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超越时间的好看」

昨晚听一个朋友讲解陈晓煦老师的《三生有幸》，为了激发思路，他要求我提几个问题。在认真地提了几个严肃问题后，我严肃地提了一个认真的问题：《三生有幸》好看，还是我好看？

问题之后，我收到一个非常性感的回答：《三生有幸》之于我在更大时间尺度上能被取代的，但是你的好看是超越时间，之于我是意义层面的存在。

要明白这个回答性感之处，必须回归到《三生有幸》提出三个时间尺度看待「PEM模型」上。

积极心理学之父塞利格曼提出幸福模型1.0版本的PEM模型，换言之，塞利格曼定义幸福可以由三个维度量化：愉悦Pleasure、专注Engaged与意义Meaning。在这基础上，李晓煦老师引入时间尺度解读，他在《三生有幸》9.1节中谈到：

不同的幸福生活变量，对应的时间范畴不同，愉悦发生在意识的秒时间尺度，专注发生在心流的分钟小时间尺度，意义发生在理念的超越时间尺度。意义的超越时间尺度不仅可以包含全部人生，甚至可以超越死亡的界限。

当「愉悦、专注、意义」与「秒、分钟小时、超越时间」相遇，再加上卡尼曼的「两种自我」、丹尼特的「多重草稿意识」以及西蒙的「长时记忆是短时记忆所处的环境」调料，一种无以名状的无边无涯的智力愉悦蔓延开来……

记忆自我与经验自我

当敲下上一段文字后，我感到身体饿极了，于是我走出客厅吃烤面包。按照以往习惯，我通常会一边吃着烤面包，一边继续写文章。但这一次，卡尼曼提出的「经验自我」成功提醒了我：请享受当下美味的烤面包。

感受当前体验的自我，称为「经验自我」。它经常与「记忆自我」发生冲突，一个提取储存的记忆评估事情的自我。「记忆自我」受峰终律与过程忽视控制，拿旅游打个比方。假如你正在进行一段艰难的登山之旅，爬山的艰辛是当下的体验。但当你到达山顶时，被眼前波澜壮阔的风景激发出无与伦比的愉悦心情，很久之后，当你再次回忆这段旅程，你很大程度会用「美妙极了」的感受取代过程中的艰苦困难感受。

两个自我指的是感受当下的经验自我以及记录并作出选择的记忆自我。

记忆自我依据结局与高潮体验评估整件事情过程，经验自我依赖当前情境做出评价。也许你也曾有过这样的体验：一首长达4分钟的音乐，给你带来美妙的音乐享受，但在最后三十秒，由于唱片灌制失误，乐曲结尾发出刺耳噪音，你很有可能会为这段长达4分钟的体验评价为：糟糕透了。并因此在很久之后回想这次经历，你会将之定义为：这是一次「糟糕透了」的体验。

• 峰终律：整体的回顾性评级可通过将最糟糕时期和最后时刻的疼痛程度的平均加权而评估出来。

香港词人黄伟文在《倾城》中写过这样一句歌词：热情就算熄灭了，分手这一晚也很重要。这句话是很有道理的，恋情结束的处理结果直接影响你对该恋情的评价。这个行为模式是由记忆自我决定。

卡尼曼在《思考，快与慢》中同样认可现象，「比起整个人生，我们更在意人生的结局」。

在评估整个生命以及一些有趣的事时，高潮与结尾很重要，过程通常会被忽略。

所以古语云「好聚好散」。「好散」告诉你，结局的感受主导整件事情的评估；「好聚」告诉你，强烈感受也影响整件事情的评估。而过程往往不重要。

短时记忆与长时记忆

现在我们知道在评估好坏感受上，有「记忆自我」与「经验自我」起作用，两种自我相互作用是冲突的，但却不具有同等的权威。记忆自我如暴君，具有更高的「专制性」。

混乱的体验以及对此体验的记忆是种认知错觉，而对这种体验的替代让我们相信过去的体验是可以被消除的。经验自我无法表达自己的感受，以及自我优势又是错误的，但记忆自我可以记录体验，并掌控我们从生活中学到的东西，而决策正式由这个自我做出的。我们从过去的体验中学到的就是储存记忆，这么做未必是为了未来的体验。这就是记忆自我的专制性。

