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又过了一周，她还是没有出现。

周一中午下课后，我去食堂打了份土豆丝，拎回宿舍，边吃边心绪不宁的想：快一个月了，怎么连个人影都没见到，就算是神农架野人，也该留个脚印吧。

如果是上学期，我是坚决不会选择在宿舍吃饭的，不是嫌麻烦，而是因为大头的脚——太臭了，臭的无可救药。凭良心说，大头挺爱干净的，每次出门，都要对着镜子照一番，胡子刮的干干净净，衣服也穿的整整齐齐，只是他的脚一旦脱离鞋子，那让人作呕的臭味便以势不可挡的气势冲出来，席卷宿舍的每一个角落。就那一瞬间也就罢了，怎奈他的鞋子众多，像列兵一样排成两排，昼夜不停的释放着硫化氢。由于臭味过于浓烈，无聊时盯着他的鞋子看，竟能恍惚的看到鞋口上方气体的形状。更诡异的是，如此脚臭的人竟然患了严重的鼻窦炎，香臭都闻不到。也正因为这一点，大头一直不觉得自己是罪魁祸首，见别人责怪，还拿起鞋子闻一闻，坚定的说：“真没什么味，不信你来闻……”

这个学期，不知是大头找到了良药，治好了脚臭，还是因为“与恶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突然之间，臭味消失了。具体哪一天哪个时间段，没人说的清，总之闻不到了。问大头是怎么回事，他依旧一口咬死，说自己从来没有脚臭，是你们鼻子臭，还举出《醒世姻缘传》中的一个桥段：男主角见一大汉在石凳上熟睡，便折了一根狗尾巴草，蘸了蘸路边的米田共，然后去捅他的鼻孔眼；大汉一个喷嚏醒来，越闻越不对劲儿，于是耸着鼻子到处寻找臭味源……

“以后闻到臭味，先检查自己的鼻孔眼。”大头愤愤的说。

2

正没滋没味的吃着，猪火急火燎的冲进宿舍：“快，三只耳朵来了，在一食堂吃饭。” 边喊边把书包往床上一丢。

“哪里哪里？”我猛的立起身子。

“一食堂。”

我二话不说蹿上床去，手忙脚乱的找那封“情书”。

“赶紧地，我饭都没吃就跑回来叫你了。”猪站在宿舍门口，不耐烦的吼道。

“马上马上。”我在《力学》书里找到了信，偷偷塞进迷彩服的上衣口袋，随后把书往墙角一扔，返身下床，跟猪一起奔向一食堂。

一食堂是全校最大的食堂，容纳上千人没问题，又是学生上下课的必经之地，中午就餐的人特多。但找到她并非难事，一来有猪带路，二来她的发型和发色很特别，尤其是那三只耳朵，比墨刑犯人脸上的刺字还要醒目，想认不出都难。当时她正旁若无人的吃面条，“滋流滋流”的吃的颇为熟练，小脸红彤彤的，额头上布满细细的小汗珠，不知是被热气腾腾的面条汤熏得，还是因为吃的太卖力。

猪使了个眼色，悄声说：“看到没，她对面有两个空位，一会儿打好饭，我们就坐在那里。”

我嘴巴张了张，啥也没说出来——事实上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张嘴只是形式而已。趁猪回头排队打饭的空档，我深吸一口气，压了压狂跳的心脏，把心一横，大踏步走上前去。从那一刻起，我已经把猪抛到九霄云外了。

来到她的对面，我掏出信来，双手往前一递：“这是我给你的信。”那一瞬间，心跳的幅度几乎到了嗓子眼。

然而她没听到，仍然自顾自的吃面条。我双手端着信戳在那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坐在她旁边的女生耷拉着眼皮，用手肘碰了她一下，使了个眼色，她这才抬起眼来。注意，是抬眼，不是抬头，面条还在往嘴里钻呢，怎么抬头？从我站的那个角度看，她的眼睛大的出奇，眼眸带点琥珀色，晶莹清澈……一不留神，我看到她鼓起的上唇有一层细细的绒毛。

她有胡子！我心里咯噔一下。

不过她第一眼并没有看我，而是望向我的肩膀左侧——那个方位正对着她，发现没人，才把水汪汪的大眼睛转了一下望向我，眼神里充满了诧异。

我慌忙垂下头，把信放在她的左手边，没等答复，便转身走了。我的双腿抖得厉害，路都走不直，有种同手同脚的别扭。出了食堂，我撒丫子就往宿舍跑，踉踉跄跄也罢，姿势难看也罢，有人围观也罢，我都不在意。我只想倾尽全力，以最快的速度跑回宿舍，哪怕摔个跟头，磕掉一颗门牙，我也在所不惜。

