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生

        七月的一个雨天,我在公交站等车,雨水淅淅沥沥,模糊了视线,时间也显得漫长无际了。这使我想起了三年前,陪一个毕业生找房子,走了整整一天。从某公寓出来时,突然下起了雨,我们站在屋檐下谈天说地,似乎忘却了若这个月还没搞定工作和住所,她就要离开了。“腿都快被蚊子咬成筛子了。可我不想雨停。”“为什么?”“因为我害怕这件事有结果,我们就这么等着,多好。” 

        雨似乎成了我与那段日子唯一的联系。云雾中飘摇的城市,有着与她风貌匹配的美人儿脾气,永远无法触及真相,是我躁郁的源头。坐在图书馆一隅,抬头可望见天井里变化无常的云。午后饱腹的满足常使我有置身云层彼端的幻觉,忽而又在低气压的不安间猛然坠落,急促的呼吸在这座上世纪中叶的古朴建筑物中声声回荡。

          每晚从图书馆骑车回寝室,要经过一个漫长的下坡和一个陡峭的上坡,经过日复一日,周而复始,无力改变的焦灼。那时候很迷一首歌,《The Sound of Silence》,《毕业生》的主题曲,循环了千遍。电影本身也很动人,刚走出大学校门的本杰明对众人期待的未来感到无所适从,受罗宾森太太诱惑,陷入不伦关系,又与其女伊莲开始了单纯美好的爱恋,丑事败露,伊莲离开。影片最后,本将伊莲从婚礼上抢走,两人跑上公交车,先是欢声大笑,接着相视一笑,而后陷入更深的沉默与茫然。“Hello darkness, my old friend, I’ve come to talk with you again...”烈日下晃动的水光,激情过后的虚无,长镜头里空洞迷茫的双眼,无法抵御却引以为豪的孤独...渴望转机,却拒绝接受结果,青春的画布涂了又擦去,剩下大片留白。黑夜深不可测,未来一片虚空。落入寂静枯井的叩问,寥远而亲切的回音,在笑声和灯光掩映下的南国校园里,在压抑着升腾着的无限潜能和欲望背面,一声声,一句句,像车轮碾过土地,层层叠叠,不眠不休。

《毕业生》1967

        一年以后,我们都离开了这座城市,带着依旧忐忑的未来。繁重的工作和无谓的社交争夺着我视若生命的夜晚。无暇喘息,无处遁形,我第一次感觉到“活着”二字,是如此不堪重负,开始怀念起那段多云的日子,那令人沉醉的忧伤。当真相赤裸裸展现在面前时,生活它对你,还有吸引力吗?我们用香烟缓释,用酒精麻醉,或是躲进回忆,同胸中的少年求得片刻和解。

        车来了,雨还没停。发条紧旋的都市不会因为一两场雨打乱它的运转,那个迷惘的年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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