人类大脑为什么会诞生「记忆自我与经验自我」如此矛盾的两种自我呢？要考察这一点，必须清楚人类是「有限理性」。受有限理性带宽限制，记忆有短时记忆与长时记忆之分。

「有限理性」由赫伯特·西蒙提出，他在《人工科学》中提出很多出色的类比，其中一个是把「长时记忆看作短时记忆的所处环境」。要理解这个概念，先来看这段话：

一直蚂蚁，若视作行为系统，是很简单的。它的行为随时间而表现出的复杂性主要是它所处环境的复杂性反映……人类，若视作行为系统，是很简单的。我们的行为随时间而表现出的表观复杂性主要是我们所处环境的复杂性的反映。

我们所处的环境中的「我们」，可以用短时记忆置换。那么，通过短时记忆提取的长时记忆就是短时记忆的与「所处环境」。这句话有些抽象，却是非常独到、绝妙的见解。

将行为决策主体限定在当下的短时记忆范畴，强调其理性资源的极端受限。人类决策行为个体对复杂内容的认知必须通过「时间换空间」，将其分解为嵌套的层级，每个层级并列的独立对象个数收到短时记忆容量的限制。——摘自李晓煦《三生有幸》，1.1节

我们不妨采用计算机「硬盘输入-软盘存储」这一比喻来理解。短时记忆受限于「7+ -2」个记忆对象输入（最新数字校正为4），它接收信息后，经过符号编码转存到长时记忆中。长时记忆是一个容量庞大的数据库，大脑时不时会从中提取信息，通过不同形式的输出反映在人类认识、决策、行为上。而提取的效率与大小，又受「工作记忆」影响。

什么是工作记忆？它是人在每一天、每一个有意义的片段里，自我意识的一部分。如果将人类大脑想象为一个简化的输入输出装置，制约这个装置输入输出速率的就是工作记忆。由于受制于进化早期出现的前额皮层，工作记忆成了人类多种能力，包括阅读速度、记忆、注意、执行功能的瓶颈。有时我们走在路上发微信时，不得不放慢脚步，因为工作记忆容量有限，很难在打字的同时保持正常步速。既然工作记忆存在瓶颈 —— 人能运用的工作记忆在容量、持续时间和专注程度上就是有限的，所以需要「慢慢想，仔细计算」。——摘自阳志平理性：重新定义人类认知能力 ——《超越智商》推荐序

工作记忆在这里属于题外话，让我们把注意力回到长时记忆与短时记忆上。

记忆之短时与长时，与时间有关，如果加入时间尺度来看待，会有怎样的观察结果呢？李晓煦老师在《三生有幸》6.3节中给出了他的答案。

在聊这个见解前，请先回答这个问题：你认为，我们处在什么样的世界里？

昨天与朋友交谈时，他同样向我抛出这个问题。我回答：现实的物理世界与自我的精神世界。但明显，李晓煦老师回答颗粒度更细，他认为我们处在ABCD的四层世界。

粒子和场的物理世界：A（原子，Atom）世界
神经网络的信号世界：B（比特，Bit）世界
短时记忆的意识世界：C（意识，Consciousness）世界
语言意义的理念世界：D（理念，iDea）世界

请注意这个ABCD四层世界模型可以看做一个系统，尺度不断递增，从短时记忆的意识世界，到语言意义的理念世界，是一个嵌套与被嵌套的层级关系。

得益于西蒙有限理性的启发，以及「长时记忆是短时记忆的所处环境」，李晓煦老师由此构建《三生有幸》的论述主题。

西蒙将长时记忆视作短时记忆决策主体的外部环境。然而，日常生活中的自我人格更经常被认为隶属于长时记忆，由多进程的短时记忆「时间换空间」迭代而成，语言特别是语法在其中起着枢纽的作用。……我们可以从短时记忆行为决策主体与长时记忆价值意义主体这二者回见的张力关系，展开本书的主题。

