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而立之年，却从未写过一篇关于母亲的文章，这是做儿子的不孝。
然而，让我感到更加不孝的是，我从未让母亲享受过一天的清福。
一
我的母亲，在家里排行最小，也是最受宠爱的。外公外婆从不会让她受到一丝的委屈。
可是，母亲从当时条件最好的村子（塬上）嫁到当时条件最差的村子（山沟沟里），也就是我们家，确是让人难以想象的。当然，这是家人包办的，对于母亲来说，这是很无奈的事。
母亲初到我们家，日子过得可谓是清贫至极。
每天都在早出晚归、辛苦劳作中度过，然而却从没有让生活宽裕些。柴米油盐，样样都需精打细算，家里更是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
拮据的生活，早已让母亲不堪重负。而我和弟弟的到来，更是加速了这个家的贫穷。
此后，父母吵架自是常事。
每次吵架，左邻右舍、家门亲戚都会来安慰母亲。而每次安慰时，必说，“你看你这两个娃乖的，将来长大了，你有享不完的清福。”
我不知道，是不是这句话给了母亲信心，但是，我可以确定的是，母亲的每一次咬牙坚持，都是为了我和弟弟，为了这个家。
二
我上小学的时候，家里的情况稍微有点起色。父母亲依旧坚持着早晨种地，下午放羊的赚钱模式。
看着别人家一个个的买了自行车、缝纫机、电视机，母亲的心里多少有些羡慕和不甘。
于是，她对我和弟弟的要求变得更加的严格了。可是，我俩从不让母亲省心。
那时候没有闹钟，更没有手机，每天上学最困难的就是早晨起床。早晨，我俩从来自己醒不过来，只有依靠母亲，母亲依靠的就是家里的一只大公鸡。每天早晨，鸡叫三遍的时候，母亲就会喊我们起床。我和弟弟上小学的这些年，母亲也从没有睡过一天的踏实觉。
每天放学回家，母亲总是先让我们完成家庭作业，再去做家务。那时候，我们很贪玩，走在路上，玩捉迷藏，玩捉蚂蚱，甚至去偷苹果等。每每这种情况，就会回家很晚。当然，每次都少不了被母亲，用她的上古神器——笤帚，一顿暴打。
打了，还不算完。还不给我俩吃饭，必须得作业完成后，才可以吃饭。
我俩当然不会照做了。我俩也是很倔强的。我们会一直站在被母亲揍了的地方，保持当时被打的姿势，一动不动。当然，也不会哭，只是保持着那个姿势，保持着伤心的表情。直到母亲重新用和蔼的语气来安慰时，我们才会动弹。只要母亲来安慰我俩，就说明她原谅我俩了。只要我俩挪动了地方，也就表明我俩不跟母亲怄气了。
我的整个童年时光里，每一次犯错都会被母亲暴揍，然而，基本上每一次都是通过这种方式，求得母亲的原谅的。
这种屡试不爽的方式，当然都是父亲不在的时候，才会奏效。也只有父亲不在家的时候，才敢这样倔强的与母亲抗衡。
三
后来，家里买回来了电视机。
对当时的我来说，那真是万分神奇的东西。
它居然可以把声音和图像结合起来，从那么小的一个方框里展示出来给人们来看，真是不可思议。我甚至有好几回都好奇的差点没把电视机打开来看个究竟，但终于没敢，因为它是家里最为值钱、珍贵的东西。
真正迷上看电视，是从每天下午放学回来的动画片开始的。
《海尔兄弟》、《足球小子》、《聪明的一休》，这是我记忆最深刻、最入迷，也是影响最大的三部动画片。
自从这三部动画片开播以来，我每天下午放学，总是早早的就回到了家里。但是，因为动画片，我回到家什么都不干了。作业也不做，家务也不管。只要我在看动画片，母亲说话或安排事情，我一句都听不进去。
最严重的一回是，母亲喊我吃饭，喊了三回，我都没听见。最后，母亲亲自来叫我，看我仍然没有反应，她就一把关掉了电视机。我忽得才反应过来。可是动画片还没结束呢，我一边心里暗自抱怨，一边感到惋惜，才极不情愿的去吃饭。
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只要让我看电视，不吃饭都行。
那段日子里，我们兄弟俩，因为《足球小子》而苦练足球。
