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来的风

习落在汽车站门口原地转了几圈,终于接受了已经买不到票了这个现实,看着前后左右举着或手写或打印的各式“住宿”的小牌子的人,再看看拎着箱子或来或走的旅客,莫名有点想哭。

习落是第一次来这里,听说许洲他们家那个地方,火车到站后,需要转三个小时的大巴到县里,再转一个小时的面包车到镇上。习落什么都不知道,就坐着火车来了。

那个时候习落还没学会用百度地图高德地图等一系列地图,下了火车的她完全找不到公交站这种建筑,只好打车去了汽车站,没想到,票卖完了。

习落很狗血地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了。别说,其实还挺管用,眼泪真的没流出来。她拉了个微笑在脸上,跟着一个拿着“住宿”牌子的大叔去了一个小旅馆。

登记好信息之后,习落拿了钥匙锁了门,只差没有崩溃。她一边刷着手机,一边打量屋里,看着墙上贴的A4纸打印的电话号码,她在想,要不要拍一张,发个说说朋友圈,万一以后一不小心被谋杀了碎尸了,好歹还有迹可循。

折腾到了大半夜,她还是没敢睡,也没有发说说或是朋友圈,她想:“那样的话,许洲不就知道我来了嘛,那多没意思。”

后来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李依然跟她说:“你胆子可真大。”

其实哪里是胆子大,不过是手足无措而已。


后来习落还是来到了许洲的小镇上,谁也没告诉,晃荡了一天,被寒风吹得冷兮兮的,十分矫情地对着冷空气说:“嗨,我来过你这儿了,风挺凉的。”

习落还是没有分清不将就和强求的差别,只是固执地觉得她已经明白了不将就和强求是不一样的,反正她最终一个人又走了。

她喜欢许洲,很喜欢的那种喜欢。

许洲呢?或许一直不知道,或许,假装不知道。

三年,其实也没有太长,就只是数起来,觉得每一天都那么无法言说。

怎么说呢?不是一见钟情,也不是日久生情,只不过是某一天,突然发现这个人无比的重要了。

习落当然很矫情,这一次,她说,她要跟这个人告别了。

曾经看到有人说,不是每个人都是黄蓉,能够嫁给郭靖,也不是每个人都是杨过,十六年后还能再见到小龙女,而此时此刻的习落觉得,她还是相信黄蓉最后会嫁给郭靖,杨过十六年后又遇到了小龙女,可她不是黄蓉,也不是杨过。


习落是在回去的火车上遇见李依然的,大半夜的硬座,她成全了一对被过道分隔在两端的小情侣,换了位子。

换过去的位子上,旁边是一个拿着手机看剧的大叔,里面传出来的是叮叮当当的刀光剑影。

习落百无聊赖地拿出手机,打开小说,一边看一边想,这还是许洲给推荐的呢。

凌晨三四点的时候,她觉得有点困了,收了手机,迷迷糊糊地靠在座椅上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是有人轻轻推了推她,跟她说“麻烦让一让”,她才想起,旁边的那位大叔已经在前一个站下车了,旁边的座位,一直没有人来。

习落揉揉眼睛,很迷茫地站起来,准备让那人进去,那人笑笑,示意她往里面挪一点,说:“我就坐一个站。”

习落想着“哦我也是”,顺势挪到了里边的位子,靠窗。天已经渐渐亮了,竟然是太阳要升起来的模样。她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七点二十三分,约摸还有两个小时才到,还可以睡一会儿。

把手机装回兜里的时候,瞥到了旁边的人正抱着手机,专注地玩消灭星星,习落觉得有些好笑,然后内心笑了一下,闭上眼睛,又迷迷糊糊地准备睡了。

她上车的时候定了个闹钟,后来闹钟响了,她就没敢再睡,只留心听着报站的声音,以及偶尔看着旁边那人似乎永远过不了第三关的消灭星星,终于熬到了到站。


习落没带什么东西,下了车就直奔公交站,上了公交,找了个位子坐下,便看到先前坐在旁边的人拎着箱子上了车,正在投币,投完币,往公交里面走的时候,正巧看到了已经在车上的习落。他找了个地方站好,朝习落笑了笑。习落只好点了点头,并思考着要不要给他让个座,终于还是没有动。

等到习落下车的时候,发现那人竟也跟着下车了。她心里咯噔一下,想着不会遇见流氓变态了吧,转念又想,对方长得还成,拎着东西,一看就更富有,怎么说,有劫财劫色倾向的都应该是她习落才是,可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加快了脚步。

后面的人竟也加快了脚步,习落觉得莫名其妙,那人追了上来,看看手机又看看习落,然后说:“你好像是我房东啊。”

习落表示震惊,她自个儿还是租房子的呢!

