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

  这是个从外乡来的女人,在我们村里算得上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女人了。整个村子人家不多,都是务农。自打我记事以来,村里的人就没怎么变多也没怎么变少:老的去了,又有小的补上;这家死了人,那家又添了人。所以,这个从外乡来的女人,来我们村也算不上是凑人数。

   她今年大概四十几岁了,具体是四十几岁,村里的人谁都不知道,连现在她屋里的男人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四十几岁。在过去四十几个夜晚里,她死也不会想到,恰好是在四十几年后的三月里一个亮橙橙的夜晚里,她出色的脸蛋竟稀里哗啦就碎了,就像她家养的老母鸡下蛋一样,一不小心把鸡蛋下到石头上去了;她也不会想到,跟了她四十几年的勾魂的乌亮亮的头发竟然也被同村的老中医剃了光头。

   几年前的她是这副模样:身板很长,比她现在跟的这个男人还长;脑袋上的一头头发,又长又黑,又多又厚,村里的风撩动起来的时候,头发就跟着舞动起来。村里女人都说,她这个头发是索男人魂的,哪个男人见了她,都会拜倒在她那索魂的头发下。尤其是我二叔!

 我二叔不高,比这个女人还矮了几截。二叔的一生中有过两个女人,第一个跑了,第二个跑了又回来了。这个女人便是二叔的第二个女人。

我再次见着这个女人的时候,那是四月里的一个下午,是在咱们村里摆龙门阵的地方——苕包包。苕包包不仅仅是村里人放红苕过冬做种的地方,也是村里人男男女女摆龙门阵的好去处。那天天气很好,太阳像火坑里明亮的火苗。村里的男男女女都趁着这个好时节下田里做活路去了,只有她,在村里闲逛,时不时拉个人摆摆龙门阵。

见着她的时候,我并不相信我的眼睛。在我年轻的记忆力,她以前的脸蛋明明就是铁锅里煮熟的鸡蛋里完完整整的蛋白,柔嫩而有触感,甚至有无限的饥饿感;而现在的脸蛋呢,就是还没进铁锅的生鸡蛋一不小心滑倒地面碎掉的破鸡蛋:蛋黄蛋白混在一起,还夹杂了鸡蛋壳和大量煤炭渣滓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她左手插在腰上,一团黑黢黢的脸上冒着她逮小鸡时候的杀机,上身半倾下来,预备从我的左前方慢慢包抄准备出逃的我。好像在她眼里,我就是这村里的男人一样,尤其是村里那些无聊的扛着或者拄着挖锄,嘴里喝着烟的男人一样。

“哎,过来。给你说个事......”还没等到她碎鸡蛋般的脸蛋触到我面前,我撒腿就绕圈跑到自个屋里去了。身后全是她那洪亮的声音,“你个兔崽子......你个兔崽子也嫌我的脸长锅巴达不好看达是不是......”。我一直就嫌她,并不是从她的脸蛋变成煤炭渣滓的碎鸡蛋开始的。从她来我们这个村开始,我就嫌她。

 十一年前,三月里。我二叔跑了二婶。

 二叔说,二婶把抽屉里的钱偷完了然后跟别的外乡的男人跑了,是女客。在我们村里,对女客这两个字定义的等级不一样:偷了钱跟外乡人跑了的称之为烂女客,在自家屋里生了男娃即使跑了的是女客,在自家屋里还搞活路的不跑的就是好女客了。跟别人跑了的二婶是女客,留下一个男娃给二叔养。

 六年前,也是三月里。二叔白天领了一个女人回来。二叔说,以前那个跑达没得事,这个更好,长的模样标致不说,还很会说话,嘴巴不哈。这个从外乡来的女人就是今天长着煤炭渣滓碎鸡蛋般脸蛋的女人。

 刚来的几个月里,她是我们村里称赞的好女客,尤其是村里的那些男人。刚来的时候,她跟村里其他女人一样起早摸黑下田里搞活路,还是个像样的农村妇女。俗话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十几天后,她就变了样。每天早上,天麻麻亮,起来加火的不是她而是二叔;等到天擦黑的时候,扛着挖锄从田里回来的不是她也是二叔。如此天天反复。

