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那年

有一种青涩激扬叫过往,有一种成熟内敛叫当下。我们在彼此的青春里无意走过,不动声色,轻轻颔首的浅浅一笑,宛如枝头那株含苞怒放的花蕾,香气在春意盎然的校园四处弥漫,沁人心脾。我们在彼此的成长中一一告别,行色匆匆,微微挥手的泪流满面,仿若空中那片独自飘零的枯叶,离愁在草木萧疏的街面恣意飘散,黯然神伤。烈日炎炎的午后,我们一起趴在窗前,低声浅吟那梦幻而又斑斓的远方,教室外知了的阵阵喧嚣,却抵挡不住年少的慷慨激昂,那颗躁动的心,正如头顶的那轮骄阳,似火般熊熊燃烧。雪花漫天的冬夜,独自一人站在窗前,窗户上你的样子影影绰绰,一袭素净披肩裹身,不经意,几缕流苏散垂在地面,杯中咖啡冒出的热气将趴在窗户上的一层薄雾氤氲成一滴滴水珠,悄然滑落,模糊了你的小像;窗户上你的样子依稀可辨,白色衬衫、酒红色领带,深蓝色休闲西裤,锃亮的皮鞋在灯光的照射下,愈发晃眼,手里掐着的烟头吞吐的烟气滋滋的喷向窗户,你抬起手在这层薄雾上画下一个名字,不一会儿清晰的几个字沿着你手指滑向之处混成一滩水渍,模糊了你在窗前的投影。你将杯中早已冷却的咖啡一口气喝掉,你将指间即将燃灭的烟头一口气嘬下,隔开雪帘,遥望远方:此去一别,便是经年,彼此相忘于江湖,各自散落于天涯,心路阻隔,如临山岳,再见何年?

可即便再见,又能怎样呢?


言和静的初次相识是在那座已然是县城历史遗存的筒子楼里,那是学校最早的教学楼了,据说是解放前苏联人所建。且只看外观,就有一股浓郁的欧式风格,突兀在其它教学楼中间,虽谈不上格格不入,但作为校史变迁的象征,筒子楼就自带一种身份与地位的荣耀。而能在筒子楼里读书的学生,身上多半都有一股无形的魄力和勇气。切勿多想,他们并非全然是校方重点培养的“熊猫”,能比其它教学楼里的学生多出这么一个光环,仅仅是因为筒子楼早被学校划归为“危楼”,安全系数为全校建筑物最低。刚进楼道口,首先迎接你的便是一股莫名的阴飕冷风,即便是酷暑难耐的夏天,你还是会不由自主的打个冷颤。越往里走光线越暗,切不要希望有束亮光伴你前行,除非你是自带手电——你头顶上方是仅能发出微弱昏黄暗光的灯泡,如果你刚进门的好奇心在这时候突然感到有些失落,那么请上楼。纯实木打造的楼梯和地板,一脚踩上去只听见脚下吱呀作响,走不几步你的腿就会稍稍打颤,不敢再掉以轻心的爬楼梯,惟恐这堆年久失修的木头承受不住你的重量,咔嚓一声断裂,想想都让你直冒虚汗。好容易拉着楼梯扶手艰难的爬到二楼。一低头便又傻了眼,只见由一排排数米长、密密匝匝钉满钉子的木板铺成的“木路”直达楼道那头,一眼望去,全是锃亮闪闪——咦?光线还不错嘛。是不错,脚下钉子反射的光照明效果的确有效。你就突然明白一楼天花板那几根柱子的作用了——敢情是怕二楼地板塌了啊!这时你对这座楼起初的民国风、文艺范儿、历史情怀的感观被恐惧吓得还剩多少?还有胆量悲愤吟唱一句“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以缅怀战争年代和你现在一般年龄誓死请愿、慷慨悲歌的青年学生吗?能在这般格局下淡定出入筒子楼的学生,顶着随时可能产生共振、地板塌陷,木板裂缝、鞋子被卡,电路老化、失火停电等诸多危险,难道多出的不是一份勇气和魄力么?

