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条
问“隔”与“不隔”之别,曰:陶、谢之诗不隔,延年则稍隔矣。东坡之诗不隔,山谷则稍隔矣。“池塘生春草”、“空梁落燕泥”等二句,妙处唯在不隔。词亦如是。即以一人一词论,如欧阳公《少年游》咏春草上半阕云:“阑干十二独凭春,晴碧远连云。千里万里,二月三月,行色苦愁人。”语语都在目前,便是不隔。至云“谢家池上,江淹浦畔”,则隔矣。白石《翠楼吟》:“此地,宜有词仙,拥素云黄鹤,与君游戏。玉梯凝望久,叹芳草,萋萋千里。”便是不隔。至“酒祓清愁,花销英气”,则隔矣。然南宋词虽不隔处,比之前人,自有浅深厚薄之别。
就欧阳修这首《少年游》来看,王国维认为上阕“阑干十二独凭春,晴碧远连云。千里万里,二月三月,行色苦愁人”,“不隔”,源于上阕写景抒情都能给人具体感受,写景能够让读者仿佛看到景物,碧碧芳草一直绵延千里万里,蔓延到天地相接处,画面写得非常具体。即使“行色苦愁人”,表达感情也比较直接。自己更喜欢下阕“那堪疏雨滴黄昏。更特地,忆王孙”的写景抒情,黄昏时分,也许一人独坐,听雨滴滴答答,轻轻敲击着屋瓦,滴在树叶上,落在地面,这声音,响在耳畔,在心底回荡,回荡,离情相思,涌上心头。或许依窗而立,看茫茫雨雾,江天渺渺,愁绪随雨雾缓缓弥漫开来。情景交融,能够给人真切感受。到了“谢家池上,江淹浦畔,吟魄与离魂”,作者运用典故,照应非常好。不过,这里的典故,没有了具体的情景,也没有具体的意象,不利于直接理解。要先想到“池塘生春草”,由“草”想到“离愁”,才能明白词句,也就是说,在理解时,好像有了一层障碍,读起来就有点“隔”了。
想起辛弃疾《贺新郎(送茂嘉十二弟),句句用典,并不觉得“隔”。作者在用典故时,句句都有具体描写,具体意象,如“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易水送别,众人皆着白衣送行的场面,如在眼前。“易水”“西风”“雪”,这些意象,都是冰凉、寒冷的,传达出的是浓重的悲伤气氛。所以读来“不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