 村里人觉得邪了门了,这外乡来的女人怎么天天不搞活路天天在屋里享清福呢?村里面的人在下活路的路上碰到二叔,见了他就无问。原来是这女人怀了娃,二叔舍不得这女人下田忙活。村里人听了,觉得奇怪,一个四十几岁的女人,咋就怀了娃。

  然而日子一天天的过,村里的庄稼也快做完了。洋芋田里的草挖了,油菜田里的草也弄完了,眼看着接下来几个月里就没有活路做了,村里的大多数男人又有空闲时间出去耍,只有少数有上进心的男人就出去找钱用,不在村里到处去扯嘴皮子话。倒是村里的女人是没得时间闲下来的,田里的活路已做完,拍拍身上的泥巴,擦擦脸上的汗水,立马又得投入下一门挣钱的活路:去村里的茶厂采茶卖钱。

三月份左右,村里的茶就发萌了。村里的茶是我们这又一份经济收入,既靠天又靠人。老天下雨,这活路搞不成,下雨茶水中,茶田老板划不来,不允许下雨天采茶;雨太大,去茶厂采茶不小心摔了或者被大雨淋感冒了,多的都去了,人划不来。碰上个好天气,天天屋外头麻麻亮,自家鸡圈养的鸡都还没叫,村里的妇女就起来吃个饭了就走,一直到晚上擦黑了才回屋里。碰到个屋里好的,回来才吃得到一顿清闲饭;若是不好的,回来不仅没饭吃,还被说成是不中用,被指责茶没有那王家婆娘采得多。

只有二叔家的这个女人与村里的其他女人不同,不仅不去采茶,连生活起居都是我二叔全权负责的。村里的其他女人起早摸黑去采茶,我二叔家的这个女人起早吃了饭化了妆就出去了,到晚上才回来吃饭。

二叔说,怀了娃常出去走走好,我们村里空气也好。二叔家的这个女人就只哈哈笑笑,声音隔了三个屋场都听得到。

日子就在这个女人出去走走中就过去了,转眼到了六月份。

村里的六月是铁锅里的蒸笼,上上下下都冒着热气,没有一点出气的地方。

二叔家为了对付酷暑的天气,一连买了六个大型电风扇:墙上挂的,地上站的,应有尽有。这是二叔四十几年来最奢侈的时候了。

二叔家的这个女人现在白天也不出去走走了,整个白天都让电风扇围着。

六月份是村里男人容易赚钱却又是最辛苦的日子。酷暑天气,村里有志气的男人都去城里做苦工,大多都是搬运工,做到两个月左右就回村里来了。二叔算是村里有志气的,六月一来,给屋里买了六个电风扇以后,就跟村里的其他男人结伴去了城里打工。

八月份,二叔他们才回来。在这两个月的时间里。二叔家的这个女人只有晚上才出去,白天才回来。

村里人都说,我二叔家的这个女人是猫头鹰,只有晚上才工作。

过了两个月,某个晚上,天上像一锅煤炭灰,二叔赚了钱回来了。二叔一回来,这个女人就翘着二郎腿坐在灶屋里数着二叔赚回来的钱。

突然,二叔家的大门被推开了。像一阵狂风吹过来。

“你个瞎眼滴,你不晓得你屋里这个做了么子丢脸的事......”进来的是二叔的爹:老的不成样子了,今年八十岁,暂时跟着二叔养老。在二叔去城里搞活路的时候,就是这把老骨头忙田里的收成的。

二叔瞪了他爹一眼,什么也没说就去楼上睡觉了。

就在二叔他爹那晚上插着腰杆指着二叔说了那句话后,第三天,二叔家的这个女人就消失了,连着那天晚上被她数的那些钱也跟着不见了。

村里人一听说这个女人不见了,立马又凑在苕包包唧唧喳喳说这事。有的说,这女人根本就没怀娃,不然哪有力气白天也出去晚上也出去;有的说,这个女人拿了二叔家的血汗钱跟她以前的男人跑了,就像他第一个女人一样;有的又说是二叔他爹看不起她把她撵走的......总之,不管村里人怎么说,事实就是这个女人是走了,钱也走了,连着二叔的心也走了......