多年后,又有多少人一遍又一遍的回忆起这栋楼,和在这栋楼里留下的过往。

言和静同在高一·十四班,前后桌。静起初对言的留意是基于班主任布置给她的任务,作为班级干部,她有责任“扶弱济差”。对言那种郁郁寡欢、鲜少言语且又成绩不堪的学生,老师们往往束手无策:既不违反纪律,又不捣乱他人,加上长得眉清目秀,又写得一手好字,对于这种软硬难施的学生,老师们只得采取“一帮一”策略,以免他这样的资质一而再,再而三的拖班级平均成绩的后退。班主任的主张似乎正中言的下怀——在他眼中,静是一个极好的姑娘。个头高挑,身形偏瘦,皮肤白皙,一头乌黑的长发让坐在后排的他总是忍不住想凑上去闻闻那股淡淡幽香。可他素有旧式文人的风骨,自觉想法龌龊,便一再告诫自己万不可有此杂念,失了涵养。可是静是那么好看,她的眼睛很大,如一汪清泉般明澈,让他每每无意中看见她的眼睛,都有想沉醉其中不愿醒来的念头。她的睫毛很长,眼睛一眨一眨,长长的睫毛随之上下舞动,像个洋娃娃,可爱极了。上课铃声响起,她才气喘吁吁的跑到座位,那张俊俏的面庞因喘息而透着绯红,比着素日的白皙凭添了几分通透,显得愈发娇羞。她的手摁着他的课桌回到了她的座位,他又习惯性的看了看她的手,手指修长,指甲弯弯的,里面没有一丝污垢,他轻轻的叹口气:这样好看的手,不弹钢琴,太可惜了。她右手食指关节处有一块像被磨出凸状的茧子,上边还有斑斑墨迹,这傻姑娘以前究竟写了多少字,竟能磨出茧子来?不知怎得,他突然有些心疼她,看她每天趴在桌子上做着各种习题,已实属辛苦,可每天还要抽出时间给自己补课,这得耽误她多少休息时间?他第一次对自己的智商产生了一丝懊恼。但似乎又有一种窃喜,如果他是个优等生,静是不是就不会像此般如此细心待他?如此看来,还是做这样的自己为最好。静喜欢穿风衣,虽然后来他们没再分过一个班,可每次从教室窗户看她迎面而过,走廊上的穿堂风将她的风衣吹起,吹散她的头发,她依旧安静而快速的走着,目不斜视,英姿飒爽。看惯了周围女同学或娇羞、或豪爽的性格,突见一股英气扑面而来,且对方是静,莫名的怦然心动,他能做的只能是尽量不要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仅此。

如果说在他眼中这是静的全部,未免显得他过于肤浅,似有以貌取人的嫌疑。他眼中的静最与众不同的地方莫过于她的性格,她是一个极为开朗的姑娘,人还没进教室,就听见一阵阵清脆的笑声从门口传来,不用猜就知是静进来了。果不其然,她和班里的姑娘边追赶边打闹,嘻嘻哈哈,笑做一团。她哪来的这么多开心?许是打娘胎带来的阴郁性格,他始终不解何谓“喜悦”。直到看到这姑娘,他才开始发觉原本连自己都深信不疑自身天生冷漠的性格却愿意且只愿为她一人倾心。她的笑容纯净似雪,她的笑声清澈如水,她的打闹憨态可掬,她的认真端庄大方,她的安静美不胜收。他自知对他情愫暗生的女生不在少数,可较之她们极力靠近和刻意寒暄的笨拙与肤浅,他眼中的静愈发清丽脱俗。他阴沉数年的内心,就这样无意间被这个如阳光般的姑娘丝丝融化:原来这世上竟还有一种与自己性情截然不同的人,生活可以收集点朝露、加些蜂蜜拌着喝,也可以涂些奶油,撒些糖豆混着吃,他相信静的出现将给他沉闷的高中生活带来全新体验。那年,他十七岁,随身听里正放着那首夹杂着淡淡草香味的旋律:什么样的心情/什么样的年纪/什么样的欢愉/什么样的哭泣/十七岁那年的雨季/我们有共同的期许/也曾经紧紧拥抱在一起。

