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是农村的一条老狗,是农村常见的中华田园犬和京巴的杂交品种。
狗生在农村,不幸运,同时也很幸运。
不幸运之处在于,狗在农村,吃不好,住不好,穿不好。不像城里的狗狗,居家有皇家狗粮,外出有素手牵绳,方便有铲屎官,洗澡有专人看——不明真相的外星友人到城市一看,会以为地球是汪星人和喵星人的世界,人类只是专职仆人。
狗在农村,也有它们的幸运。虽然平日吃剩菜剩饭,逢年过节或主人家有聚会才会有骨头吃,住处也是随便扒个窝就睡,但这种“野生”恰恰就是狗在农村最大的幸运。除了凶悍异常的狼狗,农村的狗,绝大多数都不会被整日锁在院子里,它们可以随便跑——院子里、村子里,甚至村外的田地山林里。呼啸而来,呼啸而去。当所有的自由都是相对时,有什么比这种相对自由的奔跑更弥足珍贵呢?
城市里的狗,被人牵着小跑时,爪子在水泥地上会发出“呲呲”声,每次听到我都特别的难受。以后利爪可以进化没了,脚上只剩下软糯糯的肉垫,时不时赏给铲屎奴一个软萌的肉垫之吻。人类一定感动到落泪,至少会在朋友圈更新三条状态。
所以在许多网络小说中,作者写最厉害的狗,不是什么藏獒、比特犬,而是土狗。而在天灾人祸、路有冻死骨的饥荒时代,猫可能会饿死,但狗一定不会。莫言在《红高粱家族》,刘震云在《温故一九四二》中都写过,农村的狗,是可以随时变成野狗的——在网文中,匪号“野狗道人”的配角,是小人物不假,但一定是最难死的那种。
农村的狗,看家护院可以,但跟户主很少交心——人有人活,狗有狗道,都忙。但也有交心的,比如刚一开始提到的那只老狗。
老狗是老人养的,有七八年了。老人是老教师退休,有村里人少有的不菲的退休金。这只狗在老人家里,也算是过上了城里的生活。老人平日吃的肉食,都会给狗备一份,老人还专门让儿子定期给狗买火腿肠。老人平日喝茶看报的时候,狗就趴在他的脚边,有时候还会“站”起来,两只前腿趴在老人的沙发上——享受老人的摸头杀。
老人看报,狗趴在他的脚边。在电影《那人那山那狗》中,乡邮员父亲每次送信,后面都会跟着一只狗,那幅画面是动的,而老人和狗的画面是静的。动与静在此刻并无差别,一样的和谐、安静、美好。
这幅画面持续了好些年,仿佛静止一般。但又怎么可能静止?时间会杀死所有的美好。老人去世了,送医院被抬回到家的时候,这只老狗疯了一般去扒老人遗体所在的床,满屋打转,哀嚎。时光的重锤,仿佛也砸中了这只已经到晚年的老狗,它明显不如往日活泼了,吃的也少了。在院子里游荡来,游荡去,像一只飘荡的咸鱼。
老人火化出殡后,老狗在胡同口趴着,抬头盯着前方。不知道是不是在等那个拄着拐杖的老头,等着他拿拐棍轻轻一磕它,说一声,回去。
狗要是能看懂这些字,也许会笑——你们人类想多了,我只是饿了,我只是无聊了,我只是春困夏打盹了,我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感情。
也许,感情都是我们自己强加给它的。
老人是我的姥爷,狗是它养了七八年的狗。
自此,阴阳两隔。
——四条眉毛船长
2017.05.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