正震惊着,那人已经把手机拿到了她面前。

习落表示,发错房东阿姨的照片这件事儿,她不是故意的。

后来,习落领着那个人进了小区,并就她受房东阿姨之托给房客发张照片不慎手抖发成了自拍这事儿做了极认真的解释,她的新邻居,也就是眼前这位李先生只是笑笑,没再说什么。


习落和那位半路遇见的、住对门李先生从那天起,便再没见过,直到小半个月后的某一天,两只鼻孔里各塞了一团纸的李先生敲响了她的门,问她借一点感冒药。

眼睁睁地看着习落从她那纷乱得如同东汉末年一般的桌子上精准地拿出了大半袋板蓝根和半板感康,李先生叹为观止,并偷偷看了一下药有没有过期。

再后来一点,感冒好了的李先生过来还药,又眼睁睁地看着习落顺手把他拿过来的药扔进了一片纷乱,不禁感慨:“你这样,会嫁不出去的。”

话一出口,两人都是一愣,习落突然笑笑,硬生生地把就要脱口而出的“关你屁事儿”憋成了“我没有嫁出去的理想”,然后关门送客。

约摸过了五分钟,敲门声又响起,习落打开门,没好气地问:“李先生还有什么事吗?”

李先生看着她,问得小心翼翼:“你不开心了吗?我不是故意的……”

习落没让他进来,只是说:“没有不开心,你不必介怀。”

李先生不依不饶:“没有不开心,并不就是开心,这么说来,我还是对不起。”

习落承认,她是被这人气笑的:“难不成,我一大龄单身女青年,还得在你说我嫁不出去的时候应和说是啊是啊你说得很对我果然嫁不出去?”

李先生也笑了:“也是。”

习落其实也没什么不开心的,这会儿竟是气不起来,只觉得这李先生怎么这么好笑。

李先生说:“既然没有不开心,那么,你好,我是李依然。”说着伸出手。

习落伸手和他握了握,回答:“习落。”


两个人算是正儿八经地认识了,后来习落便常常去李依然那儿蹭饭,顺便挑起洗碗的大任。

在俩人已经不会因为嫁不出去这样的话膈应一下的时候,便也不用客客气气地敲门了,只要对方门开着,都是直接推门。于是这天,李依然需要看三遍门牌号才确定没推错门这种诡异的行为,十分的令人不解。

这当然不是李依然的错,而是习落的屋子里这一天竟十分的整洁以及文艺小清新,平日里东搭一本西放一本的书整整齐齐地摆了起来,沙发上的抱枕也乖乖的没闹什么幺蛾子,而他那位邻居,正对着一瓶酒皱眉头。

李依然走进去,十分好奇地问:“你怎么了?”

习落依旧皱着眉头盯着酒:“想喝,但不敢。”

李依然笑笑:“怕醉?”

习落回答:“不是,怕辣。”

李依然手一挥:“嗨,我当什么呢,怕什么,你看。”说着,他拎起瓶子灌了一大口,又灌了一大口。

习落伸出手:“我试试。”

李依然把酒递给她,然后问:“方便说说发生了什么吗?”

习落已经灌了一口酒,呛得直咳嗽,等到咳完了,才回答:“今天是许洲的生日……顺带,他结婚。”

李依然问:“前男友?”

习落自嘲一般:“呵,那哪儿能啊,一厢情愿。”

李依然戳了戳她的额头,笑道:“瞧你那点儿出息,来,哥哥给你介绍男朋友。”

习落盯着他看,然后用十分耐人寻味的语气同他说:“你确定,你认识的人有我认得的那么多?”她笑笑,“怕不是,要我给你介绍男朋友吧?”

