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船与碾坊·边城与白塔

「壹」
初识沈从文,是借由他的著作《边城》改编的同名电影。
彼时读初中,年仅十二三岁,寄宿在学校,平日里除了体育课踢球外,便没有更多的娱乐活动,于是偶尔在阅读课或者自习课上,班主任给我们播放的电影,便成为为数不多值得期待的事。
那时影视传媒技术尚不如现今这般发达,所以绝大多数影视作品的呈现,都需要依赖演员自身的演技,作品中撑起一个角色灵魂的,也只能是演员本身,便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电影「边城」深深地刻印在我的记忆里。
虽说我不清楚电影的导演是谁,也不知道每个演员的名讳,但彼时荧幕上那一幕幕的传神写照都让人难以忘怀。
那时尚年少,不懂情爱,也不明白电影想要表述些什么,只知道电影除了茶峒这座小城,还讲了些别的,至于更深刻处,却不是当年的自己能够明了。
而后,语文老师其实有建议我们去读一读沈从文的小说《边城》,能更深入地了解作者想要表述的意义,但因为考试不会考到,再加上一些青春期的逆反心理,便没有去读。
如今想来,当年真是幼稚,如果从那时起便能多读些书,至今的人生会不会有些不同呢?
但,谁知道呢,毕竟对已经过去的人生进行假设,毫无意义。

「贰」
转眼间,十六个春秋,当年没能读的那篇小说,如今以另一种方式呈现在自己面前,而我也在连续两周下班的地铁上读完了它。
近两年,一句「我明白你会来,所以我等」,煽情且深情,亦足够打动人心,很多人都说,这是沈从文说得,因此,之前在亚马逊上买书,意外看到这本标明沈从文著的《我明白你会来,所以我等》时,便也顺手买了下来。
起初我以为这是本散文集,内容大抵是沈从文给恋人写的情书之类,毕竟徐志摩不是没做过这样的事情,而且书册的名字相当直白,就叫《致陆小曼》。同为民国时代的文人,也都以痴情而名,有某些共同的表达之处,便也不足为奇了。
但,当我翻开这本书时,才发觉自己之前的想法错了。这仅是一部整理而成的沈从文小说集,却不是一本书了,而书名的由来在扉页上写着「出自沈从文曾说过的一句话」。对此,我持有质疑的态度,毕竟自己尚未读到此处,可不得不感慨一句图书公司的营销策略到位,毕竟自己为之买单。
此本小说集的开篇,便是《边城》,它可以说是沈从文先生的代表作,虽说不一定是他笔力最高的作品,但绝对是最广为流传的了。
而我便是在这样的情形下,与《边城》再次相遇,并头一回读完了它。

「叁」
若说言辞锐利精简,当以唐诗宋词为最,而后的元曲与明清小说,虽也造诣颇高,但在言简意赅和寓意高远上,则要逊色得多,当然元曲和明清小说的优异之处本也不在此,所以其实并无比较的意义。而明清小说当中,当以四大名著为首,其后紧跟各类志怪小说,如《封神演义》、《聊斋志异》等,其实一些民间小说,也颇为优秀,即便很多人觉得难登大雅之堂,但单就文辞上,也丝毫不差,比如至今依然褒贬不一的小说,《金瓶梅》。
若说明清小说,言文虽优美,却过于刻板的话,那民国时期,经历过白话文运动后的小说,则显得兼容并包,既有文言文的精简优美,又有白话文的通俗易懂。相比现今作品完全白话文的描写,则显得优美得多,或许这也是现今一些文人墨客开始追溯和仿写文言文的原因之一。
这从《边城》的开篇第一段就能看得出来,沈从文写:
“由四川过湖南去,靠东有一条官路。这官路将近湘西边境到了一个地方名为“茶峒”的小山城时,有一小溪,溪边有座白色小塔,塔下住了一户单独的人家。这人家有一个老人,一个女孩子,一只黄狗。”
短短几十个字,便交代了作品中几个重要的角色,也交代了故事发生的场所,画面感十足。
全篇作品都以如此言辞撰写,可见沈从文先生笔力之深。在未读《边城》之前,这是难以想象的,虽说自己也读过类似作品,例如苏童先生的著作,但要说个人的欢喜更盛,还是要数从文先生为最。
《边城》的故事,其实并不复杂,概括说来,算是新旧思潮冲突为背景下的悲欢离合吧。
从文先生虚构了茶峒这样一座“世外桃源”般的小山城,但生活其中之人,却并不完全绝世而独立。翠翠的父母,便没有一个完满的结局,而后顺顺家的长子和次子却同时喜欢上了翠翠这么一个姑娘。原本在富庶和清贫之间,他们能有选择,但最终在旧思想下却酿出了一坛苦酒,有情人没能成眷属,亲兄弟失去了手足,翠翠最后也失去了至亲,只能守着渡船,等候一个不知何时归来的旅人。
我不太想赘述从文先生所写的这个故事,因为知道不管怎么讲,都是讲不好的,因为一个故事,最好的讲述者,其实还是作者本人,因此最好的方式便是自己去读上一读。

在文学界中,对于沈从文的《边城》有着一个几近于固定的解读,它说:
《边城》是沈从文小说的代表作,是我国文学史上一部优秀的抒发乡土情怀的中篇小说。
它以20世纪30年代川湘交界的边城小镇茶峒为背景,以兼具抒情诗和小品文的优美笔触,描绘了湘西边地特有的风土人情;借船家少女翠翠的爱情悲剧,凸显出了人性的善良美好与心灵的澄澈纯净。它以独特的艺术魅力,生动的乡土风情吸引了众多海内外的读者,也奠定了《边城》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特殊地位。

这种解读的方式让我联想到,语文考试中的标准答案,让人觉得颇为不喜。
莎士比亚说:There are a thousand Hamlets in a thousand people’s eyes.「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一部优秀的文学作品之所以能够传世,那是因为其内里所表述之事物深入人心。因此,对于文学作品的解读,不应该设定一个标准的“答案”,而是应该将其用心解读的权力交还给读者本身,何况,同一部作品,不同的年龄段去读它,所感受到的,也都是不一样的。
就像多年以前,我以为《边城》只是讲述一座小山城茶峒的故事,而今却读出了茶峒和白塔的隐喻,明白了碾坊和渡船的所指,也知晓了人言可畏。人若是想要获得幸福,那便需要靠自己争取,有什么心里话,当说时则说,不然支支吾吾,藏着掖着,最后断然也不会有好的结果。
至于更多关于茶峒,关于边城,关于天保、傩送和翠翠,则需要你自己去读了。

最后,忽然觉得这本合集的名字取得有些微妙,故事的结尾,翠翠一直在等着一个不知何时归来的旅人,是因为怀抱着这样的信念嚒?
「我明白你会来,所以我等。」


By Darkn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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