静眼中的言是从骨子里时刻散发着哀伤的男生,你且不用靠近他,哪怕只是在远处不经意间瞄上一眼,你似乎就能从他冷峻的眼神中感到一股肃杀的压迫,仿佛警告百米之内,人畜勿近。言应该是典型忧郁型男生,他的落寞和寂寥全部都写在了他那双深邃而富有穿透力的眼睛里,让人看了不由得心疼。课余时间他总是习惯蹲在筒子楼前的那个花坛上,望着远方独自愣神儿,瘦削的背影写满了迷茫,可你永远猜不透他在迷茫什么,巨大的升学压力和紧张的校园生活已经让人忙得席不暇暖了,他竟然还有闲情发呆?看着你在水池洗完手要进教学楼,他会朝你吹声口哨或突然打声响指,冷不丁地吓人一跳。你常常为他孩子般的举动报以微笑:眼前这个比自己大一岁的男生哪有日常所见的持重内敛,分明也是孩子心性嘛。作为家中长女,她早已习惯体恤、照顾别人,静最初对言,也是此般念头——她需要帮助言改善一下性格,提升一些成绩。她是那么喜欢助人为乐之人,言在她眼中只是一个普通的“帮扶”对象而已。况且除却她自己,她又不愿意让人认识真正的静。所以,那时的静从未料想过她以后的生活会和言有什么错综复杂的交集。那些年的错过、等待与猜测都是以后的事了。

数年后她不得不承认,十六岁时的她应该是对言有过心动的。她自幼孑然一身寄人篱下,小小年纪便深刻体会何谓人情凉薄。后来虽和母亲弟妹一起生活,但母亲身体羸弱,弟妹尚且年幼,家庭重任自然落在她的肩头。天性乖巧懂事,加之生活磨砺,早已形成她坚毅、隐忍、倔强的性格。过早独立而自尊心极强的她决计不会接受旁人的怜悯,所以随和与固执,阳光与阴郁,打闹与孤寂,助人为乐与拒人千里,把她撕裂成多重人格。她把依靠给了母亲,把呵护给了弟妹,把帮助给了同学,把微笑给了周围,惟独把苦涩留给夜半醒来独自小声饮泣的自己。那孤寂、无助、彷徨在漫漫长夜中一次次将她包围、吞没,她无计可施,只得抱着自己缩在角落里,恐慌的看着阴郁把已然虚弱的自己一点儿一点儿蚕食。她惟有乞求这可怖的夜早些结束,哪怕白天的喧嚣与她并无关联,可她还是极为渴盼那份热闹逼停自己内心的胆怯。

就如青春系小说、电影里情节刻画的那般,言和静由最初的“帮扶”关系慢慢变为无话不谈的好友。她诧异这世间竟有如此这样一个人,像极了骨子里的自己:你且不用跟他多解释些什么,哪怕只是稍稍皱眉,他就能明白你心之所想,他偷偷捅捅坐在前排暗自发呆的你,悄悄递给你张小字条,一句简单的鼓励即中你的软肋,你顿感一种莫名的委屈,将字条紧紧握在手心,既难过又欣慰,五味杂陈。与言交谈时间愈长,静心里愈是担忧,她本不是动辄就撒娇、矫情的女子,也早已习惯在同学亲友面前扮演伪装者的角色,与其说她不需要,实则她实在害怕被人一眼看穿她的本性,失去了保护。在没有父亲支撑门面的岁月里,她必须将自己武装到牙齿,才不会让人看到她的恐慌和不安,才有足够的力量保护母亲和弟妹。除了亲情和学业,其它的任何外界事物对她来说都是不堪重负的。她实在不愿意当言面前的透明人,可言似乎却有一种超出常人的本领,不待她言语,他总能猜到她心中所想。她或许是真的累了,偶尔临睡前想到言,她也会突闪一个念头:要不我就借他的肩膀靠一下,就只一下,绝无贪念。还未等过一分钟,她便沉沉睡去,那种念头也随着一深一浅的呼吸自然消失。对言来讲,静给他的触动又怎不是一种意外?面前这个看似没心没肺的姑娘心里竟埋着如此深的孤苦,较之,自己与生俱来的那份阴冷就显得肤浅的多了。他承认最初静吸引他的是她阳光般的、和他迥异的性格,而此时他却有“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窃喜,如若不是性情相仿之人,他怎么从一开始对她就有一种说不清的情愫?