我们家当然没有钱买足球，我所谓的“足球”，即是一切可以用来踢的东西。
最常用的“足球”是塑料的瓶子，我们一有空闲，就会在院子里疯狂的踢上一通。因为太过投入或用力过猛，经常会把院子里的东西打翻，或者墙上的土块击落，甚至把院前槐树靠近地面的树枝弄断，总之，踢完一通，院子肯定一片狼藉。
母亲却不过多的责备我俩，只是责令我们尽快把院子收拾好。
对于足球的狂热，一直持续到《足球小子》动画片播放结束。后来，《三国演义》开播了，我们又开始了步入了舞刀弄枪的美好时光。
这段时间，是我挨母亲骂最多的时候，也是母亲最失望的时候。
因为我们的贪玩，让母亲看不到一丝享清福的希望。
四
时间总是会在不经意间溜走。
一转眼，我们兄弟俩，来到了初中，来到了高中。
一路走来，我的学习虽名列前茅，却不是特别出众。而我的弟弟，从小学到初中，每次考试总是第一名。他就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
每学期，我俩总能保证带回至少一个奖状来。每当看到我们的奖状时，母亲总会强压着内心的喜悦，对着我俩说一句“半是夸奖半是提醒”的话——“我娃强的很木，看下一回再能拿个奖状回来不！”说完这话，母亲便快速的把奖状，整整齐齐地贴在窑洞的墙上。
每次贴奖状，母亲都很高兴，我们心里也很高兴。
弟弟高中没毕业，他的奖状已经把两个窑洞的四面墙壁都贴满了。
每当村子里的人来我家时，只要一看到墙面上的奖状，就会对着母亲赞叹，“你们这两个娃，学习好的，你将来有享不完的福！”
母亲只是淡然地笑着回应一句，“愁的，哪来钱供呢？”
我知道，母亲在高兴的同时，也在发愁。因为我俩上学，我们家已经是村子里最穷的一户人家了。妹妹马上也要到初中了，家里的境况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五
熬过黑夜，才能见到光明。
以前每次母亲为我俩的学费发愁时，总会有人安慰，“熬过这几年，就好了。”
这几年，对母亲来说，实在太难熬，太漫长了。没有人理解，母亲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
直到有一次回家，看母亲看电视，我才明白。
那次回家，母亲对我念叨了好几遍，说要记得看天气预报，还说她天天都看天气预报。
起初，我也没在意。不过，快到天气预报的时候，正在厨房洗菜做饭的母亲，赶紧扔下菜，快速地跑到电视机跟前，盯着天气预报员的嘴，看得津津有味。
一向不看天气预报的母亲，这一举动让我费解，以为她要关注家里的天气，看是否下雨，好往地里种粮食。
看完预报后，我对母亲说:“咱们家明天又没雨，可能还会刮风。”
“贵州乃地方，天天下雨，”母亲这样回答。
“不知道，荣娃（我弟小名）穿暖和着没？”母亲既像回答，又像发问的话，让我不知怎么回答，只觉得有太多的感动涌在心头，难以平复。
原来，母亲之所以天天看天气预报，是为了了解弟弟所在的贵阳的（在贵阳读书）天气，好去关心他的温饱。而且，有时候，母亲还会经常选择看贵州卫视，不论是新闻，还是电视剧，她都看。
六
一转眼，我们兄弟俩都大学毕业了，仍旧没能让母亲享上一天的清福。
相反的，母亲操的心更多了。刚一毕业，母亲就开始为我们找工作的事发愁；后来，又为找对象的事发愁；再后来，又为我们买房、买车的事发愁。
我们兄妹三人，至少会让母亲把这每一件事愁三遍。
而现在，母亲本可以闲下心来，享享清福。却无奈又承担起了看孙子、孙女的重任。
每想到此，我都会万分心痛。经常扪心自问:什么时候才能够让母亲享享清福呢？
我虽给不出答案，但我想不会太久！
七
“妈，等我长大了，让您享清福！”
这是我从小在心里对母亲许下的诺言。可是至今，都未曾兑现。
母亲！
我的妈！
我已长大，您在变老！
诺言还未兑现，请您原谅！
——笔于二零一七年五月十四日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