自从这个女人走后,二叔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嘴巴皮子变得特别不要脸,比城墙还厚;胆子也变大了。村里人一说起这个事,二叔就扯着喉咙喊,那是我爹看不得我有婆娘(男女在一起成家后,男的称自家媳妇为婆娘)。只有哪壶不提哪壶开的人才说,那个女人哪里是你婆娘,连坏女客都称不上。

二叔觉得在村里的日子过不下去了,决定出村里去混,走之前就把屋里交给年老的爹,包括他的那个年幼的儿子。二叔他爹自从老伴十几年前去世后,就一直一个人,也没有学上屋谭家老头子再找一个没了丈夫的老婆子过生活。

二叔出远门打工,二叔他爹就在屋里搞活路。跟村里年轻人一样扛挖锄去田里挖田除草,一样背着花篮去田里打猪草,一样双肩挑稀粪去田里淋菜......年轻人能做的,他也能,好像没有什么他不能做的。当然,除了一件心事他不能做:给二叔再找个婆娘,好能让二叔有个家,让孙子有个妈。

二叔他爹经常跟村里一个老头子说,他要使立(方言,即努力)做活路,在进黄泥巴之前帮二叔多种几亩包谷也好,免得到时说婆娘屋里拿不出东西。村里人都知道,除了几岁小娃娃不晓得,我们都晓得,二叔他爹从小就最疼他。自打二叔第一个婆娘变成女客后,二叔他爹一直放心不下二叔。现在第二个婆娘也跑了,二叔他爹看上去比二叔还急。

为了让二叔将来说个好婆娘,二叔他爹现在每天也起早摸黑在田里搞活路,样子就像三四十岁的年轻人,一点都不像八十岁的人。

就这样忙活了快两年,二叔回来了。是晚上回来的,还带了一个女人。

二叔他爹没想到,带回来的居然是两年前偷偷跑了的那个女人。

村里人又传开了,都说这女人的头发果然是勾男人魂的,专门勾二叔的魂。

二叔跟这个女人还是像以前一样过日子,只是这个女人再也没有出去走走了。

二叔他爹不知道咋的,也在面子上承认了这个女人是他的儿媳妇。这个女人一回来,二叔他爹就乖乖交权了,连锁这砖石屋的大门钥匙也交给了二叔,二叔就交给了这个女人。自打这个女人拿着钥匙,二叔他爹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容易进出二叔的砖石屋了。二叔他爹就像丢了什么似的,跟跌了魂差不多。

没过几天,二叔就要求分家,要二叔他爹一个人搬到砖石屋对面的土墙屋里去住。锅碗瓢盆什么的自己去买,吃饭什么的也不再像以前一样一起开伙食。就连往些年二叔他爹做活路收的包谷谷子之类的二叔都拿去卖了,说是存些钱好跟婆娘过日子。

村里人都说,二叔现在只养这个女人,不养自己的爹了。

以前的一个家现在一分为二了,就像山坡里熟透了的八月瓜,一到时候,就砰一声炸开两半。二叔有了一个新的家,里面住着两个人;二叔他爹也有了一个家,里面就只住着他一个老人。

分家后,二叔跟这个女人很少在屋里,经常在城里打工。二叔很勤快,在城里租了个屋供他跟这个女人住。

一转眼就快到春节了。

村里外出打工的人都相继回了家,二叔跟他的女人也回来了,准备过个好年。

在我们村里,过个好年的最浓重的仪式就是杀年猪。挨家挨户拉出自己家猪圈里的猪,不论肥瘦,不论大小,家家家户户都是要杀年猪的。这跟春天来了野花必须开,二叔必须养他家女人而不养他老爹一样是一个道理儿。

二叔回家后,杀了一头大肥猪。大肥猪是二叔的爹帮着他喂猪食养大的,二叔只是托人带回来一些钱去买包谷。钱不多,一共托人带了五次,共七十四元。杀猪那天,二叔发横了,不请村里的杀猪匠帮忙杀猪,是因为二叔听到村里的杀猪匠背着他的面说他跟她的婆娘都是不要脸的东西。二叔自己上手,猪倒在案板上,二叔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一连弄了十几刀猪都还没死。二叔的这个女人眼见捉急,就让二叔去请村里杀猪匠来。