若干年后,二人各自回忆那段过往,都觉14年前的高一是人生中最美好、晶莹、剔透、素雅的一段时光。他们一起桌前温课、廊下漫步、书信往来,陪他们一起走过的是八月弥漫校园的桂花香气,深冬教室外的皑皑白雪,初春花圃刚露头的娇嫩小草,仲夏绿柳成荫的校园小径……校园上空悄悄浮动着一种叫做“朦胧”的微微幽香。乍一看,似乎一切都显得顺理成章,作为看客,又有谁不愿意看到王子与公主从此以后幸福的生活在一起的完满结局?可现实与童话之间的距离往往隔了一个WORD,童话尚可修改,而现实却没有敲错删掉重写的机会。


这种“友达以上,恋人未满”欲说还休的青涩与纯真在一年后戛然而止,令人猝不及防。高二文理分班,虽同为文科,言和静却没有分在一个班级。这似乎就是一种不详预兆的开端,他们此后的人生路就如高中一次次的分班,越隔越远。辗转难眠了好几个夜晚,言决定鼓足勇气向静表明心迹:他听到太多有关其他男生追静的消息,让他时刻有如鲠在喉的不适,更有如履薄冰的紧张。在他看来,那些男生都是跳梁小丑,且上不了台面。静的内心世界只有他能走进,那些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们不知从哪儿来的自信,竟敢和他竞争。他们也不过是狂妄之徒,是只图表象的浅薄之人,他是不屑与这些人为伍的。正待他自信满满,向静告白了一切,他的心莫名的充斥着无边的喜悦和紧张,来回撕扯,让他度日如年,如坐针毡。终于等到静的回复,出人意料,静竟然直截了当的拒绝了他的心意。他大惊,甚至有些怒不可遏的找到静,质问她的决定为何。静仿若全然变了一个人,只是冷冷告知她一直待他如挚友,绝无任何非分之想与杂念,并劝其将心思用于学习上,不要因为她而辜负大好时光。他决然不信昨日还与他惺惺相惜,视为知己的静今天竟冷漠的如同路人,说话如此决绝。他是极少喜怒形于色之人,可看着静依旧一脸淡然,事不关己的神情,他下意识的握了握拳头,在一片绝望中走出了静的视线。这一切都来的太突然,未及开始,便告结束,她并无任何理由便单方面宣判了他的死刑,对他来说,他觉着极不公平。

他愤怒的离开了,未曾回头,所以他不知的是静在他身后已经泪流满面。你让她怎么将故意疏远你的理由说出口:她刚在她母亲面前发过重誓,考上大学之前决计不谈恋爱。母亲素来体弱多病,思虑过重,加之家里刚刚发生一些变故,她便成为母亲支撑下去的坚强依靠,母亲虽深信女儿洁身自好,一向以家庭和学业为重,但为人父母者,又有哪个不希望子女争气,考上理想大学,光耀门楣?静看着母亲那双憔悴而饱含热切的眼睛,心里一阵刺痛,她不能再让母亲为她担忧了,作为家里的顶梁柱,她必须独自吞咽一切无可奈何。和言之间的那份美好,且让它密封吧,家庭和爱情之间,她只能选择责任。恋爱这事,就让还未品尝过生活艰辛的女生们去追求吧,此时的她,只能背负着母亲的病痛和期待,沉默着前进。可真待她“冷酷”的向言说出那些话,她在心中念了无数遍的“对不起”。

