状的锋利物品划得乱七八糟，靠背面还有明显的凹陷痕迹，像是被钝器砸过。雪白的棉絮从各个宽度不一的划痕露出来。

“嗯……只要结构没完全坏掉，应该就还能修。不过，这个型号的，我也拿不准。我还得等老板回来之后，再问问老板。”

店员从柜台下方的橱柜中抽出一本长条状的单据，从最上方撕下一张纸，拿起笔，“唰唰唰”地写上几行字和几排数字，随即把写满字的单据递给正在往柜台走过来的另一位女店员。

“我先把那些可以换的面给你们吧。你们跟着她，一起到仓库那边去提货。拿回去之后，你们自己按照说明书上面的图示给那些单人沙发换面，就行。剩下的事，等老板回来再说吧。”

“谢谢。”

江攀龙恭敬地向年纪大约比他还小一些的店员点头致谢，随即跟在体型丰腴的女店员身后，往仓库的方向走去。

胡侃一边打量摆放在店铺中央的一排单人沙发，一边跟随江攀龙的脚步。这一排单人沙发都是货真价实的真皮沙发，规格按照从小到大排列，颜色从驼色到深褐色，再到黑色。其中有一种，刚好就是他们选购的那一种，只不过是全新的。从摆放在店铺里的货品数量和客人的数量来看，这一种样式的单人沙发应该是相对比较受欢迎、销量也比较不错的一种。

“哦，还有。老板让我对你们说，你们最好把你们那边所有锋利的东西都收起来，千万不要把它们放到沙发上。新换好的表面要是再被划伤，可不好弄。”店员突然抬起头，对江攀龙三人说。

走在最后的冯必成转过身来，对店员笑笑。他知道，这位店员不清楚他们这边的具体情况。

江攀龙也忍不住笑起来。所有的冲突，都不是他单方面想去避免，就完全不会发生的。

提完货之后，三个人先后离开店铺，通过长长的走廊，走进宽阔的电梯间。

家具市场的主楼虽说看上去有一点陈旧，但还是有运送大批量顾客和大型货物的电梯的。两部电梯的电梯门上都有一些残留的痕迹，像是某些胶带纸或者带有黏性的塑料泡沫所留下的痕迹。位于电梯门中间的按键上面也有一些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污损。

江攀龙走到按键前方，把拎在手里的皮袋全部换到右手，用左手按下向上的按钮。位于三人左侧的电梯门立刻发出类似于汽车引擎轰鸣的声音，缓缓向两边打开。这部已经有一定年头的电梯的反应已经有些不够及时。

三个人先后走进电梯间。胡侃按下写有数字3的按钮，再按下关门键。

电梯缓缓地关上门，随即开始上升。正在这时，电梯厢上方裸露出来的白色灯管突然剧烈地闪烁几下。整个电梯厢变得忽明忽暗。

“我靠……”

胡侃忍不住抬起头，往电梯厢的天花板看去。他小时候曾经被困在一部突然因某些故障而停止运行的老电梯中。直到现在，每当他走进轿厢式电梯里，他还是会对某些异常状况十分敏感。

很快，电梯门重新打开。江攀龙和冯必成一声不吭地走出大门，大步向前走去。胡侃忍不住嘟囔几声，随后也一路小跑地跟上去。

三个人一直走到走廊的尽头。走廊的尽头只有一家店铺，店铺的对面是大门紧闭的楼梯口。此时此刻，这家店铺的门是紧闭着的，悬挂在大门顶上的招牌也是暗的。从上往下拉的铁制卷帘门将整间店铺牢牢锁住，一把锈迹斑斑的大锁悬挂在不易被察觉的卷帘门底部。

“我靠！”胡侃率先发出一声惊叫，“不开门？”

“恐怕不只是不开门，”江攀龙抬起头，看向店铺前方不透明的玻璃窗户，“我觉得，这家店应该已经关门。”

“我靠！”

胡侃再次尖叫一声，一巴掌拍在暗灰色的卷帘门表面。卷帘门表面发出一连串“哗啦”声。

“那……咱们是不是只能再找别的店？”

“应该是这样，”江攀龙点头，“先找别家店去买油漆吧。贵一点就贵一点吧。这是最要紧的事。”

“那……招牌怎么办？”胡侃转过头，看向江攀龙。

“招牌不用急，”江攀龙摇头，“我们先买完油漆，再去换新招牌。暂时没有招牌，也不会影响营业。但是，如果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被去掉，客人们肯定不会愿意进门的。”

“没错，”冯必成附和，“那些东西必须尽早去掉。不能让客人们觉得有一点儿不舒心。”

“好吧，好吧……”胡侃一边摇头，一边弯下腰，用两只手抓住卷帘门的表面，大幅度地摇晃。

“你有必要这样吗？是我掏钱，又不是你掏钱。”江攀龙忍不住笑起来，一巴掌拍在胡侃肩膀上。

“吱嘎——”