村里杀猪匠一来一刀就解决了猪。二叔晚上弄了一顿好菜的犒劳他,临走时还给了他十五元。

这头猪杀了差不多三百多斤猪肉,在我们村里算得上是大产户了。二叔的这个女人高兴地像小姑娘一样哈哈哈笑。

村里人都这样,杀了猪都准备做腊肉,怕猪肉变臭,就先给猪肉身上撒盐,然后烧柴熏着;猪油和肥肉就放在锅里熬油。二叔家的猪肉多,二叔家并不像村里其他的人一样把猪肉熏成腊肉,而是过年时节就先把猪肉用盐码着不变味,等到来年三月里再把所有的肥猪肉熬油了带到城里去的。

一过完年,日子就像是春风一样快。不知不觉就是三月了。

有天夜晚,二叔偷偷从楼房拿了一块猪肉,猪肉不怎么肥,还没有二指宽。他敲了一下土墙屋的木门,然后说了句,来,把猪肉拿去。二叔他爹已经好久都没有听到二叔喊他了。

借着土墙里微弱的灯光,二叔他爹瞧了瞧二叔手里用粽叶子提的一块猪肉,摇了摇头,说了句不要就回屋里去了。

二叔他爹前脚一踏进土屋里就开始干哭起来,眼睛像快干涸的溪流一样,半天挤不出来一点水,只有埋着头的咳嗽声和嚎声。

也是二叔送肉的这个夜晚,二叔灶屋里通亮亮的。二叔家的这个女人在熬油。一口大铁锅,半锅都是油亮亮的油在翻滚。这个女人用铁钩子勾着挂猪肉的粽叶子熬油,锅里滋滋滋地发响。

二叔灶屋里滋滋声越来越大了,突然这个女人的尖叫声盖过了猪油的滋滋声。二叔连忙奔到自家灶屋里去,吓了一大跳,原来是自家女人脸上手上被猪油烫了,锅里还在滋牙滋牙的叫着。

日后,这个女人就是个破鸡蛋脸了。村里的小孩都喊她破鸡蛋。

虽然这个女人成了破鸡蛋脸,连她那舍不得剪掉的勾魂的头发都剪掉了,但二叔还是对她好,甚至比以前还好。白天二叔一个人去找村里的老中医抓中药草药,晚上就陪这个女人出去走走呼吸新鲜空气。等村里人都去忙农活的时候,就带着这个女人走过小路去村里的医院打消炎针......但是都无济于事,这个女人脸上和手上都被那天夜晚火辣火辣的一锅猪油烙了印记,脸上大多是黑黢黢的,跟那天夜晚的天空一样。

二叔并不嫌弃这样的她,像着了魔一样供着她,尽管她现在没有以前那样标致,尽管他们之间也没有生儿子。

 二叔的儿子是他第一个女人留下来的,今年十八岁,身高遗传了他的亲娘,脾气遗传了他的亲爹。

 我们村里流行一句话,“后娘都是毒蜂”。但是奇怪得很,二叔的儿子学强跟这个女人关系倒像是好得很,连村里那些成天没事爱叽叽喳喳摆龙门阵的女人男人都说这个女人还不是个狠角色,跟后儿子的关系还可以。

 今年因为二叔他爹身体不好,又是过年,二叔就喊学强从东莞回来一趟。十二月底,学强回来了。

  他嘴巴也很乖,一回来就第一个喊妈,然后才喊其他人。

二叔他爹硬是乐呵了好几天,说是菩萨保佑自己还能在进黄泥巴前看到孙儿回来,唯一遗憾的就是不能看到她成家立业。其实我已经很欣慰了,毕竟这就是垂死的老人的愿望,要是实现的话,那该多好啊。

  二叔他爹过年这几天再也不提及自己活不了几天这样的话,好像连他自己也忘记了自己生病的事实,尽管他的脸上的肿瘤日渐变大,像是山野里不知名的坟墓土包一般。村里人都说老爷子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学强归家后才知道二叔他爹与二叔分家的事情。那天晚上,村里是隔了八年之久下起了第一场呼呼的大雪。