多年后的一个寻常午后,我俩坐在一间咖啡厅的角落,我细细的听她平静的将这些过往娓娓道来,仿若只是讲述一个旁人的故事,我却忍不住直掉眼泪,回首起年少时期那段于她来说堪称黑暗的岁月,心疼不已。我永远都记得我代言将一封书信交给她的那个晚自习,她愤怒的朝我喊:“告诉他,让他以后离我远些!”时节已至深秋,她的衣衫依旧单薄,裹着瘦削的身体,我分明能感觉到她的瑟瑟发抖。我无言,只是一阵心酸,默默将信收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萧瑟秋风里她孤寂前行的背影,却无能为力。我是看不得她的笑,她一笑,我都会忍不住转过身去平复心绪。十一岁那年认识她,她的生活就如此般,苦,且微笑。


写到这,静和言的故事似乎是可以收笔了。直至高中毕业前夕,言也会偶尔和静聊天,静待他一如高一时温和亲切,只是那层已经捅破的纸再也无法糊上,两人心中多少还是会泛起酸涩吧。高考填志愿,静填的西北,言填的东北。一次去学校偶遇言补填志愿,他问我知不知道静报的专业,我摇摇头。只见他拿过他的志愿表递给我:“我的,全部按照静的志愿填的。”我一阵错愕,看着他一如既往不动声色的神情,轻轻在心头叹了口气,默默地说:“可是,你们终究不在一个城市。”录取通知书下来,静去了银川,言去了绥化,威和茜去了郑州,我和老王在新乡偶遇。直到离开我才明白,为什么高中三年学校管理如此严格,除却必要的睡眠时间,大家几乎都是在一个圆圈里打转,原来他们早就知道我们是要用365乘以3天天在一起的时光,去换后来可能是365乘以N天不能相聚的时刻。果真是此去一别,便是经年。

一日正在宿舍看书,接到言打来的电话,“这次我想真的放手了,我等了她六七年,现在太累了,不想等了,我想去开始一段新的感情,有属于自己新的生活。”我说好。再后来,我和老王见到了言的女朋友,一个性格开朗、身形瘦小、个头矮矮、声音细甜的姑娘,和静不同的是,这个姑娘的开朗是由内而外自发而来,虽说比我和老王年龄稍长,但举手投足间充满了童趣,在言面前宛若孩童,可爱之至。和他们告别后,我和老王在街面闲逛,“他终究还是找了一个和自己性情迥异之人。”可能他大概是清楚的,像他这般性情阴冷之人,是需要找一个互补型的将自己对生活的绝望捂成新的希望。看来,他还是不傻的。

再后来,也会偶尔听他抱怨和女友性格差异太大,对对方的无理取闹无可奈何,下定决心分手,挂了电话再也没听说过下文。再过一些时日依旧此般说辞,我只是笑着且听他的牢骚,直到他家闺女儿多米的降生,他的生活总算步入正轨。多米?我暗自发笑,还多面呢,这家里该是有多穷,连粮食都捉襟见肘了。

我已数年未见静,再次见她,她肚里的宝宝已三月有余。久别重逢,喜悦之情无以言表,也是在那个与以往别无二致的下午,我第一次听静提言,说起那段早已尘封数年的过往,我的心还是下意识的紧张了一下,且不知她的内心是作何感想。

或许,言对我来说,就是另一个我。我每次和他聊天就仿佛是与自己的灵魂对话。这种感觉既奇妙又亲切,我俩在一起其实很多时候是不需要用太多语言的,单是安静的坐着,你就能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你是知道的,余,我是多么渴求一份平静,多么期盼一个臂弯。每次看到他只是默默地注视着我,一种莫名的委屈总会涌上心头,我多么想不顾一切的在他面前痛哭一场,多么想做一个普通的女生,不用背负那么多的责任、那么重的担子,一步一步艰难的往前挪。只是在当初情形下,理智告诉我,不能做出那样的举动,我不愿违背母亲的意愿看着她伤心,二者之间,我就只能选择伤害他。我对他说了估计是我这辈子也不可能说出的最狠的话,连我自己都觉过于决绝,可我不这样做,他是无法死心的。我既给不了他期望,那么干脆让他对我绝望。说不定绝望了,也就不再想望,学业也就有希望。我想他大概是恨透我了,说实话,那段时光是我最不愿意再回首的。