李依然咆哮:“滚,你个死腐女!”

看着李依然跳脚的样子,习落哈哈地笑出声来,十分张狂。

李依然朝她翻了个白眼,然后说:“哎!你可别说,你是因为那什么洲的,才决定非君不嫁,即便襄王无梦也一条路走到黑的吧?”

习落笑笑:“那哪儿能呀,我又不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了。”

李依然笑道:“这倒是事实。”

习落数落:“这种时候,难道你不应该对你的小伙伴温和一点?”

李依然摊手:“这是目前我能想到的对待脑残最温和的方式了。”

习落委屈兮兮地总结:“你将失去你的宝宝。”

李依然无语地看着她:“可别,我没那么大的宝宝。”他突然有些咄咄逼人,“别转移话题。”

习落起身倒了两杯水,一杯推给李依然,自己端了一杯,喝了一口,长舒了一口气,终于还是回答了:“你也看到了,我这么懒,嫁给谁,也是嫁祸于人啊,怎么说,也有些于心不忍呢。”她笑笑,“而且,更重要的是,在我所见过的婚姻里,我左比右比,都觉得我不是她们的模样。也不是讨厌婚姻,只是觉得我不适合。最重要的是,两个人要结婚的话,牵扯的东西太多了,可是我觉得,我是没有耐心和另一个人拉扯我的七大姑八大姨的。”

李依然笑答:“那我懂了。”他问,“那那什么洲呢?”

习落答:“尤其不敢以及没耐心。”

李依然奚落:“怂货!”

习落抓起一个抱枕,照着李依然的头上扔去,李依然笑嘻嘻地躲过,于是她顺手拿起了杯子,李依然赶紧阻止:“别!”

习落以为他要投降,却听他说:“可贵!”

习落愣住,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对李依然吼了一声滚,李依然十分志得意满地滚了。


那年春节,习落和李依然各自回家过年。吃完饭搬好小板凳准备看春晚的习落掏出手机,群发了一条祝福,李依然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习落接起电话出了门,门外是满天的烟花,声势浩大,习落捂住一只耳朵,才勉强听见李依然在说什么。

李依然那厮,大过年的也没什么好话:“习落,连你那条,我今天收到同样的三条信息了,你说你们,就不会改改词儿什么的?这么多年书都念到哪儿去啦?”

习落笑答:“您老实在嫌弃,那我下次发的时候把您老给拉黑了,万事大吉。”

李依然那边吼:“滚!”

习落说:“我这会儿离您老可远,没法碍着您呢,您老要是还不高兴,那咱挂电话呗?”

李依然保持着男高音歌唱家的音调:“你敢!”

习落说:“好好好,那您老说说,您想干嘛?”

这次两人同时开口,习落说:“发压岁钱?”

刚好,烟花炸开,李依然那边的声音有点小,习落依稀听到是说新春快乐。

李依然那边还想说什么,习落便听到有人叫她,于是赶紧说:“哎不说了我小姑叫我呢春晚就要开始了!”然后急急收了线。

第二天早上,习落起来,打开QQ,便收到李依然发来的红包,红包名字很长,叫做“给你点儿面子发的压岁钱跪领吧”,标点符号都没有,一看就是超了字数限制重新调的,习落看着看着就笑了,拆了红包,回发了一块,说“帮您老凑齐一百”。


过了年,习落回去的时候,便召唤了李某人下楼搬行李,李依然下楼,正想开口说话就被习落打断:“你可别烦我,累死宝宝了。”

李依然闻言不再问,帮习落把行李搬了上去,习落拿了一大包东西递给李依然:“呐,给你带的特产。”

李依然问:“我现在是不是应该讲谢谢?”

习落诧异:“嗯?”

李依然答:“你刚刚不是说不要烦你?”

习落很无语:“李依然,你什么时候这么良家妇男啦?是想嫁了吧?”

李依然抓狂:“你这个死腐女,是要我说多少遍你才肯死心啊?”

习落笑:“不晓得。”

李依然无奈,只好转移话题:“你说你肩不挑手不提的上楼,你累什么累啊?”

