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座车厢的窗

摄于呼兰火车站


在我十八岁以前,对于火车的记忆是少有的。因为家乡特殊的地理环境,火车去哪里都要很长的时间。那个时候没有动车,所以从小和家人外出旅行都是乘座飞机或者长途客车。我第一次坐火车是从昆明到大理。那个时候还尚年幼,对于火车的记忆只有吵吵嚷嚷和摇摇晃晃。我那时从未想过,十八岁以后,我会突如其来地迷恋上座火车旅行。

高中毕业那一年,是我第一次坐比较长途的火车。铜仁到重庆北。我和三个高中同学一起,去的时候是硬座,回来的时候是硬卧。八个小时的车程。对于几乎没座过火车的我而言,的确是难熬的。车厢里飘着各种食物的味道,烟味,人的体味,混杂在一起,车厢摇摇晃晃,让人头晕。一开始几个人吵着打牌,后来也玩累了就靠在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聊着聊着又多倦了。硬座的车厢坐久了会屁股疼腰疼脖子疼,硬卧则根本座不起来,跟躺在棺材里一样。我那时也是并不喜欢火车的。

      上大学以后,北京到各个城市的火车都是方便快捷的。大一的那年国庆,我去了山西。由于是没钱的穷学生,玩了一路,最后从长治坐了将近十个小时的硬座回的北京。那是我在火车的硬座车厢度过的第一个夜晚。我思考了很多事情,我在所有人都昏昏欲睡的深夜里睁大眼睛,不安而清醒。火车摇摇晃晃地穿过平原与山脉向北驶去,偶尔路过几座有人烟的城镇,依稀几盏灯火在黑夜里扑朔迷离,像是一双双藏匿在夜幕下的眼睛。那一夜我一直迷迷糊糊,是并未熟睡的。第二天太阳升起,我就靠着车窗,等晨光慢慢抚平我一夜未眠的疲倦。太阳从平原跃起,照亮了远处的目的地。

      之后这一年,我有过一个异地恋的男朋友。坐那班大约10个小时的火车,往返北京与山西好几次。我终于对于长途火车的疲惫觉得适应甚至麻木。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开始能够接受座火车旅行。

      同他分手之后,我独自乘火车,十九个小时从北京去了兰州。那是我第二次去感受西北的博大与荒凉。火车在入夜时才算是离开了华北平原。摇摇晃晃的一夜我竟睡得如此安心。一觉醒来听见火车里的报站系统说,下一站,定西。

      我总有一种奇妙的习惯,会对出现在歌里的城市,有一种别样的新奇感。比如钟立风的《武汉这些天一直在下雨》、万青的《杀死那个石家庄人》、GALA的《秦皇岛》、贰佰的《我在太原和谁一起假装悲伤》、李志的《关于郑州的记忆》…还比如李志的《定西》。

      窗外是西北一望无际的平原。麦垛和荒草,枯枝与飞鸟,贫瘠的土壤和伛偻的屋檐。耳边却是李志沧桑的声音。他特有一种沙哑与洒脱,像北大荒的戈壁,像孤独地穿越整个西北的风。他唱着:“这么多年我一个人一直在走/走过了人性的背后和白云苍狗/总以为答案会出现在下一个车站/随后的事情我不说你也能明白…”

      在第二年的春天。我从北京到西安。再一次走过这条线路。而春天的西北,满眼都是葱绿的田野,丰满而壮硕的土丘上垒砌着一座座村庄。原野绿了,滚滚麦浪像十七岁姑娘的长发,一夜惊春醒,阳光下缱绻着金黄的麦堆。这也许就是最朴素的时光。

摄于咸阳


       我有过几次非常难忘的硬座火车的经历。 我曾读过季羡林的一篇散文《过西伯利亚》,里面写到他乘坐火车去往莫斯科的漫长旅途里的所见所闻。里面有一段对松嫩平原和西伯利亚森林的描写深深地吸引我。

      他说:“在我眼里,草原蓦然变成了大海,火车成了轮船。只是这大海风平浪静,毫无波涛汹涌之状,然而气势却依然宏伟非凡,不亚于真正地大海。”他甚至写到火车穿过森林停在森林里的一个站台,苏联农民在站台上兜售非常大个的松果。

      于是我从北京出发乘坐火车,一路去到长春,哈尔滨,辗转去到了国境最北端的村庄。哈尔滨到漠河站每天只有一班车,车程历时22小时,卧铺车厢很少,买硬卧是要排号的。于是这次旅程成了我最长的一次硬座火车的经历。列车与铁轨哐哐作响,一路向北,车厢越来越空,进入大兴安岭森林的时候硬座车厢已经是几乎一人一排地躺到一片了。我从小长在南方,从未见过如此广袤地松林。高大,浓密,郁郁葱葱。像一座座绿色的高塔立在铁轨两旁,一座连着一座,在风里摇成了海浪。