 “爸,爷爷最多活到开年二月。我们不承认埋就是,要埋给大伯埋,现在埋个人也不简单,这笔生意划不来。不做。”学强翘着二郎腿,右手叼着一根中华牌香烟。

 那个女人听见了学强这么一开口,右手立马插在腰杆上,双腿就像装了弹簧一样唰地从椅子上跳起来,“那是的嘛,我到你屋里来,你爷爷还看不得我,前几年过年杀猪还赌气,要不是他年色不好,第一回我逼不得已才离家出走......”话还没说完就撇着脸望着窗外,寒风呼刷刷地打着玻璃窗,隐隐约约得像是有一个身影在蠕动……

二叔听了儿子个女人的话,放佛更加理直气壮了,心想本打算着迟早要摆脱有了泥土味的老爷子,现在家里人都这个态度,那就更没有理由去负担了,除非能从中不吃亏……

第二天天忽然晴了。二叔起早就起来生活做饭,突然看见自家老爷子住的石屋的木门半敞开着,心里稍微惊讶了一番:昨晚这么大的风雪,咋没有关门?二叔抱着从灶屋里拿来的干柴,慢慢走近他爹的石屋。只见屋内的老式电灯泡微亮,像床上躺着的病人一样微微抬起来的沉重的眼皮钻出来的一点余光,屋里的不知还是一样的简陋,除了一点锅碗瓢盆和四壁,再无其他。二叔突然意识到这个曾经帮助自己喂养儿子成年的老人自从跟自己分家后竟然过得如此窘迫不堪去也未曾说过一句怨言……屋外的风柔柔地划过瘦弱的木门,“噶——嘎”的声音像是惊醒了二叔,他迈着稍微有些许沉重的步子,向他爹睡觉的地方走去。一转身,里屋地上有一瓶敌敌畏的瓶子躺在冰冷的地上,向上一看,老爷子的床上只有一床往年老伴儿在世时置办的那床大红色的棉被。大红色蜿蜒,有的地方隆起,有的地方又凹下去。

“爹……”二叔好不容易从一口略泛黄的牙齿里蹦出来这一个字,但是石屋里没有一句回答。像是有些慌了,二叔抱的柴哗啦一下掉了下来。

慢慢走近床,二叔心里有些放松又有些紧张和不安。二叔他爹昨晚就喝敌敌畏死了……昨晚大雪,窗外移动的颤颤巍巍的身影一回到石屋就拿起了放在床下的敌敌畏,这一瓶存了快一年的敌敌畏终于找到了归宿……

此时那个女人还躺在床上睡着大觉,他怎么也想不到昨晚窗外那个身影竟成了今天不动的噎了气的死人一个。二叔连忙跑回对门自己屋里,一到二楼就跑到卧室含那个女人:"快醒,他死了……”

那个女人翻过身来,右手揉了揉眼睛,望着二叔说:“死了就死了,死了好清静……”二叔木讷地站在床边,一句话都不再说了,心里倒是想着:“也是,要这个女人来帮我老汉收尸,也是有火。”在隔壁睡觉的国强听到了动静,不由分说地跑到屋里,大吼道:“那时候不似这时候死,有么子好?爸爸你赶快把他埋哒我好出门打工,都没有请几天假,免得扣工资。”国强一说完,那个女人其立马起身,像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唉,你跑去跟你老大说,给你三千块你就承认买你老汉,你妈虽说是他埋的,但是年轻的时候你老汉给他的包谷粮食跟钱多,你老汉死大就要砍你老大一笔才不亏本。昨晚说不埋,是想到老头子还活得久就划不来,现在阿既然都死了干脆就埋了,不过你要从你老大那里拿到钱,就跟他说你老汉还没死,先这么说。然后埋老的,又在村里得到好名声。”二叔听了,好像是得到解放一样,觉得就是这么一个理儿,连国庆听了也觉得老头子这回死的是时候。

国强回屋穿好衣服后,就跟二叔跑到大伯家。大伯不只是心里软还是老实还是其它什么,一想到自己的娘死了好几年,自己的爹又活不到好久,听完二叔的话就给了钱。二叔回家后一脸欢喜,就把钱给了那个女人管着。那个女人数了数,说道:”还不拐,有三千。一般死人了三天红葬,还有置席的钱。我们就一天红葬,第二天就把老头子埋了。时间少,钱也花得少,来来去去我们还要赚点。老头子屋里我都收拾好了,喝药死的,就对外说是今天死的,怕拖累后人才喝药死的……“二叔二人不仅点头,还想到这个女的还真有头脑,不哈。