多重草稿模型与心流

塞利格曼的PEM模型中的「专注」，等同于米哈里·契克森米哈赖的「心流」。心流是一种「忘我」的体验，这个「我」就是日常的自我意识。

自我意识消失并不代表自我随之消失，甚至意识依然存在，只不过它不再感觉到自我而已。实际的情形是：我们用代表自己的资讯，也就是自我的观念，隐遁到知觉之外。暂时忘我，似乎是件很愉快的事，不再一心一意地想着自己，才有机会扩充对自我的概念。消除自我意识可以带来自我超越，产生一种自我疆界向外扩展的感觉。

除了心流「忘我」的失去意识，还存在一种如同平行宇宙的并没被你大脑意识到的多重草稿意识。「多重草稿模型」由丹尼特提出，是指「大量的内容在大脑中处于并行编撰状态，其中特定的一组内容成为意识到的叙事」。（「并行」，丹尼特最新修订为「并不存在各自进入意识叙事的准确时间点，而是向公众媒体中的事件知名度一眼，有一个连续的渐变过程」。）

要进一步解释这个抽象的概念，可以从著名的「鸡尾酒会」说起。

在一个满是人说话的嘈杂房间里，你可以忽然转移你的注意力，因为背后有人在说：「你猜杰里米昨晚说了些什么关于苏的……她……」你竖起了耳朵。此时，你如果已经知道说出的这一整句话。但果真如此吗？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提到你的名字，你永远不会听到这句话。

弥散的意识集合中，只有一个被你的意识自我注意到，它主导你的「叙事重心」——你的「意识内容叙事」通过模式识别脑补出了你的「意识自我」。

为什么引入「多重草稿模型」？它与长时短时记忆、心流，甚至PEM模型有关系吗？

答案是肯定的。

李晓煦老师在《三生有幸》中谈到，《心流》一书中描述了三种在意识内容叙事上延伸的形式：

• 第一种是空间上的延伸：漫长的守夜中，孤单的水手开始觉得船是自我的延伸，循同样的节奏，朝同样的目标前进；
• 第二种是多个生理个体建构的组织延伸：在艰难的手术中，他们（外科医生）觉得全体手术人员成为一个整体，为相同的目标而行动，他们把这形容为「芭蕾」——在行动中，个人隶属于团体演出，每个成员都分享到和谐与力量的快乐；
• 第三种是理念层面的延伸：小提琴家在努力创造的乐声中载沉载浮，自觉是「和谐天籁」的一部分。

这三种形式的意识延伸，都可派生出心流体验的「大我」，尤其是第三种形式，「甚至可以派生出不隶属任何空间位置的意识自我」，到达前面提到的ABCD中的D世界——「语言意义的理念世界」。

小结

文章写到这里必须有个收尾了，因为继续谈下去，我对内容不太能把握。

阳志平老师在推荐序中评价《三生有幸》是一本奇书，第二次读下来，我依然觉得自己只掌握不足五分之一的书本思想，更毋庸说借由内容延伸至诸如西蒙的人工科学、丹尼特的多重意识模型、卡尼曼快思慢想等众多迷人的知识版图内。

期待第三次阅读。同时，仅以此文献给为我开蒙的BY先生，文章大部分观点无法重现受教时的震撼。

今天维信群有朋友提出：我们为什么要学习？

2010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略萨在《给青年小说家的信》中有这样一段话：

作家从内心深处感到写作是他经历和可能经历的最美好事情，因为对作家来说，写作意味着最好的生活方式。

我想，学习就是学习者最好的生活方式，我感受到无与伦比的智力愉悦~

20190112 猫柳