其实,我俩都是骨子里极为阴冷之人,谁都不愿轻易迈出第一步,都在观望对方的举动,说白了些,我们都是顾念自己多过对方之人。就因为我们太相像,所以尽管大学四年几无见面和联络,我还是能感觉到他一直就在那个角落里看着我,只是等待。我们都是怕主动后却受伤之人,所以宁愿一直缩在自己的壳里独自哀怜,也不愿上前一步一试究竟。言说他很累,其实这些年他真的没有为自己的感情去争取过什么,他只是等的很累,而不是因为具体行动而身心俱疲。无数次,我曾不止一次幻想我俩在一起的场景,甚至想好了未来孩子的名字叫“诺”。可是我始终清楚,我俩真的不适合在一起。对于两个内心都极冷的人来说,即便生活在一起,我也能想象得到剩下漫长的日子大多时间都是死寂的。他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可我俩却从未开始过,这就称之不了一份感情,只能是一段无言的过往。

认真地听静说完这段话,我突然想到几年前黄磊主演的电视剧《天一生水》里面的一句台词:性格相似的两个人不适合在一起,只能做兄妹,而做不得夫妻。而这句话也几乎成为男女主角命运发展的谶语,我无意说言和静两人注定走不到一起,但这却是他俩彼此相望于、相忘于江湖的写实。

静的丈夫是她大学同学,男生是性格极其开朗之人,生性乐观、心底纯善、古道热肠。虽然那时的静愈发清心寡欲,对外界几无触动的她还是感受到对方身上那股浓郁的阳光味道。她每次不经意的回头,总能看到对方和煦而温暖的笑容,本来就不大的眼睛随着笑容的舒展挤成一条缝,再配上晒得黝黑的皮肤,更觉整个人充满喜感,憨态可掬。他自静拒绝他的表白后便只字不提,只是一如往常的陪在她的身旁默默等待,这一等也是七年。毕业那年,男生瞒着静偷偷辞去家乡南京一份极为不错的工作,悄悄尾随静进了京城,等待静发觉时,他已在京城地下室住了好几个月。待静去他住处看时,她的鼻子一酸:几平米的地下室被床铺挤满,几乎没有下脚的空间,无论白天黑夜屋里都是一团昏暗,令人倍感压抑。看到静难过的样子,男生乐呵呵的安慰她,说没有住过地下室的北漂就算不得真正意义上的北漂。待时隔三年后男生求婚成功,他像个孩子般哭得一塌糊涂,七年的守候总算拨开乌云见月明了。我想那份守候背后的辛苦、心酸、坚持与孤苦,怕是难以用寥寥数语形容得了的吧。

终于等到你,还好我没放弃

我问静为什么最终选择现在的先生,她沉思了片刻说:“遇到他之前我从未想过这世上还有这样一种人,那种无论什么境况都对生活抱有极大热忱的积极乐观的态度实在让我深感意外和惊喜。我在那一刻才明白,原来生活不仅仅是灰色的,也可以是五彩缤纷的。无论我对他多冷漠、多拒人千里,他都能端着笑脸跟前跟后,慢慢地,我才发觉他有一颗简单而通透的心灵,无论境遇对他来说是多么的糟糕,他都有‘一切都会好的’执念。我冰冷的心逐渐融化,才发觉他就是那缕阳光,悄悄遮蔽我眼中的冷色,在我心中植下一颗属于暖色的种子,慢慢地等它发芽、开花,直到花藤蔓延至我的整个心房,我知道属于我的春天终于是要降临了。”

我们分开前,她稍作迟疑,说:“帮我给言带句话吧。”我说好。她说:“祝他幸福。”我说没了?她点点头,微微一笑。我也笑了,这倒符合她一贯简洁的风格,且二人都已组建家庭,多说什么已实属无意,她一如从前,还是那么聪明和周全。我上前抱了抱她,摸摸她微微隆起的肚子,挥手告别。