      火车路过一个个车站,破旧的站牌,站台两边低矮的平房组成了一座座小小的村庄,背靠浓密的丛林,有潺潺的流水穿过,也有一望无际的田野和枯草结成的草垛。肥沃的土壤像人们黝黑的脸庞。人们扛起锄头,挥向太阳,阳光在厚实的背脊上变成了汗珠和火把。铁轨就铺在农田边上,一声汽笛又呼啸着离开村庄往更北的地方驶去。这列火车往返两地应该有很长的年岁,晃晃悠悠不紧不慢地行使着。从朝阳到日暮,从白昼走过黑夜。夕阳穿过层层的树林,奔跑一样地跃进车窗。红得像火,红得像农妇手心里握着的,熟透的柿子。那么大一个,浑圆丰满,好像一用力就会挤出饱满的汁液。它染红了半片昏暗的森林,沉重的树干和犀利地针叶。车窗外流过的不在是那些耀眼地油画般的深绿浅绿,而是昏昏欲睡地赤红昏黄,像醉酒了一样。然后在哐当哐当地行进中,忽然从黑暗地远方伸出一只手,骤然握紧夕阳,捏碎了天边最后一丝红霞。火车便一头撞进了北方深邃的黑夜。寒风吹熄了空中游离地温暖,我裹起厚厚的毛衣,睁着眼望向窗外阴暗地森林,没有一丝光亮,像被吹熄了蜡烛地生日蛋糕一样。有着狂欢后特有的寂寥。我想,车厢里的光一定像这片树林里一道流动的银河,而我头顶的浩瀚,即是宇宙。

摄于漠河


      我不止一次地意识到自己的渺小,在黑暗中拼命滋长的寂寞像是宇宙中燃起的一只蜡烛一样渺小。我把头靠在冰冷地玻璃窗上,伴着车厢里一声长一声短的鼾声,也渐渐陷入睡眠。夜晚森林里下起雨,淅淅沥沥地打在玻璃上,惊醒了一场正酣地梦。我在蓦然睁开双眼,窗外已经有了亮光临近夏至越往北白昼遍越长,手机从进入原始森林开始就失去了信号。好像所以的一切都恢复了最原始的状态。我静静地听着雨水,好像能够掩饰周围其余的嘈杂,世界只剩下这种来自大自然最纯洁地声音。它洗涤了车身与车窗玻璃,还有我们身后老旧的铁轨和村庄。火车是在雨停的时候到达了目的地。我走下火车触及到北方夏日的凉意,还有雨后森林里铺天盖地地潮湿。这些都让我想起南方夏末的大雨和葱郁的山林。

     说到南方。便是另一段,让我难忘的火车旅程。去年冬天是我第二次去杭州。从杭州再一路向南,到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泉州。一路上从北国干枯的树林到南方的远山、梯田、湖泊,再向南就是福建土红色的古厝,田埂间阡陌纵横,山林里有影影绰绰的墓碑,秋收后留下金黄的稻垛,稻草人张牙舞爪地在田野里矗立。天空从灰败的苍白色渐渐变得晴朗,云层散去,像被洗过一样,瓦蓝色的一大片就挂在火车不断流动的窗前。火车一路向南,带我逃离了大雪弥漫的北国。


      车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从一片茫白变成了潮湿的绿。南方特意的小桥流水,青瓦石阶,翠绿的梯田,碧蓝的湖泊跃然于车窗前。一下火车便是扑面而来的潮湿,太多熟悉的情怀在脑海里翻涌。短短十几个小时的车程,看过地域建筑的差异与文化的变迁,从江南到闽南,像一卷绵长的画卷。

      我始终记得那些,透过火车车窗看见的世界。彩色的森林、原野上缭缭炊烟、碧如翡翠的湖泊、秋收后寂寥的草垛…车窗外的景色总是随着列车,飞快地从眼前掠过。是不容易被记录下的美景。我并不是喜欢写游记的人,我觉得大自然的美景,用任何辞藻去描述都显得空洞而造作。有些地方只有你亲自去抵达,才会知道那种美有多么震撼人心。而,车窗外的景色,我无法用相机去记录它的一丝一毫,便只好用文字来记录下,那些我曾经坐过的硬座车厢窗外的故事。那些美景都带着点偏僻的寥落和孤独感,像无法触及的星辰一样美丽。它们陪伴多少旅人,度过多少缱绻的夜晚。
                             
2014.12.12布鲁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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