宿舍离食堂也就一百米的距离，一眨眼就跑到了。

进了屋，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抓起桌上的水杯就“咕咚”了几大口。.不知是激动还是害怕，我的手一直在颤抖。盯着杯子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拿的是猪的杯子，立刻感到一阵恶心，干呕起来。这一干呕，把我呕回了现实。

猪干啥去了？他有没有看到我做的丑事？要是看到了，估计这厮脸都绿了。

3

虽说食堂很大，学生混杂，但我送信的“壮举”还是被不少同学看到了。不久，宿舍外传来一阵凌乱的跑步声，人未到声先到：“我看见大卫给女生递情书喽！”舍友老赵率先冲进门，双手对着我竖起大拇指，直呼：“OK！OK！”后面陆陆续续的涌进来一群人，也对我赞不绝口。

有点出乎意料，以这帮人落井下石的品性，应该嘲弄我一番才对。没有，一个嘲弄我的人也没有，大家眼神里都充满着笑意，似乎还含有钦佩之情。本来送完信后我就一直处于梦游之中，这下彻底云里雾里了。

老候端着饭盒慢悠悠的走进来，拍拍我的肩膀，说：“不错嘛小伙子，有勇气。”

我尴尬的笑了笑，没言语。

“不过……”他停顿了一下，不怀好意的说，“人家看都没看就把你的信扔了。”

这话晴天霹雳，当头棒喝，我脸上尴尬的笑意瞬间就消失了，半天不知该说什么。旁边几个人起哄：“是啊！直接扔掉了。”

老赵在一旁圆场：“别听他们瞎扯，人家看完后就放包里了。”

“那女孩我认识，信电学院的，我高中同学跟她同班，要不要帮你介绍介绍？”老侯拌了拌菜，边吃边说。

世上怎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情，你老侯交际面再广，也不可能认识我在几万学生队伍里搭眼看上的女孩吧。我没搭理他，而是小心翼翼的问老赵：“那封信她是随手扔进包里的，还是比较仔细的装进去的？”

“这个，还真没注意……”老赵挠了挠脑壳。

“下面该问她看信看了多长时间，看的认真不认真，看完后表情怎么样对不对？”老侯似乎能窥探到别人的心思，边用筷子搅拌饭菜边慢条斯理的说：“她叫XX，本地人，市一中毕业的。”

“你就吹吧！”我不以为然。

“回去我帮你打听下电话。”老侯丝毫不理睬我的反应，吃了一口饭，转身离开了宿舍。

4

猪中午没回来，下午也没回来。不知是为了学习，还是受伤了，总之没回来。下了晚自习回宿舍时才见到他，当时他正在收拾床铺，脸看上去阴阴的。一见到我，他立刻强装惊讶的吼道：“靠！啥时候写的情书，我怎么不知道。”他吃了哑巴亏，估计肠子都悔青了。

“早就写了……”我有点不好意思。他大老远的跑回宿舍叫我，初衷是两人一起去搭讪，一起认识她，可我却不声不响的递了情书……实际上猪也不可能对我构成威胁，他一没长相二没魅力，穿得也不体面，关键是没气质，这样一个人要引起三只耳朵的兴趣，毫无机会。

可我还是觉得自己不地道。

“那女孩拿到信后什么反应？”我问。

“看了看装包里了。”

“没扔？”

“没——有——”猪醋溜溜的说，似乎觉得那女孩没扔信，有些遗憾。

5

此后又有不少同学来窜门，逮着我就问：“大卫，听说你给女生送情书了，是真的吗？”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短短半天时间，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一举成了“名人”。

晚上睡觉时，我抱着被子滚了两圈，然后后背抵着墙，腿直愣愣的绷直。那姿势舒服极了，可我并不想睡着，我只想闭着眼睛想她，想她看到信后的反应，想她会不会给我打电话，甚至连牵手都想到了。想到兴头上，还傻呵呵的笑了笑，旋即一头扎进梦乡，而且一整夜睡得跟死人一般，梦都没做。凌晨醒了一会儿，兴高采烈地望了望四周，又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