习落摊手:“还不是我大姑小姨什么的非要给我介绍对象!”紧接着,习落将她短暂的假期如何演变成漫长的相亲之旅的悲惨故事绘声绘色地讲给了李依然听,说完还忍不住感叹:“我这招谁惹谁了我!”

李依然听得直笑,习落瞪了他一眼:“你不安慰我也就罢了,还这幅德行,看我这样,你高兴了吧高兴了吧高兴了吧!”

李依然脸上挂着笑,问:“那你后来见着那什么洲了吗?”

习落又白了他一眼:“我见他干嘛?我有毛病啊?”

李依然还是笑:“那习落,这是你主动跟我掰扯你七大姑八大姨啊。”

习落一愣,接着把李依然推出了门,然后反锁,用手抹了一把脸,试图冷静一下。


那天之后,习落整整一个星期没见到李依然,直到周日下楼买菜才看见了他。

李依然看见她,远远地就走开了,习落心里一阵无名火起,恶狠狠地买了菜回家,便去砸李依然的门,一边砸一边问:“李依然你什么意思啊?我这是飞禽呢还是走兽啊你看着我就躲,我再是吃人,也得挑个有肉的吧?”

李依然打开门,问:“那穿衣显瘦的行不行?”

习落白了他一眼:“舍得见我啦?”

李依然笑:“这不是怕你尴尬嘛,等哪天你觉得不尴尬了,再来找我也不迟啊。”

习落打断他的话:“尴尬个屁啊,你整日躲着,你不尴尬啊?”

李依然笑笑:“不尴尬,就是……”

“有点儿想看见你,跟你说说话。”

习落还是瞪他,他又问:“那,你现在还尴尬吗?”

习落把他推进屋里,大大咧咧地坐下:“废什么话赶紧做饭本宫饿了!”

李依然笑笑:“得令!”

正要往厨房里走,习落突然叫住他:“哎,李依然,明年过年跟我一起回去呗,省的那七大姑八大姨的又来烦我!”

李依然笑得一张脸像是开了花:“得嘞!”

图片来自网络


补充的一二三四:

一:习落

后来,李依然问习落:“我像他吗?”

习落笑笑:“他才不像你这样没品。”

李依然也笑:“我还以为,是‘从此,我爱上的人都很像你’呢。”

习落问:“那你还记得你第一个喜欢的人吗?那,我像她吗?”

李依然回答:“还记得啊,但,你也一点都不像。”他停了停,接着说,“我说要和你在一起的时候,突然发现她特别美好,像早晨升起来的太阳,但很刺眼,那个时候,我只看得清你。”

习落一愣,然后一笑:“我也一样。”


二:李依然

后来,习落问李依然:“你当初莫不是瞎,怎么突然想到要和我在一起?”

李依然回答得很正经:“我那时候就想,这世界上,大约就只有我一个人,能把没有不开心小姐变成很开心小姐,想想,就觉得特别有成就感。”


三:习落的话

我去找许洲的那个秋天,天特别冷。后来,在冬天,我认识了李依然。

李依然他们家比我们家要南一点,不知道为什么,和南有关的东西,总是莫名地要暖一点。

我曾经以为,喜欢一个人,需要漫长的时光积淀,然后同风雨,共患难,才算修成正果,直到后来才明白,原来不用处心积虑,只要恰好就够了。


四:李依然的话

我觉得我大约有点疯,可是,我喜欢看有个人笑,而我又恰恰能让那个人笑,不就刚好吗?

也许她同我一样,经历过许多东西,但那时候她的是她的我的是我的,而后来,所有的时光,便是“我们的”。


需要交代的话:

话说,李依然为什么会提要一张房东照片的要求?

习落:还不是李依然那厮变态不认路?跟他说了公交线路他还是坚称不知道,问房东阿姨能不能接他一下,房东阿姨也很无奈啊,不过觉得,一个少年郎,大约是没理由骗一个老阿姨的吧,更何况还是不认路那么点点点的事情,于是房东阿姨勉强答应,那厮还嫌作得不够,说要张照片到时候好认人。这我就不明白了,不是可以打电话吗?

大约,是那厮有点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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