第二天天气开始变冷,天刷刷地下雨。恰是国强出门回厂的日子。二叔说今天皇历显示不宜出行宜丧嫁。国强听了大笑道:“爸爸你还信这个,这个没得用。我今天走功钱财不得少,还有,我给妈给了两千你们自己用。我回厂里了再寄点钱回来。’二叔听完不作声,就由着国强走。其实二叔是想国强以南的在屋里可以帮哈忙,现在看来不行了,儿子长大了翅膀也硬了……

等儿子走后,二叔开始在村里找好帮忙的人,那个女人也是兢兢业业置办其它事,好像又回到了最开始她刚来的那个逗人喜欢的样子。

二叔他爹并不算热热闹闹的走,二叔说这是老的遗言,只想阿南静静的走不想让后人吃苦。来吃酒的人有的觉得二叔的老的体贴人是个好老的,有的又觉得二叔的老的不懂享受,连走都走得这么冷清,这一生不值得……

二叔他爹上山后,国强打电话回来,说是刚到厂里。当天晚上,那个女人就开始坐在床边数账,‘唉,赚了六千多唉,比你下城里搞活路桩钱多了……”说完就把钱塞到枕头底下,笑哈哈地躺在床上滚来滚去。二叔看到她那个高兴劲儿,脸上浮起满意的微笑,心想这个女人终于是稳稳妥妥在屋里了,老汉死了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当天晚上风雪突来,像是老汉站在屋外窗户那里的那个夜晚,风扑嗤扑哧地打着窗户,雪也一大片一大片的飞着,跟老汉坟墓上漂的纸一样密,一样白……二叔关了窗户,就回二楼睡觉,发现那个女人把卧室里置办得很整齐,跟以前完全不一样。连她不常背的包都放在了梳妆台上。二叔顺势那个女人的包放到衣柜里,一打开,衣柜的衣服也是折得很整齐,二叔的在一边,那个女人的在一边。二叔心想着这个女人还真好,放好了那个包就回到床上搂着那个女人睡觉去了。

第二天天放晴了,因为这几天有点疲惫,二叔起来的很晚。醒来发现那个女人不见了,二叔会心一笑,心里想着这个女人真好,这么早起来做饭烧水。二叔立马起来洗漱,还没搞完就喊那个女人的名字,声音很大,可是丝毫没有人回他。二叔跑到一楼又喊还是没人,心想着可能是去了菜园子里,二叔就准备去菜园子帮哈忙。路上太阳很耀眼,仿佛这村里的太阳都聚集到二叔身上了。遇到正从田里回来的老张,就在路上摆了一会儿龙门阵。

“你屋里的还可以,搞得好像她刚来那会,人又勤快又顾家。哪像我屋里的母老虎,钱她要管,活路还不怎么做,真是烦人……”老张把挖锄扛在肩上,嘴里像打机关枪的数落自家女人,“那里向你家女的,真是命。一个男人一个命……”二叔听完哈哈笑。”唉,不过你屋里的今天早上麻麻亮床的那么好去哪里,背着一个包。我喊她她都没听到,不然我还可以跟她摆龙门阵,”二叔忽然止住了嬉皮笑脸,像是知道了什么似的但又要在一个男人面前保持沉稳,勉强挤出了一句:“她要打工去挣钱。”一说完就转身往屋里走,太阳此刻也变得不大了,灰灰暗暗地像是被乌云缠住了。二叔好不容易走到二楼,在衣柜面前坐了好久,终于打开衣柜:自己的衣服还在,那个女人的衣服不在,包,也不在了。二叔不信,脚突然有了力气,跑到床上就拿起手机打电话。结果总是不尽人意.”啪”的一声,二叔瘫坐在地上,连同手机也摔在地上。

自打那天以后,二叔去他爹的坟上也去得勤了。村里人都觉得自从那个女人打工去后,二叔变得越来越孝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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