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旅诗园:1.暴雨与冰原

方嘉一摄于俄罗斯上空

文:方嘉一


雨太大了。

我坐在窗边,特意大展开窗子,把雨声请进来。

大颗雨滴急迫落下,汇聚成流,向低处奔去了。

水从哪里来?走向哪里去?

博尔赫斯写过:死亡,就是让水消失在水中。

那么水会死吗?如果水不会消失,是不是意味着死亡并不存在?

这样想来,此句话精妙之处即在于解决了人类对于死亡的恐惧吧。

通道里占满了等待雨停的人,倔强的雨就像不通人情的守门人,毫不通融放手。强烈而持久的雨声刺激人们膨胀出冲破她的欲望。撑起伞抵抗雨滴下落,如同不知死活的艺术家拿起画笔抵抗死亡,或者奋笔疾书的作家,将临时庇护所里填满自己的幻想。屋檐下的人群死了,雨伞下的人全复活。

我们都是新鲜的水滴,在等待中蒸腾,在拖延中进取。

等着灵感之神降临,等着命运的风雨在半夜敲打门窗玻璃,或者等着完成“人生使命”来做有意义的事。

我们跟这座城市所有高楼门口的保安员一样,大部分时候低效而茫然,一生轻薄而转瞬即逝。

让水在水中消失。

当我想起博尔赫斯时,正在八万英尺高空中,窗外地表是冰冻三尺的俄罗斯冰原,翡翠般透明坚硬的冰原凹凸不平,期间点缀着白雪斑点,山顶水聚集一处形成天池,大大小小的天池闪烁着橙红色的光晕,错落有致排列在山地之间。飞机机翼遮住了太阳,冷峻与温暖在天池里握手言和,交相辉映。

冰雪中的水,形成了巨大晶体和冰山,在极寒中散发震慑人心的灵性光芒,在寂静无声中完成生命的缓慢流转,融汇如洋流,翻滚如奔马,漂浮如云絮,最终奏响轰轰烈烈的告别天空交响曲,向大地献祭生命。

这是水的节奏,自然的节奏,孕育着生存、毁灭和永恒。我们的先哲在自然的节奏中找到对抗死亡的智慧。

如叔本华认为个体生命会衰亡,而其类属不会消失。正如一棵树上的叶片会枯萎,树木却长青。这种类属的整体性,验证了约翰.多恩所说的“没有人是一座孤岛,可以自全。任何人的死亡都是我的损失,因为我是人类的一员。因此,不要问丧钟为谁而鸣,它就为你为鸣。”

一切随时间而来的艺术,都是丧钟,是武器,也是对抗生命流逝的精神鸦片。我的英国之旅,就在寻找艺术对抗死亡的创作者心理轨迹中展开,透过历史、宗教、文学、建筑,前人毫不保留的将他们的智慧博学凝结在作品中,向我们敞开了胸怀。

阅读历史是可笑的,还未尝到只言片语,你亦成了历史的一部分,更可笑的是,大多微不足道的人会被历史拒之门外。

阅读历史又是高贵的,在字里行间,再渺小的存在也有其命运存在的语境,你的微不足道不再是需要迫切解决的问题,你本身就是撑起历史巨著的磐石。

在英国的月余,我书柜里英美文学书籍,如冰箱里冷藏的冰块消融,水滴悉数腾空,凝结成一阵疾风骤雨,完成了从水珠到降雨的循环,而等到这一天,我用了整整十年。如同孩子翻阅一本立体剪裁的童话书,英国的文学、艺术、历史都在水中复活,一层一层剥开历史迷雾,四亿年前的太空陨石,大理石上的传神雕像,荣扩在百年地铁站里的文学步履,保留着藏书阁原貌的丘吉尔庄园,等候在泰晤士河边的莎士比亚剧院等等,我希望在奇旅诗园中,将他们一一呈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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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嘉一 摄于俄罗斯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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