笨重的安全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一扇门缓缓地向外侧开启。

嘴上仍然叼着一根烟的唐文光刚好从门后钻出来。他定睛一看，立马吓得全身抖动一下，往后倒退两步，差一点儿撞到门上。

“我靠！冥魔？”

冯必成也被吓一跳，嘴巴张得足以塞进一个大馒头。他完全没想到，唐文光竟然也会出现在这里。

“你怎么在这儿啊？”江攀龙反而没被吓到，只是觉得有些好奇。

“你刚才不是还在大门边上的那家店里和别人说话吗？怎么跑到这儿来了？”胡侃立马转过身，整个人几乎要贴到唐文光身上。

“我……我来办业务啊……”

唐文光露出有点尴尬的表情。他先把叼在嘴里的烟拿出来，仰起头，往斜上方吐出一大口烟，随即抬起右臂，往斜后方的楼道一指。

“刚才……我和我的一位客户在这里谈业务呢。之前在大门边上和我谈的，是我的另外一位客户。”

江攀龙露出怀疑的表情，大步走到安全门面前，透过安全门表面的玻璃，往楼道里看。楼道里一片阴暗，只有一盏不亮的灯泡孤零零地悬挂在长满霉菌的天花板上，没有其他东西，也没有一个人影。透过墙壁上狭窄的窗户，刚好能看到灰蒙蒙的天空。脏兮兮的墙壁几乎完全被各种乱七八糟的小广告占满。这些小广告有写在纸上的，也有直接用不同颜色的笔写在墙面上的。它们的内容，自然都是各种登不上大雅之堂的东西。

“客户已经走了，”唐文光指向通往楼下的楼梯，“刚刚才从那边的楼梯下去呢。”

“你们这是在谈什么业务啊？”冯必成也觉得好笑，“怎么弄得像特务接头一样？你干的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

“当……当然不是见不得人的事……”

唐文光露出尴尬的笑容，刚想继续抽烟，一见江攀龙盯着自己，便把只剩下半截的烟扔到地上，一脚踩灭。安全门的地上七零八落地散落着六、七个早已熄灭的烟头。

“我记得，我那天在店里和你们说过啊，我在贷款公司上班，做民间借贷方面的业务……”

“哦，高利贷啊？那就不奇怪……”

胡侃刚想打开话匣子，江攀龙便伸出手，阻止他口无遮拦地说下去。

“不是高利贷，”唐文光再次摇头，“我们做的都是合法的民间借贷，真的……”

江攀龙和冯必成一边点头，一边耸肩膀，脸上写满“权当你说的是真的吧”九个字。

“对了，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啊？给店里添部件吗？”唐文光问。

“你还不知道？”冯必成立马反问。

江攀龙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把自己手机里的图片打开，一张一张地播放给唐文光看。在他和胡侃去派出所的之前，他已经拍下几张事故现场的照片。

“这……这是怎么回事？谁干的？”唐文光露出无比吃惊的表情。

“还能有谁？”冯必成继续反问。

江攀龙抬起手，向冯必成摆手，随后又扭过头，往走廊另一边看去。走廊上空无一人。

“是……是和你们打组队赛的那群人？”唐文光的声音开始变化。

“确切地说，是姓王的找来撑场面的那帮人。那帮人多半不是桌游玩家，而且，很可能不是什么好东西。”江攀龙本能地把声音压低。

唐文光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僵硬地吞咽口水，右脚脚尖轻轻地在地上连敲三下。

“你认不认识他们那边的人？”冯必成追问。

“不……不认识。”

唐文光转过头，先看向冯必成，再看向江攀龙。

“不过，如果你们真是被那样的人盯上，那你们当时去参赛的人恐怕都会有麻烦。”

“其他人不会有麻烦，”江攀龙果断地摇头，“比赛的负责人是我。我已经报案。这一段时间之内，周围一带的商铺前面都会有警察巡逻，或者调查情况。”

唐文光的嘴角略微向上一歪，像是在笑。

江攀龙和冯必成同时注意到唐文光的表情，分别往后退一步，双脚分开。他们能够明白唐文光的意思。

“我见过那样的人，”唐文光再次一脚踩在已经粉碎的烟头上，“如果有人真的惹到他们，砸东西完全是轻的。警察不一定能抓得住他们。最好的办法，还是和他们彻底断绝联系，不要发生任何关系。”

“我本来就没有打算和他们联系，”江攀龙的嘴角也略微往上一歪，“谁也想不到，会招惹上那样的人。”

“呵。”

唐文光发出一声干笑。胡侃和冯必成连眨好几下眼睛。

“我跟你们一起去挑东西吧，”唐文光说，“我已经谈完业务，没什么其他的事。今天之内，我没什么别的事。”

“好。”

江攀龙微微点头。他能够感觉到，唐文光一定知道什么，只是因为不完全信任自己，还不敢或者不愿意说出来。

2019.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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