但愿我们所有的过往和当下都能被祝福,也都能幸福。


静和言的故事写至此终于可以收笔了。

起初,静是言眼里的那缕sunshine,他从静无邪的笑脸上看到了何谓温暖。后来,先生是静眼里的sunshine,她从对方纯净的笑靥里读懂了何谓纯粹。其实与情感而言,尤其是郁郁寡欢、消极悲观之人,往往喜欢选择性情温和、性格开朗、积极乐观、简单纯粹者作为另一半。原因大略很简单,就如同人类的生物属性对阳光的需求不可或缺一样,就人类性格而言,也时常需要阳光的照耀和抚慰,即便心房某处偶有阴影,也不至于影响他/她的正确感知和正常生活。言和静的匆匆那年,是且因为惺惺相惜而彼此取暖,时隔多年后,姑且抛开当初的青涩与稚嫩的胆怯以及家庭与学业的压力等因素,两人深入骨髓的敏感自尊和沉寂不语,即便在一起后,意念中的美好恐怕也会因各自性格而折翼。

经过这么多年,不得不承认静和言终究还是骨子里相似之人,现在各自陪伴在他们身边的爱人都是性情极好、性格开朗之人。虽大学后二人几无交集,但他们对另一半性格的选择却依旧趋同。其实就他二人而言,性格几乎对他们人生道路的走向和感情道路的选择起了决定性作用,某种程度上我不得不相信《天一生水》台词的一定准确性。

时至今日,经历过生活和爱情的言已然褪去了初见他时的忧郁和哀伤,他的眼睛很闪亮,他的笑容很温和,他的脾性少了不少执拗,他的话语多了不少风趣,一半是生活一半是旁边这位大眼睛的姑娘,慢慢地整合了他的心性,经过十四年后的一个轮回,他终于学会了与生活和解。他安静的看着他的姑娘,眼睛里充满了宠溺,我默默地看着他们,突然想到了静,鼻子一酸,泪水随着脸上的笑容悄然而下。

相较言孩子般的固执,静一直都是理性而沉稳的姑娘,多年后再见她,笑容一如学生时代,灿烂而纯真。只是我明白她这次是真的不用再伪装了。脱下盔甲的她像极了孩子,烂漫可爱,和我聊起与丈夫的过往,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有趣而甜蜜。我只是一手托腮,一手拿着小勺随意搅拌着面前的咖啡,勺子偶尔碰到杯沿,发出清脆的响声,我想,就当是为她的故事伴奏了。咖啡表层被我搅起了薄薄的奶泡,一朵一朵在杯中飘散,聚集,再飘散,再聚集,好玩儿极了。知道卡布奇诺的物语吗?I LOVE YOU味道甜中带苦,如面前这位姑娘跌宕起伏的人生道路,香甜而又苦涩,而奶泡酝酿的独特奶香将苦涩的咖啡变得香醇、浓厚,这朵朵奶泡就是在静迷茫与坚挺中生活赋予她的勇气和希望。我端着杯子,抿了一口,确实苦,但那白白的奶泡也着实可爱。

言的姑娘问我是否知道言藏着的那张照片里的姑娘是谁,她总觉那个姑娘对言来说很重要,而言却只字不提。我与言相视一眼,微笑着告诉她说:“那个姑娘对我来说也很重要,我们都是好朋友。”面前的两个人既已彼此盟誓,过往真的就成了过往,何必再因为一段尘封岁再去注解、感时与哀叹呢?毕竟与你岁月静好、共度余生的是眼前人。巧合的是,静也说她在先生面前鲜少提及言,丈夫是知道他这个人的存在的,但无论对谁而言,都不至于大度到对另一半的过去毫不介怀,包括生性宽厚的静的先生,也不能免俗。既不愿伤及无辜之人,那么对于过往,且还是让它过去了吧。

这时,背后传来一阵熟悉而悠远的旋律:谁娶了多愁善感的你/谁看了你的日记/谁把你的长发盘起/谁给你做的嫁衣。我不禁动容,收了笔,关上台灯,拉开窗帘,打开窗户,让清晨第一缕阳光和丝丝微风以及鸟儿的婉转啼鸣通通钻进房间,看,又是一个春意盎然的开始。音乐依旧在房间舒缓流淌,我的心,一片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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